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刺杀
第二十二章
东宫。
太子如一条蛰伏的蟒蛇,盘窝在内殿,他身着中衣,乱发披肩,双目赤红,脑中狂转圈,回想蒋太傅对他说过的话。
“商纣无道昏君,残暴荒淫,亵渎上天,人神共弃。”
“患风狂者实属太子李承乾本人,太宗终废其位,降为庶人。”
他到底骂的是谁?不过是借古讽今,针砭于孤罢了!哼,老匹夫胆子倒大得很。
太子嘴角乱抽,像控制不住的符咒,全身随之战栗,喘气也变得怪异起来,胸口明显地一起一落,最后冷不禁打出了一个“呃”的气嗝儿。
“传陆瞻到东宫!”撕劈的嗓音响彻内殿上空。
瑟缩成一只驼鸟的小太监连连领命,行色匆匆地跑了出去。
陆瞻随后来到东宫,一身天青锦袍,头束玉冠长佩,正是锵锵俊彦,蕴藉风流。
他才踏进内殿门槛,就感到气压沉沉,眼前一暗,便蹙着眉头,放缓脚步,来到了太子跟前,双目下视行礼:“殿下。”
“来了啊?”太子气哼一声,尾调拖得老长。
陆瞻略微点头,踌躇后,不解地问:“殿下心情不好?到底是何缘故?“
太子重重叹气:“唉,孤这几日头疼难止,有些话,也只能跟你说了。“
“殿下请讲,臣愿为殿下开解效劳。”
“不瞒爱卿,孤想杀了蒋太傅那个老匹夫。”
太子的耿直不讳吓得陆瞻眉毛一跳,后背淌起冷汗,却不敢不接过话说:“殿下,何至于此?蒋太傅不过是一腐儒,于殿下而言,毫无厉害威胁啊!”
太子摇头咂嘴:“爱卿,你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可孤不同,孤自幼被立为储君,为臣者是何居心,孤一看便知,蒋太傅对孤不满,常发怨怼,当面给孤难堪。“
陆瞻:“。。。。。。”
“若不杀了这老匹夫,难消孤心头之恨。”
“殿下可否容臣调查清楚,若蒋太傅当真对殿下心怀不满,臣必定将他彻底清除。”
“你就不必再费工夫查了,孤已经有十足把握确定蒋太傅有不臣之心。”太子瓢着嘴,像个倒挂的瘪葫芦,做出一副受了委屈不得不奋起反击的仁主样。
陆瞻心里咯噔一下。
“臣领命。”
“好!孤等你的好消息。”太子欣喜异常,撮箕一样的长下巴扬起乱点,像中了风控制不了脸的病人。
闷热的内殿里,陆瞻用力吸进一口气,又长长地叹掉:“殿下的命令臣定会尽全力完成,可若殿下头痛难止,心情抑郁时,还得想些别的法子排解。”
“噢?”太子张圆了乌青的嘴,一口森然白牙在阴暗的内殿中更显诡异:“别的什么法子?”
“臣听说,太医院有人为缓解病患痛苦,研制出一种降芸神香,服后精神焕发,头目清利,殿下不妨一试。”
“降芸神香?”太子兀自喃喃,忽而合掌大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仰头赞道:“孤头疼已久,竟然没有一个人进献此物,全多亏了爱卿。”
陆瞻拱手肃目:“殿下,此物只能缓解,不能根治,若长久服用,恐产生依赖,故而太医们不敢轻易给您使用,只是在极端难忍时,可用作压制,减轻殿下痛苦。”
“好好好,你不消多说,孤心里有数。”太子大马金刀地坐着,面浮喜色,冲他挥挥手。
陆瞻恭恭敬敬的行礼退下,唇角浅勾:“那臣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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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府宴请结束后,元老夫人把长房媳妇孙女留在内室说体己话。
老太太被闹了一日,精神不减,额上戴条富贵花纹眉勒,笑得两眼堆成一条缝,枕着大红倚枕歪在榻上,慢悠悠地说:“晞儿明年就及笄了。”说完眼风扫过曹氏,明晃晃地和媳妇对眼色。
元晞一阵窒息,接下来的话题,她实在不想参与。
曹氏乐呵呵地接过婆母的示意,小心懂事地附和:是啊娘,晞儿已经是大姑娘了。
元老夫人满意地嗯了声,又再想了想,松掉了才绷紧的那根筋:要不是被封为公主,有些事就得替晞儿打算起来了,现在弄得,连我都不好替她做主,驸马的名字毕竟也要上玉碟的。
元晞在玩手指,两手拇指和食指交错合拢,将长辈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曹氏看看女儿,堆笑向婆母说:娘,晞儿的事您放宽心,我有打算。
老夫人倒起了兴趣问:你看上谁了?
