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见(四)
“可真想不到,上一世你就等着别人伺候人,这一世还得做杀鱼这种事。”
元清荷伏在宇文宁奕的肩上轻声说道,她的目光停留在水池里,里面有好几条鱼儿正在欢快地游动。
过不了多久,这些鱼就动不了了。
他们一大早便出去买回来了活鱼,但是毕竟还有用针杀鱼的这场表演,所以宇文宁奕愣是在厨房里弄了一早上的鱼,以确保扎的时候能抓住,不让鱼跑了。
“其实我不大会杀鱼,”宇文宁奕摇了摇头,“你是知道的,我可从没杀过生。”
元清荷先是一愣,随后便笑出了声。
“你是没杀过,全都是让宫人去做的。”
“是啊!而且就算是在我跟前杀,我看着都觉得晦气。”
宇文宁奕摇了摇头,自嘲似地笑了笑。
“是啊!听到外面那些下人叫得厉害,还得让人把嘴给堵上。”
“我记得也就一次吧?后面都是让拖去慎刑司用刑的。”
元清荷笑着说道,她搂住宇文宁奕的腰腹,贴在他的身上,安安静静地享受着这种感觉。
这种上一世未曾有过的安全感。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宇文宁奕笑着说道,然后他缓缓转过身,将元清荷搂在怀里。
还好上一世的事,她没有记恨于他,让他还有机会予以补偿。
“宁奕,昨天那邮件我看见了,”元清荷依旧抱着宇文宁奕,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我想跟着你一起去。”
“什么邮件?”
宇文宁奕有些诧异。
“去a国那个。”
a国的政权并不稳定,战乱频发,而那封邮件便是邀请宇文宁奕以神经医学专家的身份,协助治疗一些因战乱受伤的人的。
元清荷说完叹气一声,她扭过头,继续靠在宇文宁奕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总觉得我必须要去。”
元清荷喃喃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从第一次看到那封邮件的时候,她的心里便一下生出了这个想法。
她一定要去,有很重要的人在那边等着她。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就是冥冥中有这种感觉,”元清荷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抬头看向宇文宁奕,“宁奕,你还记得他们对吗?”
宇文宁奕眉头微皱,他看着怀里的妻子,看着她那怅然的神情,很快他便明白她没有撒谎。
能让她不顾一切这样做的,大概只有上一世的那两个孩子了吧?想到这里,宇文宁奕不免有些心酸,叹息一声,转头看向窗外壮阔的海景。
他不可能忘了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与此同时,宇文云策也已经醒了过来,他揉了揉双眼,迷迷糊糊地朝着这边走来。
“好,我答应你。”宇文宁奕低头轻吻元清荷的额头,“我带你一块去。若是他们在那边等我们,我们就想办法把他们带回来。”
元清荷笑了笑。
“策儿来了。”
元清荷缓缓挺直腰身,同时松开了环抱着宇文宁奕的双手,她微微低了低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后又再次抬头看向宇文宁奕。
“谢谢。”
“本就是我亏欠你的。”
“需要帮忙吗?”
宇文宁奕的话音刚落,宇文云策的声音便从厨房外面传来。宇文云策的话刚说完,他就又打了一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望晴被我给宠坏了,经常没大没小的,抱歉。”
宇文云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他知道自己的父皇虽说手腕狠毒,杖毙起宫人来毫不心软,但却是一个很久都没见过血的主儿,更不喜欢血腥味。
让他帮着杀鱼,真的是强人所难。
“无事,她也只是提了一下,我自己答应的。”
宇文宁奕微笑着说道,他盯着宇文云策看了许久,很快目光便又转到了元清荷身上。
元清荷没有察觉到来自身旁的目光,只是微笑着看着宇文云策,以此弥补自己上一世没能看到孩子长大的遗憾。
两人的眼神中都带着宠溺,宇文云策在上一世的时候便知道,他的父皇宠溺他,全都是因为他是母后的孩子,三个孩子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
至于宇文宁奕对元清荷的爱恋,光是他能为了舒望晴在他临死前说过的几句真假难辨的话,直接选择了医学,就足以窥探一二。而这一点,元清荷自己也是知道的。
“若是父皇您不愿意,那儿臣来便是,”宇文云策的目光移到了水池里,“等下我给她解释,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君无戏言。我答应过望晴会杀给她看的,”宇文宁奕平静地笑道,“那我便一定会杀给她看。”
说完,他也瞧了一眼水池里的活鱼,嘴角微微抽搐。
“只是我没试过这个,也不知道一次性能不能成功。”
宇文宁奕的语气里颇有些无奈,毕竟他学医又不是为了杀鱼的。
“说不定第一次就成了呢?”宇文云策笑着说道,“若是第一次便成了,后面的鱼我来杀。”
“你会杀鱼?”
元清荷有些惊讶地问道,要知道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儿子可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十五岁就带兵攻打西戎了,人都可以杀,怎么杀不了鱼呢?”
宇文宁奕反问道,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宇文云策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愫。
他是真没想到这儿子居然会选择亲征,按照他的构想,宇文云策只需要下旨进攻西戎,其他的都交给舒琛和元谦就行。
但在随后的二十多年的光阴里,他逐渐明白了宇文云策想要亲征的理由——由舒、元二人带兵,威名是他俩的,虽说两家可以形成互相牵制的关系,不需要担心他们功高震主,但毕竟朝堂上下夸赞的只会是这二人,宇文云策依旧没有多少威望,也没法那么坚定地否决朝臣要求纳妃的请求。
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一切的,因为亲征,积累下了功绩;因为屠城,又有了足够的震慑力,所以在朝臣面前才会有足够的底气。
但是若只是纳妃一事,亲征西戎就够了,他不需要屠城。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宇文宁奕许久,现在既然提到了,不如直接问个清楚明白。
“亲征确实是为了不受制于人,”宇文云策靠在门上平静地说道,完全没有一点胆怯,“但是屠城的确不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头看向宇文宁奕,眉头微蹙,似乎带着一丝伤感。
“若是换做父皇,这杀父杀母的大仇,难道不会选择将对方屠戮殆尽,以此泄愤吗?”
