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除夕(一)
除夕前夜,城中万家灯火,边塞金石霍霍。
北奉与邺国边境的青龙关,阵阵战马蹄响伴随寒风朔朔,仿佛倾诉着说不尽的萧杀,一关之隔,一座座军帐呈天罡梅花般坐落有秩,从高处远望,军帐烛火如星辰般坐落在漆黑的大地,一串串巡逻骑兵的火把将各处要塞紧密连接,显而易见,掌军之人熟谙兵事,对营地运转的细枝末节都丝毫不敢懈怠。
星辰中的一轮明月,便是北奉中军大帐。
一名两鬓微白中年长衫男人立于沙盘之前,借着灯火,盘演两国交战的情形,身边卫兵挑了挑灯芯,以防烛火熄灭。
“如何?”
浑身尽覆着青鸾亮银锁子白甲,脸上遮有描金白纱的束发少女,双手扶在膝上,盘腿端坐在写有“凤翔”二字军帐下,巾帼须眉,风华绝代。
“鹿源一战若胜,郡主前锋便可如一柄尖刀长驱直入,刘成起、叶风达左右两军借势结成蛛网,切断邺国西方囫囵州、北方青霞、丹龙二州连接,假以时日便可将此三州收入囊中,从目前来看,战机尚为我方所持,不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重庆帝虽无德,却尚未败光了家底气运,子孙无才且良将难寻的情况之下仍是不可小觑,况且如今天下已变,或许邺国仍有些老鳖尚未露头,我兵家子弟虽已定妥克制敌军之策,仍坚持稳重求进之道,在摸索情报的同时,联楚而分邺。一旦重庆兵败,这天下的平衡将被打破,各家气运会形成漏斗倾斜向邺国龙关之地,冲破邺国气运池,到那时无论邺国底蕴有多强横也无益于战局,必败无疑!”
中年长衫男子让执灯卫兵出帐后又低声轻语,恐怕隔墙有耳。
“况且那时气运漏斗处寻觅机缘,郡主大业可成……”长衫男子拱手微笑,两撮下垂的山羊胡子由下坠挤成水平。
“孙先生不必多礼,北奉大业和未来战事全部仰仗先生及兵家贤良了”少女起身扶起长衫男子,男子转身告辞离去。
银甲少女回到军帐下杵着下巴,望着跳动的烛火楞楞出神。
军帐之外,马蹄阵阵,百万雄兵正向边境集结,战事一触即发,只差燎原星火!
邺国都城圣京城位于富饶的金龙州,始建于炎朝中期,本名康水城,因其凌驾于一条名叫康水的甜水河而得名,后来被从邺城搬来的重氏一族改名为圣京城,立为邺国都城,地处邺国中心地带,西部依山而建,东部地势平坦开阔,驿路八方通达,以遥领四方军政。经过近数十年的发展,圣京城规模空前庞大,建有翁城四座,城墙也由开始的三丈扩建至六丈有余。城内分为东城西城中廊三个部分,分布有坊市八个,切割出可供百姓居住的里坊三十多个,建瞭望台四十六座,用以观察传递各个里坊动向,以治军思路治城,亦是颇有成效。
除夕是大炎朝初期流传下来的习俗,意在为天下黎民驱病除毒,每年将尽之时,便要举行名为“大傩”的祭祀仪式,击鼓除疫。后来经过演化,便成了迎福放炮的除夕日。
今日清晨便已比往常热闹非凡,各家张灯结彩,长辈登着梯子将贴有福字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上门房,孩童穿着红袄新鞋在下面打闹嬉笑,望着大人将鲜红符纸写就的春联配着刚熬得的浆糊覆盖经一年风雨吹打已犯白的旧符之上,玩累了便从胸口掏出一枚红纸包裹的爆竹,用火折子摩擦点燃,赶忙捂着耳朵跑开。
“嘭……嘭……嘭……”爆竹的炸响不绝于耳。
在圣京城数条主街上数不清的舞龙队伍正在休整准备,老龙头抽了一口烟枪缓缓吐出,起身招呼身后舞龙的徒弟们起身。
辰时,一颗官家所制的巨型爆竹率先炸响,示意着除夕的开始。
各家孩童手中的爆竹便紧接着噼啪作响,街道上舞龙队伍伴随漫天红符纸与越敲越紧的锣鼓翻滚跳跃,不多时,无数道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味充斥圣京城各处,唯独中廊道鲜有人影,因圣京城尹府早在数日之前便已张榜,中廊道为军政要道,无论何时不能堵塞。圣京城无论平头百姓还是商贾小贩、达官贵人,都明白住在天子脚下,任谁的命都不如宫里那位金贵,大过年的没有人愿触这个霉头,索性站在中廊道旁值守的府尹衙役乐的清闲,与同僚喝着烧酒,互相吹嘘着。
