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博弈（四）
眠舟话落。
花翥不自觉看向文修语。
文修语也盯着她, 目光相触，她眸中带着笑意，他眼中却唯有狐疑，似欲将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的絮儿小心重叠, 寻找两人的相似之处证明伊人就在身边, 又或是寻找漏洞, 以证眠舟胡说八道。
周遭很静。
为帝者不出声, 为臣者便着力屏住所有气息。
唯有林安默, 被酒呛得连声咳嗽。
日光挤进军帐中, 处处暖融融。
眠舟不理身边人, 只提着酒壶优哉游哉朝花翥而来，一脸邀功，软声垂眸问：“师妹不敢做的事, 不敢说的话, 为兄都帮师妹做了、说了。”他眼中的光却又暗了暗。“师妹若是欢喜，为兄便好。”
花翥细声笑问：“师兄, 你觉得小妹可算欢喜？”
眠舟眼中一丝忧色, 却又用力颔首。
“欢喜。”
花翥尚未来得及回应, 眠舟又已提着酒, 晃晃悠悠出了门。门口的军士有意阻拦，他顺手拔出长剑抵开, 毫不伤人, 走得潇洒自在。
留于帐中的众人或惊愕，或埋首饮酒不敢言。
费洺笑吟吟提声对杨佑慈道：“不曾想这二人竟是旧识, 缘分，缘分。”
杨佑慈面露轻笑，笑意中无一丝一毫的情绪, 他举杯敬费洺。笑言果真是缘分。无人看出、甚至他自己也未曾留意举杯时自己手指微微颤了三下。
最先从震惊中惊醒的还是那福熙公主费桃。
她将花翥上下打量，似要用目光将她里里外外扒个干净彻底，却也不对花翥发难，只冲着文修语大骂：“这便是你说的相貌丑陋？！文修语，你奶奶的，你是当本姑奶奶傻还是当自己瞎！你分明就是嫌弃姑奶奶相貌生得比你这位青梅竹马还好！生怕娶了姑奶奶便显不出她三分容貌来？！”
白占好笑道：“那是自然。公主极美。”
文修语微微张口，不争不吵。
花翥每每想开口解释便被费桃的声音狠狠压下。
费桃忽又指着林安默道：“你！”
林安默一直坐得笔直，此时更是笑吟吟对费桃举杯，一脸坦然。
“你先前不是说定要尝尝絮儿姑娘的滋味？怎么，现在不敢了？”此话出口，原本有了几丝喧嚷的军帐又静了几分。
杨佑慈朝林安默那方觑了一眼，面上云淡风轻。唇角带笑，似等着看一场好戏。
军帐中已处处嬉笑声。
林安默含笑，道：“福熙公主果真是世上奇女子，不仅武艺惊人，还有一双听得见戏言的顺风耳。林某好生佩服。”
他含笑时目带几分春意，温柔，多情，许多女子只要被他看一眼便认定他便是命中良配，风月场中的女子若是被他看一眼，便恨不能掏出女子所有的温柔倾心相待。
他素来如此，极少失手。
费桃却用力皱眉。
“喂，阳啟的皇帝陛下，此人满口浪荡公子言，油腔滑调，用那双勾人的眼睛想着占阳啟女将的便宜也就罢了，竟还引诱本公主！此种人竟是你麾下最强的年轻将领之一？如此贪色贪闲之辈，也配来此赴宴？也能掌控战局？贻笑大方！倒不如将万事交给我靖国处理，尔等阳啟，听着便是，别多言！”
文修语在今日宴会上一直想夺取的战役主动权似乎在此刻被费桃三言两语拉入靖国手中。
靖国官员哈哈大笑。
费桃分外得意。
杨佑慈浅笑：“军中之事，国家之事与私德牵连不大。何况有些话顺口一说，譬如老农在艳阳日责备阳光太烈，责骂旭日不通人情。却也会在阴雨天求天公降下一缕细光。”
林安默笑吟吟举杯：“谢公主夸赞。公主果真千里眼明，顺风耳灵。可惜世上之事，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实。”
“你口舌也是厉害。”
“那是，譬如本将虽是阳啟人，也会在此尊称您一声‘公主’。”三言两语，尊卑关系说得清清楚楚，也不忘说清，他是阳啟的臣。
军帐中气氛登时添了几分古怪。
林安默笑意不该。为杨佑慈添了一杯酒，不忘举杯邀费桃同饮。
费桃针对林安默的那些话竟像打在松软的枕头上。
她丧气一分，又添了三分精神。
复又将矛头对准文修语。“不娶本公主只因心中念着青梅竹马。而今这青梅竹马就在眼前，文宰相，可是打算今夜洞房？”
哄笑声四起。
花翥夹在人群中，素来灵光的头脑此刻嗡嗡作响，索性由着费桃闹。她却也听出那高小礼的声音尤为突出。看来此人平日便与文修语关系不佳。
“桃儿，别闹了。不就是又看不中。坐下，吃饭。”
“父皇！文修语这混蛋，满口青梅竹马相貌丑陋，只因心中唯有她一人才几次三番回绝婚事！可您看，这女子，也算相貌丑陋？此种胡说八道之徒——有何资格做靖国的宰相！”
“桃儿！朝中之事岂容你胡闹！退下！”
