第1章 大龄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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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泉在城里待习惯了，回到泾阳县老家，上不惯旱厕，钻到后院菜园子里拉了一泡屎，叫蚊子咬了一屁股疙瘩。农村的花蚊子个头不大，咬人厉害，张海泉一边挪着位置，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早上刚十点来钟，菜园子已经闷热不堪。蹲了五分钟，张海泉满头大汗，手里攥的卫生纸也已经湿了一半。他左右瞅瞅，正准备揪几片菜叶子了事，就听菜园子有脚步声，进人了。
他忙咳嗽两声，示意有人。
“二爸，是我。我也来拉屎。”原来是侄子张明明。
“你先包急，我么纸，你回去给我取纸去。”张海泉把手里的卫生纸擦了一把汗，冲侄子说道。
“哎呀，跟不上了，我快拉裤子上了。”张明明紧走两步，选了个土坑坑，裤子一脱，噗嗤一声。
“把人能熏死，你也不知道离远点。”张海泉用手扇着。
“我屁股小，用纸少，一会给你分点。”张明明一边鼓劲，一边说。额头上的青筋都挣出来了。
“你爷回来了没有？”张海泉随口问道。
“我爷在门口晒麦哩。二爸，黑来引我摸肉蛋走。”张明明开始擦屁股了。
“现在哪儿还有肉蛋，我黑来把你引到夜市摊子上吃肉蛋去。赶紧把纸给我，再蹲一会，都风干了。”
提好裤子，张海泉顺手摘了两根黄瓜，用手把刺捋净，给侄子一根，边走边吃。
“二爸，我爷说今儿给你看媳妇去？”张明明前后脚跟张海泉相跟着往出走，问道。
张明明是他大哥的儿子，他大哥今年43岁，比他大了四岁，娃生的迟，张明明今年刚上初中。
“顺道给你也看一个媳妇咋样？”张海泉跟侄子开着玩笑。
“那给我寻个好看的。”张明明将了他二爸一军。
俩人刚进门，张海泉就听见他爸张兴民喊叫他快收拾，赶紧走。
“饭吃了再走么。”张海泉嘴里咬着剩下的半截子黄瓜，在灶房门口的水池里洗手。
“在镇上吃，没做饭。”张兴民站在大衣柜镜子前，仔细的扣着衬衫纽扣。
“哦。”洗完手，张海泉甩着手，朝前院走，顺手从西边房子窗户下把皮鞋提到手上。
“一会从东边大渠走，顺路去超市买几样礼行。”张兴民收拾妥当，冲院子里的张海泉吩咐着。
“能成，我车里还有单位发的粽子，少买一样礼。”张海泉一边擦着皮鞋一边应着。
“粽子也给提上，应节哩，猪腿都备好了，一会买双鞋，再看着配几样就行了。”
张海泉换上皮鞋，抖了抖裤腿，利利索索的收拾好，站的端溜溜的冲着他爸问：“能行不？”
张兴民嘻呵呵地应着：“没问题，赶紧走，时间不早了。”
张海泉拿了车钥匙，跟他爸把猪腿抬到后备箱，给侄子发了十块钱买冰棍，打发回屋去了，一脚油朝木刘村出发了。
两个村子离的不远，现在新农村建设路都修的板正，张海泉刚放了四五首歌，就到了。
女方比他们来得早，在媒人家客厅坐着喝茶聊天。
媒人远远看见男方到了，忙出门迎一下，搭手把张兴民带的礼行搬到东边卧室。
进了客厅，张兴民急忙和女方父母握手，给女方父亲发烟，表示来晚了。
媒人倒上茶，把瓜果朝张兴民这边推了推，说虽是两个村，跟一个堡子一样，都不要客气。介绍了双方父母的情况，又着重给张海泉介绍了女方赵小青。然后就跟女方母亲坐在一起说话。
庄稼人有天生的话题，没几句话，张兴民就跟女方父亲赵永发聊的火热。说起来，虽说两家没有啥来往，但是因为离得近，年轻的时候，还在一个厂里干过活，他家的这亲戚还是她家的那亲戚，顿时亲近不少。
双方父母聊的兴起，张海泉却尴尬至极。虽说三十九岁了，在社会上也跑了十几年，长的利索，为人处世也清明。唯独在谈恋爱这个事情上，愚钝不堪，笨嘴笨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谈过女朋友，相亲这个场合更是平生第一次，跟赵小青打了招呼之后，坐在沙发边上，也不知道说啥，不停的端着杯子小口喝茶。想打量一下赵小青的长相身段，也不敢贸然抬头，冒了一头汗。