宇文宁奕和元清荷俱是一愣。
“况且按照当时的情形来看,若是想要继续南下攻打南楚,那西戎是必须被清理干净的,”宇文云策继续说道,“而最好的清理方法,便是将整个都城屠戮殆尽,以防止有人以皇室遗孤的身份来造势。”
元清荷看着面前的父子两人,一个眼观六路,左右逢源,可以在没有任何依凭的情况下杀出一条血路来;另外一个思虑周全,手腕强硬,即便是在一直顺风顺水的情况下,都可以提前想到可能的风险,并且毫不迟疑地把这种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他俩最大的相同点,大概就是冷血了吧?
“啊?我的天,都十点了!”
外面传来了舒望晴慌里慌张的声音,看她那样子,谁能想到她上一世当了半个世纪的皇后、太后呢?
“望晴醒了。”
宇文宁奕平静地说道,他仿佛一直都是这般波澜不惊,心如止水。
宇文宁奕不愧是学神经医学的,在第一条鱼的时候便大获成功。
只见他拿起一根针,对着鱼背刺了进去,原本活蹦乱跳的鱼儿一下便没动静,仿佛死了一般。
“哇唔。”
舒望晴目瞪口呆,她看了看宇文宁奕,又瞧了瞧了那条鱼,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卧槽,真的可以?”
“不是你说的吗?”宇文宁奕眉头微皱,反问道,然后又把针递给了舒望晴,“你要试试吗?”
舒望晴使劲摇了摇头,专属于鱼的那种又滑又动弹的触感,光是想想都让她头皮发麻。
“后面的鱼就由我来吧!”宇文云策瞥了水池一眼,里面大概还有四五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说完,他便撸起袖子准备上手了。
“你真的没问题吗?需要帮忙吗?”
元清荷眉头微蹙,此刻她倚靠在宇文宁奕身上,明显有些惊讶。
她原本的打算,是把剩下的鱼直接冻进冰箱,等一个小时再拿出来的。
毕竟宇文云策也是皇室出身,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这些杂活,不应该懂的才对。就算是他上过战场杀过人,那杀人和杀鱼的手感能一样吗?
“没事,之前我们在长江钓起一条这么长的鲟鱼,”舒望晴一边说着,一边把双臂平举了起来,比划着鱼的大小,“当时下去了好几个侍卫,好不容易才弄上岸的。”
“然后他一棍子下去,那鱼就不动了。”
舒望晴说完便耸了耸肩,似乎有些无奈。
“你也别说我,那鱼就你吃得最香,”宇文云策无奈地说道,此刻他正在检查水池附近的台面,以确定其坚固程度,“你还说以后估计再也吃不到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杀了,”舒望晴反驳道,“你都把鱼给杀了,我不吃还能干嘛?便宜其他鱼?”
“其实说来也是运气好,但凡要是后面大俞境内闹任何天灾,肯定会有一群人说,就是我们杀了江里的大鱼,惹怒上苍,降罪来着。”
舒望晴嘀咕道,说完她又白了宇文云策一眼。
“杀鱼也是我杀的,天谴也是找我,你怕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舒望晴没好气地说道。
宇文宁奕和元清荷靠在一起看着两人拌嘴,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他们没想到上一世没能看到的,这一世居然还有机会见到。
只可惜没能见到承安和承敏那两个孩子。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宇文云策回过头去看着舒望晴,双手在水里抓着鱼,“你怕不怕?要不要回避一下?不怕我就下手了。”
“这有啥好怕的?又不是没见过。”
舒望晴反问道。谁料她话音刚落,厨房里便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了地面或台面上。
宇文宁奕和元清荷猛地回头看了过去,只见宇文云策右手提着一条鱼尾,鱼头上还沁着鲜血。而他左手依旧放在水池里,看样子是在抓下一条。
很快,他便把右手的鱼扔进了另一个水池里,左手也同时提出一条鱼来。
那鱼儿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在宇文云策手里拼命挣扎。但宇文云策并没有理会手里的鱼儿的求生欲望,只是慢慢抬起了左手。
随后,他的左手使劲往下一砸。
又是一声巨响,鱼头精准地砸在了台面上,鱼儿顿时便没了动静。
“啊!”
亲眼目睹这一切后,元清荷吓得一哆嗦,死死地抓紧了宇文宁奕的胳膊。而宇文宁奕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思考着自己的教育模式时不时出了什么问题。
相比之下,倒是和宇文云策过了大半辈子的舒望晴要淡定许多。
还没等几人回过神来,宇文云策便已经把鱼全都杀完了,开肠破肚,清洗干净,手法极其利索。
如若不是宇文云策和舒望晴平平安安地活了七十多年,他们真的会怀疑自己儿子以后会家暴。
“好了,”宇文云策显然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尴尬,他回过头来,看着厨房外面站着的三人,“这鱼要怎么做?”
“红烧,熬汤,还是清蒸?”
“我们都相信你的厨艺。”
舒望晴赶紧说道,然后又露出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生怕迟一秒这事就要落在她头上。
宇文云策见她那样,不由地白了她一眼。
“这么多年你做过什么?至于这么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