费洺大骂一声后，接连咳嗽，喘得厉害。文修语起身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公主勿胡闹。”
“胡闹？你个王八羔子，有何面目说本姑奶奶胡闹！到底是何人将本姑奶奶叫来此处见这阳啟的皇帝陛下？”
文修语不做声。
“好你个文修语！根本觉得本公主挡了你的道！你——”
“桃儿！再闹，老子收回你的军权！”
“父皇，你又偏袒他！”
“闭嘴！”
念着军权，费桃终于不敢出声。
花翥松了一口气，小心衡量局势。
抬首，却见费桃瞪着她，一脸凶相。可即便在暴怒之下，费桃也只是咬着文修语不放，极少针对她。
与林安默争辩时费桃至多责备林安默胡言乱语，也不针对她。反而替她打抱不平。
此女行事倒也坦坦荡荡。
花翥本有心与费桃相交，却不想莫名其妙结了此种奇奇怪怪的梁子。
偏是想着眠舟那声“欢喜”，又怎都生不了眠舟的气。
事态平静了三分。
文修语终于缓步行至花翥面前，拱手，行礼。
“见过花将军。”礼后，眸中冷意不曾消减分毫。“可真如那位游侠所言，花将军便是在下那位旧识？”
“修语哥哥，多日不见。”
文修语叠放在身前的手颤了两下，面色如常，一脸云淡风轻，道：“与记忆中不甚相同。细看却又是旧识。一别竟十年，今日见将军披坚执锐，潇洒自如，颇感欣慰，更觉悬在心上的那块顽石化作齑粉，为流年所获，烟消云散，很是欣慰。”
花翥盯着面前这人。
说话有礼。
行止有度。
他是记忆中那人，却又不似记忆中那人。
他而今是靖国的宰相，不过一顿饭却几次三番寻阳啟麻烦的靖国宰相。
花翥收敛久别重逢的欢喜。拱手：“乱世重逢，甚喜。”
如此便可。
“我呸！好你个文修语，说那些文绉绉的话作甚？抱住她啊！亲啊！分明脑中不定已想到了无数龌龊事，却依旧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桃儿呀……”
“父皇，难道女儿说得有错？女儿若是看中了哪个男人，哪里顾得道理，只很不能日日夜夜亲亲抱抱、生生世世永不离分。何来兴致说这些客套话？做啊！”
花翥努力面色如常。
文修语冷道；“公主。要知礼。”
“是你这个王八羔子让本公主来此的！”
“微臣请公主来此是为了见阳啟的皇帝陛下，看是否能成一对佳偶。”
“你让姑奶奶嫁姑奶奶就嫁？那姑奶奶要睡你你怎么不许姑奶奶睡你？喔，你想睡她。文修语，你可知姑奶奶最厌恶何事？为人需坦坦荡荡，你若是嫌弃姑奶奶容貌，直说便是，非要说青梅竹马相貌丑陋，你这也算君子所为？”
文修语皱眉，盯着花翥的模样，一时也解释不得。
花翥朝前一步，对费桃拱手。“将军。”
听“将军”二字，那费桃面上的怒意却是消减了三分，笑意添了五分。
“将军，本将年幼时曾得一场大病，丑不堪言，后遇师父得以治好病症，方才恢复而今的模样。宰相大人并未胡言。”
费桃怒气渐消。“那你为何不认？为何不扑入他怀中哭？”
“桃儿啊……”
花翥寻思片许，柔声道：“因熟悉，因思念，反而不敢说，不知如何说。何况岁月长，世事变。”
岁月是鸿沟。
她甚至以为他早已将她忘得干干净净，寻思就这般将彼此彻底遗忘也是极好。
虽说而今是盟友。
但将来终有一日会成为敌人。
“不懂。”
“桃儿。”费洺小声安抚爱女。“空长年纪，不长心。听不懂便罢了。听不懂也好。”
军中乐师赶紧奏乐。
奏的却是靖国的乡间小调。
文修语不曾挪动脚步，花翥也不便离开分毫。
年少的记忆似乎浅淡了许多，年少时分明无话不说，此却只相顾，无语凝噎。
“还说没奸情！”费桃边吃边说。
两人恍然醒过。
拜别，坐回原位。
花翥举杯，酒中愁绪似乎添了三分。
在乐音的掩盖下，花翥轻声唤林安默，她见他被费桃责难，本意安慰几句。
林安默却微微抱住身子，柔声道：“絮儿姑娘，之前林某不过是戏言，切莫当真，毕竟林某冰清玉洁，如何能毁在絮儿姑娘身下？”
“林进之……滚！”
杨佑慈轻轻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了四千多字，本打算更，但修改时觉得一个角色轻微崩了，所以没更，今天剪了同一天视频……电脑死机至少十几次……剪完了，重新把这章写了一下。先修改了一半，作者君有事出去一下，大家的留言回来再回复哈。晚上更新另一半哈。不过可能有点儿晚，亲们可以明天早上来看哈~~】感谢在2021-10-05 23:20:05~2021-10-07 17:3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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