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身上的水顺着衣服纹理往下流,在脚边汇聚成一滩。
湿透的裙摆贴着小腿,勾勒出修长的线条,连脚踝都清晰可辨。
纤细、脆弱。
头发贴着脸颊,明艳的眉眼却因为过于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显得如烟似雾。
眉头微微蹙着,嘴唇被冻得发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周故渊会出现。
更加不明白,他为什么让自己上车。
正襟危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仿佛悬崖上的花。
摇摇欲坠,却又坚韧不可摧。
余光扫到自己的口袋,暗暗庆幸,自己的包都是图能装东西,所以比较大,
而且很耐用,刚才的雨不至于淋湿里面,
很轻地松了口气,谢知时盯着车窗,怔怔出神。
雨水冲刷着整座城市,雨点打在窗户上,蜿蜒成一条河流般,顺着车窗的弧度滑落。
一道玻璃,隔开了她和外面的世界,
双眸从斑驳水痕看去,像是万花筒。
绚丽、斑斓。
车内空调的风吹得谢知时有些冷,嘴唇越发苍白,除了那双点漆一样的眼睛外,整张脸白得像张纸。
过于安静的气氛令前排的司机也隐隐不安起来。
绷紧的那根弦,仿佛随时会断裂。
“拿到钱了?”
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响起,像是大提琴被拨动。
性感又迷人。
谢知时恍然回神,不清楚周故渊怎么得知自己是来要钱的。
却觉得狼狈至极。
为了几万块跨过半个城区,堵上了一切。
陈开杰情人的嘲讽犹在耳边,仿佛她和陈开杰之间存在不清不楚的关系,却在故作清高。
“嗯。”谢知时点了下头,“总算结清了。”
太久没有见,她甚至都忘了当初是怎么跟周故渊相处。
也忘了,周故渊很讨厌她。
她不太明白,高一高二时,周故渊明明围着自己转,天天求笔记。
这个人,上课睡觉、下课打球,偏偏成绩还好。
班主任不止一次找过周故渊,可惜周故渊固执又傲气,从未改变。
直到——
“多少钱?”周故渊语气听上去带着薄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蹦出。
谢知时怔了下。
终于转过头看周故渊。
冷毅漂亮的侧脸线条,双瞳是有一点墨灰色。
鼻梁高挺、唇线干净,整张脸都写着造物主偏爱。
“四万七,还欠我这么多。”谢知时不明白周故渊为什么追问,难道是认为她太不争气?
也是,高中时她家境尚且算得优渥。
那会儿智能手机刚流行,她就是班里最开始拥有的那批人。
每天悄悄把手机放在书包里,课间偷偷看小说。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镜花水月一样,过去的事,一碰就碎。
“真便宜。”周故渊冷冷扫了一眼谢知时,灰色的瞳孔里有了一层愠怒。
语气比刚才更为讥诮,“谢知时,这些年来你就是这么作践自己的?”
满满嘲讽的语气,像是一盆水,浇在谢知时心上。
攥了攥手,抿着苍白的唇。
作践自己?
她是。
不然怎么会忍着上司职场骚扰,还在那家公司待了两年。
不仅加班熬夜,还要全天保持手机在线。
经常一个方案就要熬两天,然后不断地修改。
她被甲方指着鼻子骂过,被顶头上司当着全公司的面说是废物。
可是她真的缺钱,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块用。
这六年来,她每天都活在惶恐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被拖进了名为焦虑的深渊。
谢知时动了动嘴唇,“因为缺钱。”
眼神放空,看向车窗外繁华的世界,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暖意。
空调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暖,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心却纹丝不动,麻木地看着外面。
身上的衣服不再往下滴水,但座位和脚边的湿意,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她早和周故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和她这样从云端跌落的燕雀。
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少爷,前面有点堵。”
司机忽地开口,声音敲碎了车内的沉闷和安静。
下雨后的荔城能堵到大部分人怀疑人生,而且不是某个区域堵,连去新开区都很堵。
雨刮器在玻璃上发出声响,伴着雨声,倒是有种奇怪的静谧。
“不着急,还早。”
周故渊压着心里的怒火,冷声开口。
深邃的眸光里倒映着窗外的灯光,越发地像是一片深海。
情绪难辨,晦涩又隐秘。
谢知时静静看着车窗外的建筑,花了几分钟确认。
周故渊知道她住在哪里。
沉寂许久的心,又不可控制地轻轻跳动,就像是枯木逢甘霖,有了那一点点生机。
破损的种子,被那一点点滋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土而出。
她有点难受,说不上来的感觉。
有种轻微的窒息感,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
所以,为什么?