赵小青倒是大大方方，想跟张海泉说几句话，但是她毕竟是女方，第一次见面，多少要矜持一点。张海泉给她的第一印象还挺好的，虽然她知道张海泉三十九岁，但是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级，白白净净，瘦高瘦高，收拾的利利索索，也没有社会上这个年龄的男人那种油滑，腼腆的像个娃一样。她甚至感觉自己有点配不上他，也就坐在母亲一侧，静静的听着父母说话。
双方父母聊的兴起，把两个娃给冷落了。媒人忙起身一边续水一边说：“老张老赵，俩娃光听你俩说的美，都插不上话。”
张兴民放下茶杯，冲女方父母投去询问的眼光：“那咋？”
相亲这种事，双方父母聊得来，事就成了一半。赵永发看了一眼媳妇何红莲，媳妇看了一眼女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对张兴民说：“能成。”
张兴民心里高兴，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媒人看双方父母没有啥意见，故意看了看表说：“地里也没有啥活，叫俩娃去买点菜，后晌就在这把饭一吃。”
张兴民知道是媒人故意差俩娃出去买菜，让他们多亲近一下，但是在媒人家吃饭，不合规矩，忙起身说道：“胡说啥哩，走，上镇上吃饭。”
赵永发拉住张兴民：“不讲究这，叫俩娃买菜去，就在这一吃。”
张兴民还要坚持，被女方父母和媒人拉的死死的，不得已，冲张海泉说：“可不敢叫人家花钱。”
张海泉心想，好我的爸哩，我也毛四十的人了，你咋还把我当个娃看。这点小事，还要吩咐。但是嘴上应着：“知道了。”
张海泉本来要开车，媒人说牙长一截子路，你把我的电动车骑上，把小青带上就行了，包开车了。
张海泉用两个脚撑着电动车，冲赵小青说，你坐稳。赵小青嗯了一声，斜坐在后座，用两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张海泉的衣服角，说我坐好了，走吧。急的媒人在后面喊叫：“你坐稳，抱好，包把你绊了！”
没有一丝风，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村间小路两旁虽说有不少古树，但是热浪袭来，连树上的蝉都懒得叫唤。
张海泉骑着车，隐约闻到赵小青身上散发的香味，偶然路上的颠簸，他们身体之间不时的接触，让他又兴奋又紧张。还没骑出二里地，短袖就湿透了，贴在了身上。
赵小青打破了尴尬：“你停一下，我有纸，你擦一下汗。”
张海泉本就紧张，听赵小青让他停车，急忙捏闸，一个急刹车，赵小青的身体，一下就贴上了他的后背，他连忙道歉。
赵小青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递给他，让他擦一擦汗。
张海泉脑子一片空白，接过纸，也不敢看赵小青，胡乱擦了一下头上的汗：“刚才开车的话，有空调，不热。”
赵小青被这个快四十岁男人的腼腆逗笑了：“你没谈过对象吗？”
张海泉没想到赵小青会问他这个话题，尴尬的摇了摇头。
“我谈过两个对象，都没成。”赵小青对此倒是毫无保留。
“哦，刘姨没给我说。”
“你是不是有些介意？”
“没有，没有。其实我在单位还好，跟人说话都不怯生，就是不会跟女娃说话，长这么大，也没谈过女朋友。”
“听刘姨说你在西安上班？”
“在西安上的学，毕业了就一直在西安。”
“那……以后你是回泾阳还是一直在西安？”
“可能一直在西安吧，在单位十几年了，换工作也不容易。”
“哦，以后再说吧。走吧。”
两个人再没有说话，张海泉带着赵小青，在村上的林荫道，静静的行驶着。
天空很蓝，白云很白，远山很远。
相亲很成功，张兴民和赵永发喝得不少，老赵甚至说起了胡话，要当场和张兴民拜把子，把张海泉认个干儿。
