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干戈(五)
文修语令等待, 费桃却等不得,她望着小船一艘艘冲去阳啟更是躁动不安,几次三番要求出战,更是挥舞着凤飞寰宇大金锤尖声道:“老娘要带着大金锤杀入厉风北军中生擒厉风北!”
费洺觉此事可行, 却又把握不定, 照旧询问文修语。
“公主若有心, 去便罢了。大军, 继续等。”文修语声音很轻, 他伸手, 似在触摸风向的大小。
风停了片刻, 又刮了起来。
依旧是西北风。
“日东升,月西落,天行有常, 人力不可改也。日月可同辉, 却也不过一瞬。”他冷道。
“清晏之意——”
“那阉人子孙极其麾下士兵皆是北方人,即便能预先探查风向、且利用这妄起的西北方火攻我阳靖联军, 也改不得不习水战的本性。与阉党子孙一道袭击阳啟的相连的船舶行得甚好, 臣疑心其中有不少我靖国江北的百姓。若是江北百姓, 对阉党子孙满心仇恨, 自不会全力以对。若是北方士兵,想来阉党子孙军中擅水战者皆在那几条船上。”
他沉沉笑。
“阉党子孙之国连续两年遭遇天灾, 此战不过为流民寻一个‘安身之所’, 定来不及大批量训练水军!”
“哗——”小船下水声。
费桃手握大金锤立在船上,借着风, 威风凛凛,直朝厉风北而去!
文修语继续道:“故而,等。”
他望了眼靖国军营。
费洺行动前令太子费杨、大将军白占好出军助阳啟抵御厉风北, 可军营却始终悄无声息,竟无丝毫出兵迹象。
他面上的怒意比先前重了许多。
而费洺望着远行的女儿,捻须含笑,称赞不已。复又叹道:“那混小子有姑娘一半就好了。”
“陛下心知,为何不听从微臣之意,改立太子。”
“不可,那是发妻与老子剩下的唯一的儿子!发妻陪老子多年,虽已亡故,老子也不可忘本!”
文修语微微一声叹。道:“那陛下何不立福熙公主为皇储?”
费洺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文修语眺望远处林家的战船。
起火的战船在风的作用下越燃越盛。朝着阳啟的军营缓缓移动。他眼中添了一丝忧色,话音却无丝毫改变,只道:“陛下……帝者,安天下,护万民。能成此二件事者便是明君,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清晏……你这不胡闹嘛!桃儿脾性暴躁,如何做得了皇帝?”
“福熙公主再差,都比太子好!”
“清晏……作战。”
“……遵旨。”
文修语眉梢拧起,看着夜,今夜无星无用。他推断秋汛不定快到,只要能熬过今夜……
他眺望阳啟处,火光的映照下,一只小船朝着厉风北的龙船而去,为避开龙船上军士视线,那小舟竟选择了从起火处穿过!
倒也算是有胆有识。
眠舟撑船,一路朝龙船而去。
水中有不少尸体。他们会先沉下,被泡发后再慢慢浮起。只需三日,下游将满是发胀的浮尸。
在一块被烧得黑黢黢的焦木上,花翥看见了林安默银色铠甲的一部分,已被火烧得漆黑。
至少林安默有时间脱下铠甲。
念及此,花翥略微宽心。
“小师妹别忧心。林将军恶人自有天相。”眠舟安慰道。
花翥忍俊不禁:“这般说来,你我那恶贯满盈的大师兄,也有天相?”
“恶人自有天收。”
“不管师兄如何说都有几分道理呢。”
小船渐渐靠近起火处。
她听得船身烧得呼呼响的火声,听得火中偶尔传出的噼啪爆裂声,听得木柴断裂的咔哒声。
等了片刻,眠舟快速划船,竟是从几乎快要燃烧殆尽的军船中寻了一条路,径直穿了过去!
花翥顿悟他之意。
小船若是从东、西两侧绕过燃得烈烈的起火处自会被那用铁索相连两排船发现,他们不过二人、又都是头一遭在船上作战,不论与东、西哪方的军船相遇,他二人皆无力应对船上上万的大周军士。
从火中穿过看似最难,实则最安全。何况风从西北来,也就边缘燃得烈烈,只要此处小心谨慎便可。
可即便小心,花翥还是嗅到了自己发梢的焦味。一摸,长发被烧了不少,顾不得头发,她只小心护着带上船的那些用于点火的柴草。
小船趁着夜色往前,悄无声息停靠在龙船旁。
龙船上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阳啟军营,在烈烈燃烧的船只上。相连的军船附近又有十余条小船被点了火,那些小船将借着风势杀向阳啟!这几日皆艳阳高照,只要点燃军营中一处便可形成燎原之势。
船头无可攀爬处,且多分外警惕的士兵,两人很容易被大周士兵察觉行踪。
这便行至船尾下锚处。
船尾处本有士兵严阵以待,只是此事士兵皆嘻嘻哈哈探头对阳啟军营指手画脚。只留了一两个哨兵盯着后方靖国船队的动静。
远望靖国,费洺按兵不动,虽说救不得阳啟,却也可阻碍厉风北的援军。
夜色沉沉,花翥隐约看见一小船正朝龙船靠近。
眠舟先行,一手抱着助燃的柴火,一手扯着系锚的铁链轻松向上攀爬,花翥紧随其后。
翻身上龙船,眠舟从靴筒中摸出一柄不过大拇指长短的小刀划破靠得最近的士兵的喉管,又顺手折断另一人脖子,这才伸手将花翥拉上船。
眠舟在前,用剑,用刀,悄无声息夺去看热闹的士兵的性命。他动作甚为轻巧灵敏,像一只在深夜悄悄靠近老鼠的猫。花翥怀抱柴火、紧随其后,侧身而行,时刻留心后方动静。
士兵很快被杀尽。
两人也不点火,只将柴火堆在隐蔽处,继续悄无声息靠近厉风北,他们本欲夺其性命便离开。
可惜船上士兵不少,眠舟动作再快,也会惊动其中警惕心极为强者。
“有敌情!”
