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我感觉你和旁人不一样
虽说按照礼制，舒望晴嫁入皇宫是君，而舒漠是臣子，他病重，舒望晴还是应该一直留在宫里，伺候皇帝，照顾皇嗣，派身边的宫人带着赏赐前来探望即可。
但是自从嫁进宫来，舒望晴几乎没有按照宫里的陈年旧俗办事，这次舒漠病重，生命岌岌可危，舒望晴自然也不会按照旧俗，只派百合前来探望。
虽然舒漠的封建思想极其严重，向来对女性持有偏见，并且严格执行着封建等级观念，甚至可以做出给女婿纳妾这种事来。
但舒望晴也明白，舒漠毕竟是一千多年前的人，他本就生活在封建时代，思想自然也是这个时代思想。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苛责过下人，对几个儿媳也极为宽裕，疼惜子女，爱护发妻，当初要求宇文云策纳妃也是出于对大俞未来的皇位继承的考量，并非出于私利。
在这个年代，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每次想到这些，舒望晴都觉得心里隐隐有些难过，虽然她并不完全接受舒望晴这个身份，对待舒氏夫妇也带着一丝隔阂和戒备，终究没有把他们当亲生父母。
但舒氏夫妇对她的疼惜却是无话可说的，不会因为她招惹朱绾绾而怪罪于她，也不会因为她喜欢骑马射箭，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而训斥她，甚至在赐婚那次误会的时候，舒漠甚至还因为担心女儿，想要找皇上推脱掉这个婚事。
这么多年了，舒望晴也不是无情之人，见到这个时代的父亲病入膏肓，心里自然也不好受，几乎是一提及，眼角便挂着泪。
之前舒望晴也过来探望过几次，每一次只要政务并不繁忙，宇文云策借口要带孩子们过来，也一并跟了过来，算是给足了舒家面子。
“皇上。”
“免礼。”
宇文云策轻声说道，他先一步下车，随即便回过身扶着舒望晴下了车，又俯身把两个孩子抱了下来。
因为这件事，舒望晴先前还被母亲说过一次，但久而久之，舒家上下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对小夫妻的相处之道，便也不再有什么顾虑，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你父亲病重，朕带着孩子陪你进去吧！”
两个孩子由嬷嬷们牵着，而宇文云策则拉着舒望晴的手，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大晚上匆匆忙忙地出宫，而究其缘由，也是因为从舒府回来的太医带来的坏消息。
“可是你毕竟是皇帝，这样做怕是和礼制不符吧？”
舒望晴眉头微皱，抬起头来看着宇文云策。见前面的两人停下了脚步，后面跟着陪同他们的柳青烟也停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向前。
“这么多年，朕违背礼制的事多了去，不差这一件。”宇文云策故作轻松地笑道，见舒望晴的神色依旧难过，便又及时停住，“舒丞相是三朝元老，也是承安和承敏的外祖，朕去探望他一下，也算情理之中。”
舒望晴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他们稚嫩的脸上看不到一点伤感，大概是因为年纪尚小，并不能明白这件事的含义。
但大概是受到了舒家上下这肃穆的环境的影响，两个孩子也不哭不闹，低着头，乖乖地牵着嬷嬷的手，一声不吭。
“承安，承敏过来。”
见到他们两个这么乖巧，舒望晴心中仿佛有了一丝安慰，她蹲下身，招呼着两个孩子过来。
“你们知道带你们来这里是为何吗？”
舒望晴轻声问道，宇文云策也在这个时候俯下身来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神色严肃，没了刚才的笑意。
原本他那玩笑也只是想要舒望晴稍微好受一点。
宇文承安和宇文承敏来舒府的时间并不多，这一个月虽说来得勤了，但每一次都是跟着父亲守在前厅，安安静静地等着母亲，时不时和表兄弟姐妹们打打闹闹一下，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俩兄妹相互看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舒望晴的眉头动了动，挤出一个微笑，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跟两个七岁的孩子解释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母后，儿臣听说似乎是外祖父病了。”
宇文承敏见舒望晴如此难过，便赶紧开口说道，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
宇文云策看了舒望晴一眼，没等她做出回答，便轻声说道，同时还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
“可是病了叫太医来不就好了吗？”宇文承敏有些疑惑地问道，她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声音依旧很轻，“母后何必如此难过呢？”
“就像儿臣上次那样，叫来太医瞧瞧，喝些汤药，再扎上几针，不就没事了吗？”
宇文承敏歪着脑袋，实在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如此难过。
在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死亡这样的概念，宇文云策前朝宫禁都管得严，没人敢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再加上舒望晴又是个心善的，不会动不动就杖毙宫人。这些年来，阖宫上下都一片安宁。
而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宇文承安和宇文承敏，自然不明白死亡的含义，甚至完全不知道死亡这个概念。在他们眼里，既然生病了，找来太医看一看就好了，又何需担心？
舒望晴眉头紧皱，嘴角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们的外祖父病得很重，”宇文云策看了舒望晴一眼，不忍把这个问题交给原本就难受不已的她，便直接开口，“或许以后你们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为什么？”
宇文云策哑言，他以前小时候，宫里血雨腥风，几乎每年都得死上一个两个妃嫔，那些因为各种原因亡故的宫人更是不计其数。
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便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明白那白色的缟素下的悲伤，慢慢习以为常。而今，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事了。
“母后的父亲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舒望晴回过神来，搂着两个孩子，轻声说道，“一个去了便回不来的地方。”
两个孩子有些懵懂，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问题。
“等以后大一些你们便会明白的。”
宇文云策转头看见舒望晴挂着泪水的眼睛，明白她已经没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叹息了一声，抱过两个孩子。
“我们陪着母后去看看外祖好吗？”宇文云策轻声说道，“祈祷他能平安度过这一关。”
“好。”
两个孩子同时点了点头。
