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他们顺理成章地在私汤里上了二垒。
温郁虽然这些年一个人也在慢慢开窍, 但从未亲身遇到过晋江不让写的这些细节。
他有些失控地发出声音,像是要被温泉淹没,脸颊都泛起酡红。
男人从未显得这样强硬又温柔, 像是终于把最真实的一面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大概这才是能够完全卸下彼此心防的一瞬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湿淋淋地从浴池里出来, 抄过浴巾给对方擦头发。
闻玙腰间随意围了段浴巾, 见温郁要过去换衣服,伸手把他拽住。
“先把头发吹干, 小心感冒。”
温郁一向伶牙俐齿,此刻彻底哑了火, 披着浴巾被他圈在怀里吹头发。
他的头发很久没有剪了, 发丝柔顺又纤细,染过墨般发色均匀, 有种斯文的漂亮。
闻玙用手背抵着滚烫的热风, 指节滑过发梢,低声笑了笑。
“别得意。”温郁闷闷道:“我已经很害臊了。”
“你难得这么安静。”闻玙笑意更深:“平时随便聊点什么,你都很喜欢怼我几句。”
温郁隔着镜子看他,挫败低头。
冷不丁被亲了下脸。
今天醒得很早,以至于换好衣服出去还能赶上早饭。
大伙儿都起得晚, 山庄也颇为体贴地把早餐延长至十点结束。
温郁端着餐盘匆匆拿着蛋糕豆浆,脸颊还是有点红。
他现在再置身于同事之间, 都有种偷情后的不自然感。
大伙儿还在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温老师!”
“今儿这身白衬衫很合身啊!”
温郁有时候反应迟钝一拍,身后的闻玙会很自然地应一声,不着痕迹地接着寒暄。
温郁侧身看一看好像做什么都毫无压力的闻玙,给他夹了个水煮蛋。
圆圆鸡蛋咕噜一下滚到男人手中的餐盘里,提溜乱转。
闻玙哭笑不得。
这算哪门子的嘉奖。
两人吃完早餐去外头转了一圈。
元旦放假,明天中午才退房。
山庄里风景清朗, 游乐设施很多,还特意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动物园,听说可以过去喂羊驼。
温郁被迫单身十年,今天好不容易开荤一回,再出去看山看花都心不在焉。
闻玙问他想去哪里,他也只摇一摇头,说都可以。
心里全在想不正经的事儿,再看风景都显得寡淡。
闻玙仍是象征性带他到处逛了一圈,和戴着大草帽钓鱼的领导们问了声好。
然后步子一转,往回走。
温郁意识到这是回酒店的路。
“不逛了?”
“想和你再亲近一会儿。”男人低声询问,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好不好?”
温郁一下子感觉耳根子都在烧,仓促嗯了一声。
闻玙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利落,笑得促狭。
“别看我,”温郁别开头:“我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明目张胆地赖回房间里,再没出去过。
三垒太痛,酒店里的润滑液也不方便拆开,温存后亲亲抱抱也已经足够。
到了退房的时间,教师们推着箱子在前台排成长队,好几个老师头上还戴着手编花环,有种质朴的美。
温郁正听着歌,被裴灼轻轻拍了下肩。
“昨天去哪儿玩了?”裴灼笑着眨了眨眼睛:“冯老爷子钓起来好大一条青鱼,差点掉水里。”
“昨天……”温郁语速一下子加快:“我吃错东西,在房间里休息来着。”
裴灼微笑一怔,关切道:“现在好点了吗?校医带了药箱。”
“已经好多了。”温郁小声道:“谢谢。”
闻玙取回身份证,也微微皱眉,像是在关心他的病情:“最好再回想下吃了什么。”
温郁瞪他一眼。
这么多人还敢开车,你做个人吧。
元旦结束后没多久,学校正常考试放假,算是终于让学生们暂时性解脱。
哪怕寒假作业堆成小山,至少也不用天天早起,能赖在家里多睡一会儿了。
副科老师放假时间比主科要早,像音乐老师这种闲职,都不用做什么寒假计划安排。
温郁占了便宜还卖乖,特意去闻玙办公室晃了一圈。
数学寒假作业已经堆成山了。
二十张卷子,一本练习册,还有新的校内预习资料……
学生们像工蚁一样忙碌搬运不停,瞧见温郁时长长哀嚎一声。
“温老师,你快来救救我们!”
