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卖参的老头儿
90年代中期,电话虽然才开始相对普及,但依靠着电报这种老旧通讯手段,和老家的联系总算也是没有完全断掉。
足有三十几人都挤在锦安我的五叔家里,等待着迎接我们这些离家三十年未见的亲人。
我奶我爸与众亲人久别重逢,更是相顾泪眼婆娑,只能靠着旧日印象依稀辨别彼此。
再次相见,总是难免有几分生疏,但更多的却是热烈氛围,亲人间都自说自话着问候彼此近况。
众人热热闹闹的聊到了晚上,在五叔家的院子里连开三大桌,吃的边境小城特色“高丽火盆”和江里新打上来的烤鱼。
随着酒酣耳热,气氛更是热烈到了极点。
连我奶都忍不住喝了2大杯自家酿的葡萄酒。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喝到了半夜才兴尽,彼此搀扶着回去。
我们当夜则留宿在了五叔家里。
北方的夏天,三点多天就开始亮起来了。
我感觉还没睡几分钟,就听到有人轻叫我们起床。
忍着头疼的宿醉,我勉强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某位亲戚,我隐约记得昨天晚上好像还和他干了几杯,此时脑中一团浆糊,一时间也记不起我该叫他什么了。
我爸已经起来了,正坐在炕沿上穿衣服和他说话。
我听他们两人交谈,好像是我爸昨天喝大了,与这亲戚忆苦思甜时候,说起了小时候他记忆中的热闹早市,还说了早市上的小吃。
两个喝大的人昨天还约定了早上一起逛早市。
说者无心,但人家却真当回事了。
本想继续睡的,但看我爸那副怀念过去的嘴脸又心有不忍。
唉,起来吧。
拿冷水胡乱洗了把脸,激起了昨夜的酒气,返上来一股酸臭。
砰!砰!砰!
我赶忙对自己胸口锤了几拳才压下呕意。
早饭也不吃了,一会去早市上随便吃点就好。
走的时候孙老头倒是睡的正香,呼噜打的山响,也不知道这干巴老头哪里来的这么雄壮高亢的声音。
我奶和花花更是没人去打扰,老人家坐了快2天的车早累坏了,需要多休息。
锦安县的早市位于县城中心,长度不到一里。
可能是太早的原因,我们到时还有大片的空地没有摊贩占据。
稀稀疏疏的几份菜摊根本没什么看头儿。
草草转了一圈。
我们就找到了早点摊。
我爸怀旧,找了一份用纸壳写了榆树皮面的冷面摊坐下了。
我对冷面没兴趣,看到旁边有卖水豆腐的,要了一碗端过来坐下,不得不说,和上点鸡蛋酱再来点韭花酱,那豆腐的味道真是不错。
吃饱了肚子,推开碗筷,我们三个人继续抽烟聊天。
当然,主要是我爸与那人聊。
我和那个人根本不熟,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了一会话,我爸敏感的注意到那人聊天时也时不时的看一眼手表,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想来也是,人家生活工作都在这里,拉着人家不干活不着家的一直这么陪着我们爷俩儿也不合适。
我爸委婉的说要他有事就先去忙,我们爷俩一会还想去江边看看。
反倒是那人被弄的很有些尴尬的样子,似乎是因为没有放下一切陪远方来的亲戚是天大的罪过一样,急忙说他没事什么的。
但我爸一再推拒。
最后那人也只能问我爸,知道怎么去江边吗?知道怎么回家吗?
我爸哈哈一笑,说:“你忘了我也是锦安人了?哪我找不到啊?。”
那人摸着脑袋,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讪讪的走了。
我们爷俩又抽了根烟,聊了会我爸的想当年。
眼看着早市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爸邀请我再逛一圈,逛完了再买点酸汤子带回去,他说我奶在锦安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
离开了早点摊。
我们才注意到早市路上的人和摊贩已经不知不觉的多了起来。
此时的路两边的摊位都已经占满了,高丽咸菜、青菜、江鱼、水果、绿植,各种药材……要啥有啥。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作为药材大省,这里的人参都是在地摊上卖的,一根根的又白又壮,看着就火力十足。
逛早市的人也多,因为路不够宽,行人们人挨人,人挤人,小小的锦安县城竟然有点了摩肩接踵的意思。
闲逛时我爸还在路边给我买了一个桃木葫芦,他不善言辞,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希望你能一辈子平安顺遂,就亲手把葫芦珍重的挂在我脖子上。
我也给他买了半斤旱烟叶子,打算回去就要他换抽这个,总是听人说烟卷太伤身,抽旱烟好,没焦油,没尼古丁,但我也知道这个说话多半是扯淡,抽烟还有不伤身的?