老赵屋离得近，张兴民和张海泉走着，把老赵一家子送到家门口。老赵拉着张兴民父子，非要进门再喝一点，张兴民百般推辞，说喝多了，实在喝不动了，约好改日再聚。双方留了联系方式，张映泉和赵小青也加了微信，道别后，就散了。
回家的路上，张兴民醉倒在副驾，一片云遮住了太阳，天气阴凉了下来，乡间的风吹的很轻柔。
“你跟人家娃说的咋样？”张兴民问儿子。
“也没有说啥，随便聊了几句。”张海泉开着车，想起赵小青，心里有点忐忑：“我也吃不准人家对我的态度。”
“爸没本事，你快四十的人了，还没给你娶下媳妇。”老张喝多了，有些动情。
“哎呀，你说的这是啥话么，这咋能怪你，怪我不争气，没给你引回来媳妇。我妈走的早，你把我养大，供我上学，不容易。”张海泉知道父亲喝多了，大声回着话。
“你妈走的早，我也快七十的人了，活不了几年了。你工作上我不操心，但是结婚生娃，这个事，你必须给我个准话，在我死之前，你能叫我安心不？”
“爸呀，我都快四十了，你看你一天还把我当个娃教训哩。”张海泉多少有点不耐烦了，感情的事，咋能随便说咋就是咋。不然他也不可能三十岁了，还没有媳妇。
“四十咋了，我没死，你八十也是我儿，你一天不结婚，一天没要娃，你就也是个娃。哎，喝多了，包嫌我话多，不给你娶个媳妇，要个娃，我死了在地下见你妈，咋给人交待。”张兴民背过头，悄悄抹了一把泪。
提起去世多年的母亲，张海泉也红了眼眶，他不再说话，静静的开着车。副驾的父亲满头白发，睡得深了。
看着年迈的父亲，张海泉动容地说：“爸，我听你的。”
2
端午假期很短暂，张海泉和父亲在家做了几天农活，把收回来的麦子晒了装好，一部分卖了换成钱存到父亲卡上，一部分留着当粮食吃，就准备要回西安工作了。
临走之前，张兴民又准备了几样礼品让他顺路走一趟赵小青家。张海泉觉得没有必要，虽说相亲是挺成功的，但是毕竟也没有敲槌落定，这两天忙着干活，也没有和赵小青发消息，赵小青也没有给他发微信。他拿不准，这个事情成不成，也是未知数，他现在去赵小青家，算是怎么回事呢。
张兴民不这么想，他认为，只要儿子看上赵家姑娘了，那就把赵家当未来亲家看。再一个，让儿子去一趟，也是表明一个态度，愿意认这门亲事，就看老赵家怎么回应了。
父子俩正说着话呢，赵小青的微信就来了。问张海泉是不是今天就要回西安了，让他路上开车小心。
张海泉心里一暖，当下就答应父亲，顺路走一趟赵家。
赵小青上班没在家，张海泉有些失望。赵永发要给女儿打电话，让她回来，被张海泉拦住了，说自己不多留，坐一下就走。老赵媳妇在厨房忙着杀鸡，说你无论如何也要吃了饭再走。鸡都杀好了。
张海泉没办法，只好留下吃饭。老赵一看张海泉愿意留下了，就急忙给赵小青打电话，说张海泉来家了，你回来吧。没想到，赵小青说今天单位领导来检查，不好请假，走不开。张海泉心里失落，嘴上说没事，工作要紧。
吃完饭，张海泉陪着赵永发喝茶，赵永发问了他工作上的事情，家里的一些其他事情。张海泉跟张永发聊天，很自然，一点也没有和赵小青在一起时的笨拙。何红莲切了西瓜端上来，又东西南北的聊了一阵子。
张海泉看茶也喝淡了，就起身告辞。赵永发也不强留，对他说，你回去给你爸带个话，闲了让他来一趟。
张海泉应着说一定把话带到，然后上了车，离开了木刘村。
赵小青父母的态度很明显了，这让张海泉的心情好了很多，他看时间还早，现在返程高峰期，高速应该堵车堵的厉害，他离西安本也不远，倒也不急着回去。如果赵小青在家，他本愿意多留一会，跟她说说话，晚一点再走。
“她不在家，我可以去找她啊。”张海泉一拍脑袋，大骂自己蠢货。
急忙挂上档，一脚地板油，朝县城开去。
到了赵小青工作的商场楼下，张海泉犯怂了：我就这么去见她，她要是不高兴怎么办？我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她的同事？毕竟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这万一要是弄巧成拙……