“温老师你跟闻老师很熟对吧!!你看看他给我们布置了多少!!”
男人闻声转头,似有不解:“你们跟谁告状呢?”
温郁还没开口,后头的学生自觉捂嘴了。
“没说,我们什么都没说!”
温郁帮着他们抱走一摞,无奈道:“还没有升高三,需要做这么多吗。”
“……这已经是基本的量了。”
课代表本来一条腿都迈出门外了,鸡贼地往回看。
“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温郁试探道:“少做一点作业,他们也能过个好年。”
闻玙沉默一会儿,把他手里的那摞接走。
“这些等开学以后再说吧。”
课代表欢呼一声,没等他们瞧过来就跑了,出去跟其他人通风报信:“我们减——负——了——”
学生跑不见了,闻玙才叹一口气:“你下次别这样。”
温郁心情很好:“我当年没做多少题不也考年级前二了吗。”
男人盯了过来。
温郁举起双手:“当然这主要也是——你的功劳,我是朽木,你是天才。”
闻玙满意点头。
真是拿这么自恋又傲气的男人没办法。
温郁提前下班,颜晚馨出门跳广场舞去了,家里半点欢迎人民教师成功放假的气氛都没有。
青年环顾空空荡荡的院子,去给麻雀常驻的石台上撒了把小米,去厨房翻有什么能吃的。
颜晚馨做不做饭全看心情,今天跟新姐妹约好去做指甲了,很利落地发了条五十六秒的语音。
温郁从来不听,看到语音条全部按转文字。
[玉玉我去和你邱阿姨做资甲去了,你自己点个健康点的外卖吃,吃完把垃圾扔了。]
温郁看着错别字沉默一会儿,把电话拨了回去。
电话那边传来商场的嘈杂广播声。
“有事儿?”
“妈,我明天打算去看看爸,你跟我一起来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冷笑。
“你指望我去跟那王八蛋说声新年好?”
“当我没说,”温郁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是打算等他出狱了都不见面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嘟嘟的忙音。
北京的冬天是一种很有代表性的干冷。
比起南方的钻进骨子里的湿润寒意,这儿更像是老天爷堵在路口拿狂风扇路人巴掌,又烈又猛。
“穿不穿秋裤?我就问你穿不穿秋裤?”
温郁先前在广州呆习惯了,刚入冬时还没什么自觉。
现在年关将至,他出门时必备耳罩手套棉口罩三件套,冷风仍是狂野的不行,把街边自行车都统统掀乱。
他春夏去看守所时,那儿总是透着一股阴森冷漠,外头温度再高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秋冬再去,阴森便转化成一种旧时代的破败。
落叶堆在角落里安静腐烂,灯罩上蒙着土黄的灰。
温郁提了点年货,但感觉这有点不够有年味,出发前特意去买了些红纸笔墨,在家里写对联和福字。
他弯着腰仔细落笔的时候,颜晚馨端着洗衣盆路过,也只是简短停留两秒,像是看清了他在做什么,一言不发地走了。
温郁把写好的福字和对联叠好放进年货盒子里,上车前都仔细检查过。
进看守所时仍是要例行检查,所有东西都会被展开并且扫描。
狱警换上厚厚的军大衣,身上有积灰和烟味的混合气息。
“快过年了,时间不会卡得很死,”狱警冷冷道:“可以多宽裕两三分钟,但你也得抓紧时间。”
温郁认认真真鞠了个躬。
“谢谢您。”
他每个月都有来看爸爸,随着那次开窍之后,他们父子关系突然缓和了不少。
从前像是彼此都存着几分顾虑和自我怀疑,现在话题多了不少,每次都可以聊到时间结束。
他来得频繁,看守所的人也渐渐都认识了他,有人一见面还能自然地报出来他是几号犯人的家属。
马上就要除夕了,连探视间的防弹玻璃墙都贴了张红彤彤的福字。
温郁把脸贴在福字旁边,想早一点听见走廊那边来自父亲的脚步声。
温健武现在长了点肉,总算褪掉几分瘦骨嶙峋的憔悴感。
他们一见面,都露出荒凉又亲切的笑容。
温郁拿起电话,忍不住道:“爸,要过年了。”
温健武认真点了点头。
“好久没有看见你,你妈妈还好吗?”