老爸又在路边花了一块钱买了一小把酸姜递给我,还说他当年还住锦安县的时候,这玩意漫山遍野都是,现在的人太能琢磨了,这东西也能拿出来卖钱了?
我们爷俩一人一根酸浆嘴里嚼着,又逛了一会才打算再去早点摊子买点吃的回去。
才往早点摊的方向走了没几步,我爸忽然停了下来,视线直勾勾的盯着一个方向。
这是看到什么了?
我奇怪的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穿着军绿色裤子干巴老头正在自牛车上往下抱着鼓鼓的编织袋,随着他把一袋袋东西落到地上,他每一寸脏黑的皮肤都在晨风中打颤。
我爸不知道在看这老头哪里,我倒是被这脏老头的腰带吸引住了,那是用8号线捏的掐头,紧紧的卡在老家伙胯骨上,看着就那么时尚。
老头在牛车上抱下来七八个袋子就不再搬车上的货了,只是抖开了编织袋口露出里面的货物。
原来又是一个卖参的。
人脏货也孬,那袋里浮上的人参就和他一个德行,看着就干巴巴的透着猥琐。
我正纳闷儿我爸怎么这么关注这个老头儿的时候。
我爸倒是自己凑了过去攀谈起来。
他走过去拍了一下那老头,问:“哎,爷们,你还认识我吗?”
那老头正低头在打开别的袋口,被我爸这一拍倒是被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定了定神,他眯缝着老眼,看了我爸半天撮着牙花子说:“看着有点眼熟。您是?……”
我爸听了他的话古怪的笑了一下,蹲下身子摆弄着那老头的那点破人参,岔过话头,说:“你这参养不太好啊,怎么这么瘦啊?”
对于我爸的打岔,那老头也不在意,只听他气愤的说:“别提了,我们村边外地人来建了个什么狗屁场子,还把污水都直接排进河里,我三亩参地都被污了,全烂根子了,只给我剩下这么点,我去找村里,人家还不管,要我直接去起诉场子,我他妈哪会写状子啊……”
听着老头的哭诉,我看到我爸又挑起了眉毛,似是忍不住想笑。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说:“看来你过的有点惨啊,行了,我也不问价了,连你车上剩下的那几袋参,你都卖我吧,我包圆了。”
那老头估计也没想到出门会遇贵人,傻傻的问:“爷们,你自己家能吃的了这么多?你是外地来倒参的吧?”
我爸微笑着不言语,只是站起来,拍了拍手上只装着烟和一点零钱的破包,做大款状。
我不明所以,但也看出我爸要使坏,就没吭声。
那老头也没多想,只是激动的问:“我家还有两百多斤参你要不要?要我现在就回去拉。”
我爸说:“不急,我们爷俩这几天都在这,你那些明天拉来也赶趟。车上的这些先帮我送到家吧,你看,这么多参,我们爷俩也没法拿。”
“行!”
老头边往车上收拾边问:“你们在哪住啊?”
“不远,我们就在土口岭下面住呢,有亲戚在那有空房子。”
我爸看老头动作有点慢,也跟着搭手帮忙收拾了几下。
很快,地上的编制袋都被装上了车。
我爸拍了拍手上沾到的土,又挑了干净的空编织袋垫在车沿上,招呼我上牛车。
随着老头的鞭子抽在牛臀上。
牛车缓缓的行驶了起来。
我看着老头的光脊梁背影,小声的问我爸怎么回事。
他没回我,只是重重的捏了下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牛车吱吱扭扭的才过了跃进桥,我爸就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叫停了老头。
“爷们,稍等我一下,肚子疼,我去方便一下。”
说完,他也不等老头回答,就捂着肚子钻进了路旁的草丛后面不见了。
老头等着无聊,看我是个孩子也没搭理。
只是摸出了一个旱烟袋。
在袋子里捏出一把烟叶子扯了张烟纸就卷了起来。
正当他伸着舌头给烟卷封边的时候。
我爸背着手从草丛后面出来了。
他微笑着径直走向老头,问:“爷们,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老头停了嘴上的动作,又纳闷的问我爸:“您是?……”
“我是你爹……”
伴着一声霹雳怒吼,我爸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块石头含着愤怒的力量砸在了老头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