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接年
听我爸讲,爷爷当年是因为被人忽悠了,才带着全家搬来凤山省的。
据说,是当年在白水省时的某个缺德邻居,可能是看不惯,我爷爷家十几口人浓眉大眼的竟然还能吃饱饭。
于是就借着蹭饭的机会,对我爷爷显摆了一下他曾经去过的凤山县。
握在手里直冒油的黑土地,满河乱蹦的鲫瓜子鱼,遍山扑腾的野鸡,连水都比这面的更甘甜好喝,有股白酒味儿……
说的我爷爷心动不已。
可能那时候的人都那样,朴实的傻乎乎的。
我爷爷也没有想过来个实地考察,直接就在老家把房子家当都处理干净,指挥着全家十几口人拿着脸盆面板,怀揣着吃肉喝酒的伟大梦想杀到了凤山省。
结果他老人家到了地方和当地人一聊天,算是傻了眼了。
下车的地点在凤山偏南,虽说开发的较早,但也是穷的叮当响,环境不比白水老家更好。
而要是想找那山珍野货茫茫多的地方,则还要再往北走差不多1000里地。
只是那面人烟更少,不但有山鸡有河鱼,还有狼和熊瞎子,老虎……
在那种环境里,人和动物谁吃谁还真就说不准。
爷爷听了当地人说的凤山真实情况后,对于北下这个决定,后老悔了……
但也没法子,白水老家的房子都卖了,就算再回去家里这十几口人也只能先住树上了,那不成猴儿了吗?
爷爷与奶奶合计了一下,只能先在凤山省随便找一个差不多的地方对付落脚。
这个落脚点就在凤山省晒网场二层甸子镇边一个叫前进沟的地方。
我就出生在这里。
我运气不错,没有赶上早些年才来凤山吃不饱饭的时候。
用我父亲的话来说就是:我生在福堆儿里了。
唉!我也是福薄。
能吃饱的人竟然也会体弱多病。
自打我记事起,我就小病不断,一到冷热换季时,感冒发烧准能找上我。
我爸也带我到省会医院去检查过几次,那些医生也查不出什么具体原因,最后只能归咎到我营养跟不上,导致抵抗力太弱,开了瓶鱼肝油就给我们爷俩儿打发回家了。
92年的北方。
冬天异常的冷。
这天是小年。
没有任何意外,天刚擦黑时我又病病歪歪的开始难受。
我摸摸自己额头,有些热,好像要发烧。
到厨房翻出白糖,给自己沏了碗白糖水。
我吸溜吸溜的喝完以后就躺在炕头上拽过棉被盖上想发发汗。
屋里也没开灯,黑乎乎的。
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时,父亲带着一身冰雪在外面回来了。
进屋后直接拽开灯弦。
忽然亮起的昏黄灯光,刺激到我的眼睛。
我烦躁的把被子上拉,把整个头都埋了进去。
看我缩在棉被里。
他又把灯关了。
借着外面雪地反映的微亮把大衣什么的都脱了放在一边。
我在被子里听到他把手相互的搓了搓。
然后他就把手伸进被里探我的额头温度。
嘴里还问:“辉子,咋了?这么早就睡觉,又病了?”
我浑身酸痛,也不想说话,就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来回应我爸。
盖着棉被,我也没听清楚他嘀咕了一句什么。
他就转身去了外屋。
人的身体有许多奇妙之处,比如说一个人感觉最灵敏的时候通常都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也不知道我爸在外屋翻腾什么东西,声音虽然不大也是吵的我心烦气躁。
缩在被里左右轱辘了好几圈,还是心烦的不行。
掀开被子,趿拉着鞋,我也来到外屋,想看看我爸在干什么。
我爸正在挪柴火和煤桶,好像是打算把压在里面的几捆烧纸都够出来。
他看到我出来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儿,边往出拿烧纸边问我:“你咋起来了呢?想尿尿也别出去了,就往泔水桶里尿吧,晚上我就都给倒了。”
我也是看到烧纸才想起来又要接年了。
往年都是去坟茔地的,今年我爸我叔他们实在是没时间,只能在家里接了。
我哑着嗓子问:“是去接我爷和我三叔回家过年吧?用我去吗?”
父亲瞅了我一眼说:“算了,你在家呆着吧,别再烧的严重了,我去十字路口,烧完就回来了。”
我能看出来我爸说的不是真心话。
也是,年前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忙没有办法,我这个大孙子确实是应该和父亲一起接年。
骨头发酸不想说话,我回屋里给自己换好了厚衣服就来到外屋站在父亲身边等他。
父亲问我:“咋的?你也要去啊?”
我点头。
父亲没有说什么,穿戴好衣服把几捆烧纸都提在手上。
又瞅了我几眼说:“你去把帽子和手套都戴上,我等你”
等我穿戴齐了。
我爸叫我把炉钩子带上就先出了门。
我在煤桶里拿上炉钩随后跟上。
外面是真冷啊,哪怕有围脖护住口鼻,呼吸的重一点嗓子都被蛰的想咳嗽。
我们这种小地方也没人清雪。
只有一条大家来来回回走出来的小毛道。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父亲后面。
最近的十字路口离我家大概有200多米。
当没时间去坟茔地时候,周围的所有人家都会选择在这烧纸。
我和父亲到时,十字路口的雪地上已经有了好几滩烧过的纸灰。
“今年可都真够早的。”
父亲嘟囔着用脚把周围雪壳子厚的地方踢了踢,清理出一片空地,把烧纸放了下来。
拿过我手里的炉钩子开始在地上画圈。
圈画了两个,一个是爷爷的,一个是前几年过世三叔的。
父亲又把烧纸分成两份放在两个圈里。
嗤嗤嗤……
冷凝的空气要红磷也变的潮湿。
父亲划了好几下才划着火柴,拿手拢着点着了烧纸。
把两圈烧纸都点着以后。
他从纸堆里抽出三张在火上引着了交给我,要我走远几步打发一下外鬼。
我把纸拿到一边烧了以后就不需要我了。
父亲一个人拿着炉钩,不断的勾挑着两个圈里的烧纸,要它们充分燃烧。
同时嘴里念念有词:“爸,援建,叫上我爷我奶,咱们回家过年了,今年别人都忙,就我和辉子来接你们,别挑他们理啊……”
我在一边无所事事。
这种天气越不动就越冷,我隔着帽子用力的搓耳朵,跺脚,防止被冻伤。
我爸看我冻成这样就说:“快烧完了,烧完了磕个头咱们就回去。”
还告诉我离火近点就不那么冷了,只是小心别燎到衣服。
我捂着耳朵蹲到火边取暖。
越靠近火光,周围就好像越黑了。
我好奇的四处看,发现父亲身后不远处很奇怪的有红点忽明忽暗。
我楞了一下,把手放下站起来往那边走了两步。
隐隐约约的,我看着那轮廓好像是一个人站在火光照不到的阴暗处正在抽烟。
我又凑过去几步。
天啊!
这个被雪映出面孔,抽烟的人,竟然是我过世的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