“她比以前好很多了,”温郁笑道:“现在认识了很多朋友,还经常一块儿约着去逛博物馆。”
他在路上想了很多话题,还把这些话题按有趣程度排了顺序。
可话到嘴边,却突然不受控制。
“爸,要过年了,很多事都会……变得更崭新。”
他看着父亲,不由自主地想告诉他自己最在意的事。
“我其实……已经在谈恋爱了。”
温健武原本还在微笑,神情一时凝滞,微微皱眉。
温郁根本没预料过自己会跟父亲提这个话题,可此刻就像是无法在他面前撒谎一样,深呼吸着继续往下讲。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闻玙了。”
“但是,他居然还留在一中教书,你也知道,我也去了那里。”
他变得语无伦次,无法控制地继续往下讲。
“我想了好多次,这件事要不要瞒着你或者妈妈。”
“可是爸,我真的……很在意你的想法。”
“我不想跟你撒谎,也不想做一个骗子。”
温健武的目光沉重又复杂,许久才开口。
“你妈妈知道这件事了吗?”
温郁快速摇摇头。
“她还不知道。”
他每次提起这件事时,神情都能明显看到愧疚和矛盾。
“我有时候下班回家,身上还会沾一点女同事的香水,就是怕她担心。”
“可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爸,我……我还是正常人。”
“我很怕你和妈妈为这件事感到痛苦。”
温健武用力地摇起头来。
他已经老了,眼眶鼻梁的线条变得粗犷,声音也雄浑低沉。
“这已经不是我可以否定或者肯定的事了。”
“温郁,你也看到了。”温健武伸手按住他们两之间的那堵防弹玻璃墙,笑容很苍白:“爸爸被关在这里十年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读高三的那个小子了。”
“你长得很高,去国外读了音乐,选择回来做老师。”
“爸爸在这里能听到你说这些,都感到真的……很高兴。”
“你还在信任我,这已经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温郁抿唇不语,半晌才道:“我还是会找个机会和妈妈谈谈的。”
温健武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爸爸尊重你的选择。”
“不提那些,”温郁翻开包,给他看自己写的对联和福字:“不知道你能贴在哪里,但应该可以递进去。”
温健武专注地看过每一个,笑着说字写得越来越好了,是很喜气。
他们聊完半个小时,直到超时五分钟了,狱警才咳了一声。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平静。”
“你是说,谈恋爱的事?”温健武又摇一摇头。
“你的生活是你的。”
“告不告诉你妈妈,什么告诉她,你都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
温郁凝神望了他许久,忽然笑起来。
“爸,你穿秋裤了吗?”
温健武也笑起来。
“早穿了,还穿了毛线裤,我怕冷。”
新年如期而至。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街头巷尾都在放《恭喜发财》、《新年快乐》,显得吵闹又欢喜。
今年连着下了好几场雪,路边树下堆积着褐色的冰,行人们走走停停,脚步声被积雪悉数偷走。
温郁从大年初一在家里宅到初四,一直没敢出去见闻玙,怕被亲妈察觉。
他们偶尔会打一小会儿电话,不咸不淡地聊几句,像是同事之间互相问候。
这样的小默契像极了读高中那会儿,借着聊作业课表听一小会儿对方的声音,隐秘小心,又会刻意流露几分眷恋温暖。
等到初五时,温郁才穿得像个棉花粽子,打招呼说出去和朋友看电影。
颜晚馨在专心给自己织毛线毯子,扬长声音提醒他戴个帽子。
“戴了!”
“早点回来!”