张海泉越想越为难，本来想不打招呼就去见赵小青，给她一个惊喜，但是鼓了好半天劲，最终还是泄气了，他骂了自己一句怂货，不行还是先给她发个消息吧。
拿出手机一看，四个未接，都是赵小青打过来的。刚才忙着开车，也没看手机。他急忙给回过去，赵小青说领导检查完，她就请假回家了，但是没赶上，他已经走了。张海泉说我在你们单位楼下，过来找你了。赵小青挺高兴的，说算了，你赶紧回西安吧，别耽误了，下次回来再见面。
虽说没见上面，但是张海泉知道了赵小青的心意，他心里也十分激动。对着赵小青的微信头像亲了又亲。
天色擦黑，张海泉回到了西安住处，给父亲和赵小青发了消息，报了平安，刚洗完澡，郭小平就打来了电话，约他到凤城一路喝酒。
郭小平是张海泉大学同学，他们宿舍四个人，关系都不错，毕业十几年了，还经常在一起。郭小平和张海泉走的更近一些，他俩住的也近，有几年还在一个单位工作，一起租的房子。后来郭小平结了婚，媳妇夏雪管得严，他们来往就越来越少。
张海泉换了短裤拖鞋，楼下买了一包烟，溜溜达达就往凤一走。烟他不怎么抽，这是给郭小平准备的。郭小平嗜烟如命，但又是严重的妻管严，在家不敢抽烟，只有出来和兄弟们在一起，才敢冒上两口，还不敢多抽，抽多了身上有味道，回家难免被媳妇揪耳朵。所以，只要郭小平攒局喝酒，大家都会买一包烟给他，一是让他过瘾，二是撺掇他抽完一包烟，回家被夏雪揍，兄弟们就爱热闹。
郭小平今天没约别人，菜刚摆上桌。
张海泉一进门，就看见郭小平已经抽上了，桌子上还放了一包烟。张海泉坐下，把买的玉溪扔给郭小平，开玩笑的说道：“出息了，都敢买烟了，这两包你全抽完啊。”郭小平没答话，冲服务员喊了一嗓子，上一箱九度，冰的。
酒上的快，郭小平喝的更快。从张海泉坐下之后，他没说一句话，已经连喝了两大杯。张海泉忍不住了，哪有这样约人来喝酒的，也不说话，自顾自喝酒抽烟。
“你这是，不怕媳妇回家收拾你。”
郭小平喘了一口气，红着眼圈说道：“我离婚了。以后没人管我了。”
“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啊。”张海泉对这个消息，多少有一点吃惊。
“不想说，喝酒就对了，少问。”郭小平显然没心思给张海泉诉说这来龙去脉。
张海泉恋爱都没谈过，对这种事更是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怎么劝，也不敢问，只好陪着郭小平一杯一杯喝酒。
一箱酒，郭小平喝了一多半，他平常酒量就不太好，这会儿已经有点多了，大着舌头冲张海泉说：“我把房子给夏雪了，净身出户。”
“真离了？”张海泉还是不愿意相信，以为两口子吵架，斗气呢。
郭小平点了一根烟：“离了，节前办的手续。”
“孩子呢？”
“孩子跟她妈过，你也知道，我前几年出了事之后，一直没上班，孩子跟了我，也受苦。”
郭小平说的是前几年喝多了，和邻桌打架，民警来了之后，对协调不满，吵了几句，动手打了协警，把事情闹大了。为此，丢了工作，赔了一大笔钱，拖了不少关系，才免了牢狱之灾。
张海泉想起这个事，也有点无语，这么大的人，犯这种浑。
“你手头方便的话，给我转点钱。”郭小平借着酒劲，略有些尴尬的冲张海泉说。
张海泉拿起手机，给郭小平转了一万块钱：“你把房子给夏雪了，你在哪儿住？不行搬我那去。”
“就这后面。”郭小平指了指远处的南康新村。
“住那干啥，我一个人，那么大房子空着呢，你过来，正好有个伴。”张海泉很真诚。
“你一个人倒是不着急。家里没催你啊，明年，就四十了。”
“最近相了一个，还可以。”
“改天带出来吃个饭，让我见见。”
“八字还没一撇呢。”
两人随意扯了一会，喝完酒，张海泉要结账，被郭小平抢了先。
分开之后，张海泉看见赵小青发来的微信消息，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一句话一句话的听。
这城市的夜星光闪烁，像极了满天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