房间里的灯火昏暗，硕大的空间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几个侍女和嬷嬷各忙各的，而黎文隽则一直守在舒漠床前，强撑着笑容，照顾着他。
他们年少成婚，当时舒家和黎家都不过是地方上的大户，一路走到现在，也是风风雨雨一同过来的，感情很深。而今舒漠病重，命不久矣，最难过的也是她了。
“母亲，皇上和皇后娘娘来了。”
柳青烟带着四人进门后，便赶紧上前轻声说道。黎文隽猛地一个激灵，赶紧站起身来，就准备跪下磕头。
好在宇文云策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舒夫人无需多礼，”宇文云策扶起黎文隽，扶她坐下，然后又看了一眼舒望晴，示意她带着孩子过来，“今日朕是陪着承安和承敏来的，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见外。”
舒漠此刻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采，原本威震朝堂的丞相，此刻只剩下了一副枯瘦的身躯，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看上去虚弱不已。
他轻轻喘息着，似乎十分难受，听到了面前的争吵，强撑着睁开了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赶过来的舒望晴拦住。
“父亲，这里没有旁人，无需多礼。”
舒望晴赶紧说道，然后又拉过来两个孩子。
“父亲，这是承安，这是承敏。”舒望晴强忍着难过，笑着说道，“您之前见过的。”
舒漠靠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两个外孙，微微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一丝欣慰。
“他们俩现在都这么大了。”
“是啊！现在七岁了，”舒望晴顺着父亲的话继续说下去，“已经开始习武了，前几日还被太傅夸了的。”
“好，好。”
“外祖，承安现在还是太子了。”宇文承安看着面前形若稿枯的老人，小声说道，“您可要好起来，以后有什么，都可以找承安。”
“好。”
舒漠有气无力地说道，然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一旁的黎文隽。
“我有事跟望晴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舒望晴看了一眼宇文云策，宇文云策也转头看向她，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只是一个眼神，便明白了意思。
“朕带着他们两个出去等你。”
“父亲。”
待到房间里面所有人都走后，舒望晴才坐在了黎文隽刚刚的位置上，轻声开口。
“我觉得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舒漠坐在床上，气息微弱，他皱着眉头看着女儿，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舒漠慢慢回过头去，平躺着，叹息一声。
“一开始我以为是你聪慧，有自己的想法。又因为是文隽好不容易得来的幼女，被文隽宠坏了，我行我素。到后面我才发现，你和那些人不一样，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舒漠干涸的嘴唇动了动，这么多年来，他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朝堂争斗，看遍了世间百态，却唯独看不透这个女儿。
她聪慧，她伶俐，看上去一无所求，乖巧懂事，但最终却得到了一切，并且似乎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在扮演着一个角色，背地里她到底是怎样的性格，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无所知。
“我想知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女儿。”
舒漠挣扎着转过头去，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舒望晴。在他的思维中没有什么穿越的存在，他担心的，是这个女儿是不是被什么精怪给夺了舍。
“我一直是你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犹豫了许久，舒望晴还是开口说道，“只是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带着上一世的记忆。”
“而我能和元策皇上走到今日，也是因为我带着上一世的记忆。”
舒望晴低着头，没有去看着自己的父亲。她明白舒漠这样愚忠的人，既然会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来，那便说明他已经猜到了真相，猜到了一切，现在还瞒着他，反倒没有任何意义。
“皇上的生母，也就是懿安皇后，和我是一个世界的人。”舒望晴咬了咬嘴唇，平静地说道，“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互相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我什么都不出彩，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懿安皇后和先帝的喜爱，不仅接二连三地送来赏赐，甚至懿安皇后还时常叫我进宫去说说话。”
“这也就是你敢在皇上面前放肆的倚仗吧？”
舒漠轻声问道，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儿，眼神中带着一些伤感。
“是，不过之前也是因为我放肆惯了。之前我一直以为皇上只是元家少爷，又有皇后姐姐这个依靠，自然不担心。”
舒漠微微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的疑惑他可算得到了一个答案。既然舒望晴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那对她而言，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便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一扮演，便演了十多年。若不是懿安皇后懂她，皇上爱护她，只怕她还得继续扮演着这个角色。
“所以在你那个时代，男女是可以相守一生的？”
舒漠忽然想到了之前纳妃的事，宇文云策能够那么排斥这件事，大概也是受了母亲和恋人的影响。
而这个年代的女子，很少会有要求丈夫不纳妾的，更何况这丈夫还是皇帝。
“是。”
舒望晴平静地说道。
舒漠点了点头，似乎若有所思。
“这些年委屈你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然后闭上眼，叹息一声，“希望你不要怪罪为父。”
舒望晴一愣，心里一阵心酸。
“你先回去吧！承安和承敏还需要你照顾。”
舒漠转头看向女儿，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舍。
舒望晴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了一句“好”，走出房门，便开始掩面哭泣。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大哥一家的身影。
“父亲。”
舒琛喘着粗气，看了妹妹一眼，便带着儿子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