“噢!”
他溜到胡同外,闻玙已经开车等在了街边。
再一钻进车里,满当当的厚衣服都搞得人有点中心不稳。
男人不管他坐稳没有,凑过来便索吻。
温郁被亲得乱笑:“不要急,让我脱个外套!”
闻玙伸手帮他解围巾,仍是不依不饶地亲着他:“不影响。”
“你别乱来,还要去看电影!”
“这到底里三层外三层穿了多少……”
悍马一路往南走,开往西单大悦城。
停车场已经堵的开不进去了,外头冻得人都走不动路,逛街的人有增无减,里头还有不少外地游客。
温郁眼尖地找到附近一个空口,两人算是没有错过开场时间。
一走进黑暗又温暖的地方,所有的不安警惕都可以跟着解除。
他们的大衣围巾手套都已经被妥善寄存,两个人只是穿着轻薄的毛衣坐在里面,心情也跟着飘起来,像是陷进柔软舒适的云里。
温郁原本坐得还很规矩,但在黑暗里瘫了一会儿,脚趾上的冷意也被暖风驱散了个干净。
他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椅靠拉起来,直接蜷进闻玙的怀里。
像动物之间的亲近和依恋一样,很自然,很安全。
黑暗的封闭环境,喧闹的光影声音,一切都掩护的恰到好处。
闻玙伸手把他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发间,偶尔亲他一下。
电影放了接近二十分钟的时候,又有一拨人举着手机电筒走了进来,一路道歉一路找位置。
“抱歉抱歉……”
“不好意思,借过。”
虽然他们压低声音交谈,但耸动的人头和细碎的声音也一样影响人融入剧情。
“我们在八排十一座吗?”
“往那边走,快点!”
几个年轻人穿过重重观众,不时碰到旁人的膝盖,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
下一刻,明亮的光照向他们两人。
温郁先是伸手挡了下刺眼的光,然后看清了他们身上红白相间的校服。
如同一瞬坠入冰窖。
闻玙仍然紧握着他的手,哪怕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开手,也紧握着没有松开。
轻松浪漫的喜剧电影突然造成了一派恐怖。
高中生嘟哝了一句怎么不是这,招呼同伴继续往前找位置,废了老半天的劲才在最角落某一处坐下。
有路人不悦地回头看他们一眼,有女生满怀歉意地道歉。
温郁像是整个人被钉在座位上,有好几秒找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们是十六中的。”闻玙沉声道:“郁郁,你看清楚。”
温郁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以极僵硬的姿势紧靠自己的椅子,像在极力躲避一场空难。
他大脑宕机的那一刻,甚至没有更多能力去看清校服的颜色,上面印了什么样的校徽。
校服和手电筒光芒同时出现的那一刻,他像是被当场枪毙一样,背后浸出冷汗。
闻玙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直接握紧他的手腕,把人带了出去。
电影正放映到最精彩的环节,可他们已经都顾不上了。
温郁一直被闻玙带离电影院,两人重新回到人潮涌动的时装区里,才像两只野兽找到自己的保护色。
温郁还在不断回忆刚才那几身校服的颜色。
“你确定那几个人里没有我们的学生吗?”
“没有。”闻玙去要了杯热水,让他喝下了一点:“你缓一下,没有任何事发生。”
“刚才那一瞬间过得很快,其实他们只是拿手机扫了一下你,都没有看清你是什么样子。”
可他们两人里只有温郁一个人经历过被迫出柜的瞬间。
毫无防备地,像是所有隐私羞耻被突然打开一样,能把人直接剖开,露出最脆弱的地方。
他握着纸杯在原地站了很久,很苍白地对闻玙笑了一下。
“我想回家了。”
闻玙皱眉想挽留一句,最后只能说:“我送你。”
温郁摇摇头。
“我打车。”
直到坐进计程车里,他的指尖还在发抖。
十七岁的噩梦其实持续了很多年。
时不时地,他会梦到自己突然被出柜。
在他还没有做好自我认同的时候,在他还没有确定自己足够安全的时候。
他梦见他被不同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梦境总是会变幻出许多不存在的场景。
刻薄的数学老师突然掀开了他的作业,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行字。
【我是同性恋】
“你在跟男生谈恋爱?”赵老师嘲弄道:“哎——都别写作业了,你们来看啊?他在本子里都写了什么!”