元晞喉咙一噎。
曹氏就一阵风说出了名字:忠正侯府的老大,沈瑾。
元晞耷下眼皮,在眼皮下面把眼睛都翻白了。
元老夫人抖擞着精神:不错!我同意!听说这孩子在北境立了功,是个有真本事的少年郎。
说完撑起老迈的身子,手一摇把元晞唤过去:晞儿觉得怎么样?
元晞不说话,转头气呼呼地看着娘。
曹氏抿嘴笑,很快转了话题:娘,我今日倒有另外一桩想法,晞儿的事一时半会儿急不来,还得进宫跟皇后娘娘商议,倒是焘儿的婚事,可以先入手定下来,我看高大人家的小孙女就很好,娘觉得怎么样?
拐弯拐得所有人都似刹车不及甩掉了意识,老夫人呆了一许,口中“呃,呃,你说那个戴翡翠簪子的小丫头?也行,身子骨看着结实。。。。。。”
元晞心里。。。。。。娘又在乱点鸳鸯谱,要人怎么给她收拾?
曹氏继续同自家婆母说贴心打算:高家的小孙女看着就是个敞亮人,肯定能收作得了元焘,娘,你说是吧?
元晞听了有点为元焘担心,娘的打算虽好,奈何哥哥偏喜欢温柔小意的涧芳,不想被人收作。
“不如等元焘回来,就让两个孩子相看,若是看上了,就马上定下来。”曹氏瞄上了高泠兰,跃跃欲试。
“好!就按这样来,我让胡嬷嬷去向高家透风,先给两个孩子打算起来。”老太太管不了孙女的婚事,可孙子的婚事她必须亲自出手!
“谢谢娘。”曹氏嘴巴甜甜。
元晞替所有被点的鸳鸯发出一阵苦涩无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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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云淡,肃风渺渺。
蒋太傅从太学出来后,没有坐轿,决意乘着舒爽的节气,散着心怀回府。
路走了一半,他出了点热汗,兴头还未过,足下生风,腿儿得跟腾云驾雾似的惬意。这时忽见路边有个卖西域香料的小贩,几十种香料收集在竹篮里,整整齐齐地摆了一丈地,颜色鲜亮,香气扑鼻。
蒋太傅就停下跟人问话:“苏合香价格多少,说实价啊。”
小贩苎衣麻鞋,包一块青蓝头巾,饼脸细眼,见有人来问,笑得像坨面团一样,说道:“二钱银子一两,绝对实惠。”
蒋太傅啧啧咂嘴,连连摇头:“太贵,太贵。”
小贩垮起脸:“这位老先生不懂行情,贵自有贵的道理。”
蒋太傅伸手摸进竹篮,捧起一把苏合香深嗅后,发出轻哼:“东西不错,就是价格嘛,嘿嘿,算了,二钱银子够买多少肉了。”说罢拂袖而去。
小贩哟呵一声,表示愤概,嘴里碎叨几句老抠门之类的话。
还没等蒋太傅跨出两步路,路央忽然杀进来一匹玄马,怒目喷鼻,铜蹄高举,对准蒋太傅当胸踩下,马侧驮着一名劲装蒙面男子,见蒋太傅被马踏中倒地,策马快行数步后又回来转身下马,手里抽出一柄雪亮长剑,寒气逼人地冲着蜷缩成一团的蒋太傅走去。
他手握剑柄,走得很慢,像在积蓄力量,更像在拖延时间。
卖香料的小贩看见这幕,早已嗷地惊叫着闪到一旁,并不准备多管闲事,等了半响,才听见尖利的铛铛声,悄悄露出半只脑袋一看,蒙面人正跟三名黑衣护卫拼杀在一起,刚才来问价格的老抠儿还躺在地上,像是已经动不了了。
小贩四下看看,又见那伙人打得难舍难分,胜负难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几步跑到路中央,把那嫌贵的老抠儿拖走救了。
蒙面人瞥见有人施救,状若情急地趋身去拦,身形露出破绽,迅速被一剑刺破左后肩,鲜血喷涌出来。蒙面人手一松,长剑哐当砸地,只得咬牙忍着撤退了。
蒋太傅半死不活地被小贩拖到一处背人的街巷中,痛得几乎发不出声,两只手护着肋巴痛苦地嘶出声:“骨头,断了。。。。。。”
小贩哭丧着脸,更像一团面了,他淌眼抹泪地跺脚道:“我的那些香料啊,全被打飞了,都是为了救你,我算好总价,你可别想赖啊?!”
蒋太傅咳了一下,不知真假地晕死过去。
陆瞻身手灵活,左闪右避,躲开了三名护卫的追捕,来到一棵老树枝干后,才松泄了气,缓缓向后靠。
刚擦到树皮,左后肩的伤口便像又被割了一下,痛得他两眼通红,反手去摸,原来这棵树的树皮有些干劈,裂了很多道口子,断口锋利,因此他一靠上去,伤口碰上断口,相当于树给了他一刀。。。。。。
他无奈地转身,扶着老树软绵绵地挥了一拳,然后欣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