中廊道尽头最大的院落,便是邺国皇宫,白墙白瓦,在圣京城中最为显眼,大诗人王献宗曾以“石垒裹挟琉璃壁,万心拱月明月宫”形容邺国皇宫的特立独行与奢华,随后“明月宫”一词也多次趋炎附势的才子佳人诗座中屡次出现。皇宫中最大的殿便是天子的中枢朝堂,以炎朝开采最盛的白玉石砌成地基,高出其他宫殿三丈,地基之上三十二棵金丝楠雕刻而成的贴金九龙柱为支撑,殿门悬挂写有“民安通政”四字的雕龙匾额,“安通殿”内高台之上,身着黑金九龙衮龙袍的中年男人端坐纯金打造的龙椅之上,身着黑红四爪蟒袍的二位权倾朝野的大宦官静静站在一旁,持剑圣侍龙湘,掌印圣侍齐微,邺国境内的所有宦官之中唯有二人可称圣侍,可见二人独得圣宠,权势滔天。高台之下,神情肃穆的文武百官整整齐齐分列殿下两旁,前三排文官均着紫黑官服,右臂用金线绢绣浴火朱雀图案,为前三品柱国,其后十数排文官着红黑官服,右臂用银线绢绣腾天仙鹤图案,为中二品大才。前两排武将着军旅制式虎贲擒狼礼袍,同为前三品柱国,后十数排武将着军旅制式灵猿揽月短袍,为中二品大将,安通殿龙椅之下文官毓秀,武将忠勇,一副盛世空前的之景。
今日是旧年最后一次朝会。
“陛下,工部请求拨银百万,修堤筑基,以防开春后黄河决堤,洪灾四起。”工部尚书刘起跪于殿下,向天子启奏。
“准,黄河洪事乃民生之大事,本应全力以赴,奈何淮地未收,如今北塘战事将起,国库不充,着户部拨款二十万,修筑河堤,疏通河道,以防黄河决堤。”椅上之人朗声道,代笔宦官常学在旁草拟诏书,交由传旨宦官。
“启奏陛下,元月十五祭天之事已备妥,祭天台建在西山之上,由司天监监正启方真人执礼……”
宫女们拨弄着取暖炉中的碳火,以防碳火熄灭。
无论文武,群臣皆是一惊,鸦雀无声,朝堂落针可闻,光禄大夫王岩与太师黄路忠对视一眼,又偷撇了一眼龙椅上那位,缩了缩脖子,静待下文。
“礼部祭天之事安排深得孤心,着二皇子重瑞替孤巡视。”
朝会散后,右都督王良,少保徐坤,太师黄路忠,光禄大夫王岩等人及几个内阁大学士被留下密会,其余官员纷纷退去。
大殿台阶之上,奉大夫李煜从后追上了少保洪祥,轻声道
“洪大人,您可知今年祭天之址为何选在西山啊,我听人说这祭台就建在了三王爷的定亲王府废墟之上,陛下这是何意?往年朝堂中枢对西山之事绝口不提的呀!”
少保洪祥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拉起李煜的手,笑着在其手上写下了一个甲字,李煜大惊,暗道皇帝对定亲王重臻之事表面闭口不谈,实则一刻也没停手,如今遗物到手,燕西泠估计已身首异处了。
“此事一出又难以风平浪静了,军中老将之中,尚暗藏定亲王派系,虽不掌权,祭天一事定然会引起流言,北方战事将起,不是好兆头啊,当前庙堂最难过的当属二皇子,该启程就藩了。”少保洪祥双手插袖,看向奉大夫李煜,又伸手做了一个举杯仰头的姿势,李煜大笑,忙道请教学问是应交学费的,下官唐突了,我请大人喝酒,二人相视一笑共同离去。
工部尚书刘起顺着墙根走在群臣最后,无精打采,吏部侍郎王元转头望向刘起,刘起见王元望向自己,紧走几步跟上。
“刘大人,如何这般无精打采。”王元手扶腰间玉带。
“哎,王大人就不要挖苦我了,今年黄河修堤之事又作罢了,陛下答应拨款二十万白银修缮堤坝,国库实际拨出的白银不会多于七成,这十四万白银再被各州县层层扒皮,能用到修缮堤坝的白银不足五成,十万两白银确是杯水车薪啊,估计明年洪灾又起,我这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刘起低声说道
“入仕难,为官更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既要为陛下做事,又要为百姓谋福,还要独善其身,满朝文武,谁不是乘着树叶过河,仕途凶险,又舍不得这富贵,你我这种家族子弟还是要强上许多,看惯了富贵荣辱兴衰交替,那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寒门子弟,一朝富贵,便想子孙俱荣,在中饱私囊的路子上乐不思蜀,殊不知自己的私囊总归国库海中一粟了,刘大人,奉劝一句,清官贪官都是过河的卒子,想要活命除非跳出这棋盘才行。”
刘起从政多年,何等通透,闻言拱手道谢,心里暗暗盘算着辞官之事,快步向宫门外走去。
王元慢悠悠的走出宫门,上了停在宫门外的轿子,对一旁的管事说
“传信给囫囵州孙怀礼,元月之后,三十万两,工部尚书,七十万两,殿下保他坐稳。”
王元坐在轿中轻声念道“九十万两应该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