温健武刚刚下班回来,面色不善地把他拽出家门。
“你今天和闻玙又去哪里了?”
“你已经搬家到广州了还去偷偷找他是吗?你知不知道邻居跟我说了什么?”
icu病房的医生翻看着病历,皱着眉摇头。
“你妈妈的病情……因为你的这件事恶化的很快。”
温郁坐在计程车里,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不,没有。
他现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那几个学生不是一中的人。
“到了啊?”司机不耐烦道:“你还给不给钱了?”
温郁仓促应了一声,扫码给完钱立刻开门出去。
重新被冬风扇脸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他的围巾手套都在储物柜里,闻玙一定会替他收好。
可他突然恐惧他会把这些东西还给他。
他的恐惧是自青春期以后就深埋滋长的病。
颜晚馨听见门口动静的时候,还以为是亲戚过来串门了。
一探头瞧见是脸色苍白的温郁,炉上沸腾的鱼汤都顾不上。
“小郁?你帽子围巾呢?你怎么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温郁胡乱摇摇头,不想再说话。
“我回房间休息。”
颜晚馨伸手探他的额头,体温正常,不像是生病。
“今天不是和朋友看电影去了吗,出什么事了宝贝??”
她在他成年后就很少这样亲昵的称呼,可是温郁一变回这个样子,她又觉得他只是个孩子。
温郁没说话,关门以后没动静了。
颜晚馨在门口站了很久,转身去了厨房,把溢了满灶的鱼汤关火,冷着脸一边擦灶台一边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我把他带回北京,不是为了看他再受伤。”
“闻玙,我平时没有事绝对不会打扰你。”
“今天到底怎么了?”
电话另一边传来凌冽风声。
“阿姨,我到您家门口了,咱见面聊。”
颜晚馨快步走到院门口,看见抱着满怀手套耳罩帽子的闻玙。
她讶异地想说句什么,但也只能被动地接过这些东西。
对话只持续了几分钟。
交代实际情况,关心温郁状态,克制道别。
颜晚馨没有立刻允许他走。
“你站住,”她抱着满怀的围巾,压抑道:“我跟邱医生问过了。”
“先前那些症状……确实和你猜的一样。”
是创伤,是抑郁,是药物无法解除的痛苦和毒。
她不敢碰,也不知道该交给谁来拔除。
她只想看见她的孩子健康快乐,哪怕爱一个她原本不想祝福的人。
闻玙神色疲惫。
“我们多给他一些时间。”
他很想再抱一会儿温郁的围巾,今天真的很冷。
“我和您都陪在他身边,我们一起慢慢等他自己走出来。”
颜晚馨忽然笑得很难过。
她伸手抹了下眼睛,自顾自地摇头。
“我真的想过,也尝试过,给他介绍可爱的女朋友,试试普通的恋爱能不能调整什么。”
“我也试过带他去旅游去散心,带他去国外听音乐会。”
“你知道吗,温郁在回北京之前,每天就像个壳子。”
“我看见他有空荡荡的一个洞,我好想让他把血肉都长出来。”
“我是他的亲生母亲,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闻玙站在风里,半晌才鞠了一躬。
“谢谢您。”
他再次告别,然后离开。
颜晚馨目送他消失在胡同尾,缓缓关上了门。
温郁睡了长长一觉。
他醒来时,周身都已被裹紧,一切显得暖和柔软。
手机里有一条留言。
[如是我闻]:醒了记得吃点东西,围巾手套我给你寄回家了,不会写我的名字。
温郁看了许久,给他回消息。
[不乐]:我没睡觉,在思考人生。
他又被他看透了。他像是永远都很了解自己。
凭什么呢。
温郁把脸埋进被子里,低低叹气。
可是我却猜不到你刚才在做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
我都不敢换上一个足以和你相配的名字。
安非他命,如是我闻。
我只敢不乐,小声说一句我不开心。
他深呼吸着又打开手机,给闻玙发消息。
[不乐]:我想再勇敢一点。
[不乐]:玙哥,我今天好丢脸啊。
[不乐]:可是我会努力变得再勇敢一点,以后更能承受这些。
[如是我闻]:我相信你。
[如是我闻]:你害怕的事情都藏在你心里,郁郁,现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温郁收起手机,用力点一点头。
这件事像个莫名其妙的插曲,好在后续没有任何异常,证明确实无事发生。
颜晚馨忙着拆快递,把围巾递给他时还教训了一通,说以后不要乱丢东西,多大人了还把围巾掉电影院里。
温郁被训得捂头啊啊啊了好几声。
“知道啦!以后不敢了!”