周故渊找到自己,就是为了骂自己一顿,让她知道自己过得多糟糕?
未免太无聊了。
周故渊——
刚好就是这么无聊的人。
黑色的商务车在堵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开进了一条狭窄的街巷。
老旧的居民楼、悬吊着的高压线、泛黄的商铺门头。
像是电影里,二十年前的画面。
大雨打在雨棚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不知谁家小孩,撕心裂肺哭着。
还有家长辅导作业时,祈祷上头的无奈怒吼。
钢琴、小提琴、萨克斯……
不同乐器的音符交织成一首,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却又十分契合的旋律。
“谢谢。”
谢知时第二次转头看向周故渊,“我到了。”
身上的衣服又湿又黏,她很不舒服。
勾起的回忆让这种不适被放大,令她有些作呕。
纤白的手指落在车门上,刚要打开,就听到周故渊开口。
“你这副样子出去,是打算给谁看?”
“……”
谢知时发现,周故渊不管变得再多,有一点不会变。
那就是讨厌。
说话永远都是那么讨厌,让人觉得生气。
抿着唇,那一点点被放在心上的光,也成了泡影。
消散在雨声里。
“没谁会看,因为——”
谢知时回头,第三次直视周故渊。
“他们没你无聊。”
说出来了。
这句话,谢知时又对着周故渊说出来了。
见周故渊脸上的愠怒再也无法遮掩,她心里甚至生出了几分舒爽。
看,她又让周故渊生气了。
过去这么多年,周故渊还是会被她气到。
点漆一般的眸子里终于有了生气,然后推开车门离开。
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柄勾着小指。
肩上明显不合身的西装外套被雨溅到,袖口位置颜色偏暗。
看着那辆车开到路的尽头,红色尾灯消失,她才缓缓转身,进了昏暗的单元楼。
步梯房的楼梯间又黑又暗,墙上全是小广告。
各式各样,几乎涵盖了各行各业。
谢知时拿钥匙拧开门锁,客厅的灯亮着,饭桌上还摆着饭菜。
沙发上躺着的人睡得很熟。
走过去,拿起旁边的毯子给对方盖上。
望着已经有了皱纹的脸,轻蹙着眉。
轻手轻脚回到房间,把包里的信封拿出来,确认没有淋湿才放下。
拿了干净的衣服换上,湿衣服卷成一团,打算扔进洗衣机。
目光扫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时,谢知时愣了下。
那股若有似无的木质男香仿佛还萦绕在空气中,不断地侵入她的世界。
书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谢知时回神,拿起来看了眼。
接了电话轻声说:“楠楠?”
“你今天去要到钱了吗?那个王八蛋不会还打算用这个理由拖着你吧?真是的,应该送他去化学阉割加物理阉割。”
谢知时边听边走到窗户旁坐下,盯着外面的雨,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下车的位置。
“拿到了。他多给了三千,我没要。”
“你傻呀,为什么不要?人家欠缴社保都还有滞纳金,你这被拖欠了小半年有利息不是正常的吗?”
“半年利息三千,你当我是高利贷呀。”
手指勾着衣角,半垂着眼睫。
“拿了那三千,就好像是真的和他有过什么,我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几秒。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这笔钱连下个月你都撑不了。”
“习惯了。”谢知时低笑了声,“不行的话,再多打一份工好了,年轻能卷。”
“你再卷下去,都成卷王了,你现在白天一份工作,晚上一份,还要兼职帮别人做东西,你——”
“他回来了。”
“谁?”
呼吸一促,谢知时发现自己好像一时间连周故渊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周故渊,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
高高在上,一身桀骜,却会在肮脏的巷子里,抖着手点了根烟。
靠着墙,吞云吐雾,远远看过去,清瘦的体格,颓丧又性感。
“周故渊。”
“他去找你了?!”
“……嗯。”
空荡荡的街上,除了大雨外,哪里还有周故渊的身影。
如果不是那件西装外套,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梦。
街口拐弯处的黑色商务车,亮着双闪灯。
雨水把车身冲刷得锃亮,过于显眼的车标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这穷地方,哪来的有钱人。
也不知道是谁家这么有福气,有这么个有人亲戚。
“少爷,要回去了吗?”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周故渊,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今晚原定行程是要去主宅看望周故渊的爷爷,但周故渊临时变卦,去了帝锦公馆。
然后,就遇上谢知时。
眼神从那扇亮起灯的窗户上移开,周故渊瞥了眼身边的水迹。
而后垂下眼,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往后靠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