龙船大乱,擂鼓声大作,大周士兵更是吆喝不休,从四方朝二人蜂拥而来!
厉风北听得动静,登时站起,大笑道竟真有人不怕死。
杜叶准备迎战。
陈舟已小跑去事发处,看清来人又一路跑回,拱手恭喜厉风北道:“恭喜陛下!您想见的人到了!”
厉风北眉头紧锁。
“陛下,女人。是您惦记的那个漂亮女人。厉害着呢!竟上了船!”陈舟喜笑颜开,分明在笑,却只令人觉得可怖:“国师,您想见的人,也到了。”
君三笑眯眼,张开铁扇:“喔?”
龙船上,围聚两人的士兵越来越多。
敌人越多,眠舟眸光中竟流露出几分兴趣盎然,而今形势复杂,他的应对却比先前单打独斗时还要轻松自如。眠舟一手握着小白剑,借船舷上飞下落,灵活躲闪,偶尔用另一只手扶着船舷落出船身,大周士兵停止不得,纷纷落水。
“别管喽啰,小师妹快去。”
他只漫不经心一声叮嘱。
话落,鸣金声撕裂夜色的喧闹。
擂鼓,有战。
鸣金,收兵。
船上士兵身经百战,闻听鸣金声自然而然停下攻击。
敌不动,眠舟也懒得动。
陈舟大声吆喝士兵让出路来。
士兵们分立两侧,他们见识过眠舟用剑之可怕,听见鸣金反而放下心来,手握武器战战兢兢。
风也在此刻歇了一口气。
那些点火的小船被西北风裹挟行了一半水路便行不动。
阳啟军营处本有逆流、急流,花翥前几日上船练习水战时每次都在此处生出片刻的眩晕。
失了风力助威,又撞上相反的水流,小船晃晃荡荡,慢悠悠滑向朝厉风北处。
花翥微微松了一口气。
“风未彻底停歇。”眠舟道。
大周士兵们分立两边,举着火把、提着宫灯,将通向厉风北的道路照耀得灯火通明。
“两位,请。”陈舟一马当先,他盯着眠舟,凶意掩藏不下。
依旧眠舟在前。
花翥提剑小心护卫后方。
两侧的火把清楚照出了花翥的模样,她束发的带子在过火船时被掠起的火星焚断,长发散在身上,被烧掉许多。面上沾了一点烟灰,美色不减,添了一丝凌乱后反而减了平日的锐气,生出了一分楚楚可怜。
大周士兵目瞪口呆,有人细声道:“难怪陛下惦记。”
“换做俺也惦记。”
“绝色,宫中的娘娘、天上的仙女应也不过如此。”
眠舟回身将花翥仔细打量。皱眉嘟噜:“不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耳朵。又不是多了一只眼,少了一只耳,有何稀奇?值得这般看?”
花翥只盯着前方,警惕心比过往任何时候都重。
厉风北就在不远处。
上回见面,她不过十三。
勉强记得的,也不过是厉风北那阴骘的目光,那在侍女帮她洗浴时突然闯入,将她上下打量,仿若在欣赏一件玩物的目光。
那时,他告诉她,她不过是一只笼中鸟。
只有听话的小鸟才有资格活下去。
面前的男子与记忆中混沌的影响重叠不得。
记忆中的男人孔武有力,眸光锋利若刀刃,初见时她需要鼓起所有的勇气才能逼迫自己与这个男人对视。
今日,花翥依旧被厉风北的目光紧紧裹挟,厉风北的目光中依旧充溢着欲望,那目光似乎想将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剥落,那目光中依旧寻不到丝毫“情”,只有占有、侵犯、吞没,与多年前在小后院,在床榻上别无二致。
花翥却不觉得可怕。
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笑。
不过如此。
原来厉风北没有记忆中那般可怖。
原来连那几乎能将她撕裂成碎片的目光也不过尔尔。
原来那在阳啟、靖国,在朝廷、民间几乎成为“极恶之人”的厉风北不过是一个看来孔武有力、凶残可怖的中年人罢了。
她从厉风北手中逃离后,遇见的每一个敌人,经历的每一场危机都为她添了一分与厉风北抗击的能力与勇气。
偏是眠舟不悦。
厉风北看向花翥的目光令他难得流露出一丝怒意来,他手中那柄沾血的小刀化作银线直直朝着厉风北的一只眼睛飞了去!
“锵——”
小刀撞击在铁扇上。
“嚓。”
小刀扎进船身。
君三笑笑吟吟合上铁扇,笑得舒坦。
厉风北恍然惊醒。盯着花翥,大笑:“国师说得没错。年纪大了一些,却依旧绝色娇容。宫里那些女人远远比不过。小鸟儿,同朕回去。夺得天下,你便是皇后。”
花翥笑得嘲弄。
皇后?
君三笑道:“听小师妹的父亲大人道,你年幼时有相师替你算命,说你是六宫之主的相貌。若将你扶上后位,便是为获得天下添了一份稳妥。祥瑞,自是越多越好。”
花翥失笑。
祥瑞?
安天下,竟需她这个祥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培训,很晚才回来,所以先只写了这么多……】感谢在2021-10-17 15:14:29~2021-10-20 00:1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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