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碌碌平生
“……呼……。”
听着四周幽暗传来隐隐约约的厮杀声，本能努力张开嘴喘着粗气让更多空气进入自己肺部。
但是除了一滴接着一滴的湿润感觉到自己嘴唇上以外，能够呼吸的空气却越来越少。渐渐的厮杀声也犹如潮水退去，世界仿佛真正陷入了黑暗，自己能感觉的到胸口盔甲已经被压扁，那可是由两块铁板拼接而成的锁子甲胸甲。
想到这里自己也莫名的一笑，也许身为一个小小矛卒这就是最后的归宿吧。
不知道此刻身体上方积压了多少尸体，但现在除了胸口以及脑袋以外完全感觉不到其他四肢。
也许是坊里老人常说的死前的走马观灯一般，自己这一生也在自己的眼前浮现。
首先便是幼时家中的一棵樱花树的身影，吸了吸鼻子仿佛在这尸山之中闻到了少时每次从隔壁坊书院回家后娘亲做的一碗汤饼香味，。
上千面几乎重复的一幕一幕，毫无精彩，同时也毫无华丽。
昔日的邻家的女子，直到她家夜晚红笼挂起时也也没能道出那一句话。
就这样
一家、三人、十六载。
后来自己终于不顾家中父母反对，凭借自己当时仅有的体魄加入折冲府成为一个普通府兵，由于买不起马匹自己也只能做一个矛卒。
日复一日的挥舞手中那八尺长矛，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军阵。
自己也是有幸随军出征两次，一次是剿灭山中盗匪，一次是换防到北方云州长城，自己皆没能杀敌。
然后又是五载过去等到如今，得到朝廷要兵发西域收复故土时兴奋了一整晚，因为自己这平淡无奇的一生终于要改变。
可是当自己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时什么也不说，隔日父亲只是把他跟随邢国公大将军平定西域时的那副战痕累累旧甲给了自己。
然后自己便在冬日中在征西大军中踏着队列走出了自己一直生活的长安城，那时仰头天空才感觉此刻才是真正活着。
现在仍然能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真正战场时的场景，那时在一座名叫烽灵堡的外边。等到自己穿上铠甲拿起长矛在队正的指挥下组成阵列推过去才发现战斗早已经结束，仅仅是右骁卫骑的骑兵就杀光了一切。
可是后来自己才知道，原来是烽灵堡里是守军耗住了吐蕃人右骁卫骑才有机会，尽管这样那座土堡里整整一个团最后也只剩下了三十几个人。
自己很敬佩那些人，因为他们真正的活过。不是只重复日复一日的事，只能看着自己一天天的健壮然后又一天天的衰老然后在毫无动静的死去。
起码他们死的壮烈，死的让整个征西军为之钦佩，在自己的眼中……这便是自己所追求的。
那是一个梦，一个自己能够位列太极宫凌烟阁的梦，或者自己死后仍然被后人记住，而对于自己来说这个梦仿佛太过遥远。
可是当自己为这个梦踏出第一步时自己竟然有点害怕。
对，那种的感觉是害怕。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自己在军列中看着前方盾军袍泽被敌军人海差点淹没时浑身的抖动，以及自己跟身旁的矛军袍泽一样齐步向前时间双脚的沉重。
然后自己便看到了，看到了一双眼睛。
当第一次捅穿一个破衣烂衫的异族人时自己能看到他的眼睛中的神情，愤怒、平静、麻木、恐惧、哀求。
直到现在自己目光下移在一片漆黑中仍然能凭借记忆看到这个异族人尸体的表情，呵……自己的表情马上应该就跟他一样了吧。
恍惚之间自己竟然能看到了一丝朦胧光亮，呼吸着渐渐清新的空气。
“这……就是死吗？”
然后自己看到了一面孩童的稚嫩但又俊俏脸庞，自己第一时间能够想到的是。[这是仙童吗？不对啊，听老人说死后不应该是鬼差来勾魂，然后黄泉路、鬼门关、奈何桥、孟婆汤……。]
而此刻正在这名邻近昏迷矛卒的上方，身背药箱的武汐正搭着手把压在矛卒胸口的仆奴军尸体给移走。
“啥玩意儿！啥汤？！”
武汐用着自己的右手拍打着面前尸坑中仍然保留气息矛卒的脸庞，附耳贴在这人的嘴边“……别睡啊！大声点儿，什么……你名字？李波？！”
一旁几个满身血垢的征西军士兵看着面前的一幕面面相觑，随后便听到了武汐的微怒的喊声“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好不容易碰见个活着的快过来抬啊！”
看着整条尸山中唯一的一个幸存者被抬下去后，武汐把手上的鲜血在自己早已遍布褐色血片的胸口乱蹭几下，最后伸手把自己面前一具矛卒尸体的眼睛给合上后手脚并用爬上了尸上顶。
站在近四米高尸山顶峰，看着接连天际的尸体形成了一片尸海一般，而左面南方的赤河如今也变成了一条血河在落日的余晖下流淌。
只不过与之相对的是远方龟兹城的城头依稀飘扬起了大周三辰旗，武汐此刻知道，而这无论如何都……值的了。
“汐儿！”
仿佛一声熟悉的呼唤透过从天空中盘旋着的群鸦叫声进入武汐耳中，让他感觉一种不真实感。
“兄长！”
而又一声呼喊让武汐猛然看向面前尸山脚下，惊喜之中带血脸庞终于漏出一个孩童般的稚嫩笑容，在周围一众征西军士卒的注目下。
“师父！破奴！”
看着面前的两人，今天见过太多尸体武汐的心中仿佛什么被触碰到一般。
泪……冲开脸上的血痕从眼角流下。
[无论在哪一个世界，无论何种人生，有自己在乎人和在乎自己的人的就足够了。]
看着林老平静的目光以及满脸错愣与喜悦的赵破奴，武汐如此这般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