“长点记性吧!!”
寒假真的很短。
像是昨天才放假,今天就又要准备去上班了。
温郁被短暂吓到一回,直到上班前两天才把熊心豹子胆装回肚子里,主动要去闻玙住处那看看。
他感觉他们之间还有点信息差。
都谈恋爱了还不知道男朋友住哪里——这合适吗?这不合适!
先前闻玙死皮赖脸送他回家过好几次,说是顺路,住得很近。
没想到真是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就在街拐角的另一个小区。
交通便利,设施充足,安保严密,且前后绿化带的花卉装饰都极有品味。
这样的好房子,也许在十年前还是大家努努力就能买下的好住宅,如今已经被炒上天价。
不过真要说天价,温郁家里那套估计也得值八个零了。
闻玙家住在二十楼,观光式电梯还能瞧见一路腾升的城市风景。
温郁在四合院里连着憋了好几个月,看见电梯时都觉得感动。
“还是住高楼好啊——”他长叹道:“我现在想给家里装个指纹锁都条件不允许。”
男人予以善意的安慰。
“但是你家门口有一对石狮子。”
“那倒也是。”温郁又乐起来:“我家门口可是有石狮子看门的。”
闻玙一个人住着三室一厅,其他两个房间被改成了健身房和书房,也非常实用。
房子装修以米白色为主,带着几分美式的慵懒放松,配合充分采光的大落地窗。
酒柜和酒台里都没有放酒,反而放了好几大盒牛奶,是他们都很喜欢的一个牌子。
温郁参观完一圈,再回头发觉闻玙在瞧他。
“你打住,”他举起双手:“我绝对——绝对不会过来跟你一块儿住。”
闻玙很无辜:“我什么都没说。”
“短住也绝对不可能。”
“你在暗示我邀请你吗?”
温郁笑着拿枕头锤他,两人闹腾着滚到沙发上,不知不觉就开始接吻。
躲在完全私人的空间里实在是好极了。
他可以放肆地吻他,可以缠着他喊哥哥,多放肆也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温郁被他脱下外套,还偏开头方便闻玙解开领扣,出格地舔吻男人的耳垂。
他们像是只能在这里爱对方。
那似乎也就够了。
在这里,他可以连声说一万句我爱你,可以吻滚烫的唇,把手指放在彼此的脸颊上,不用担心任何第三个人的目光。
狂欢被不经意地触燃,吻痕也悉数落个痛快。
再尽兴些,握紧手,十指相扣,用唇去感受体温——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衬衣已经落在地上,皮带啪嗒一声解开。
手机又跟着响了起来,好几声微信提醒,刺耳突兀。
温郁右手抓着沙发外沿,整个人被压得陷了下去。
“小闻?你在家吗?”门外传来询问声:“是我,胡主任。”
温郁一瞬间清醒过来,用手抵住男人。
“是胡主任……”他求助地看着他:“现在怎么办?!”
闻玙箭在弦上,侧头喊了一声:“您等下,我马上过来开门。”
他刚松开手,温郁起身就往卧室跑,衬衣一半坠在腰侧,露出明晃晃的一截腰。
胡主任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在闻玙开门时长叹一声:“咱住一个小区本来该很方便才对……下回我还是跟你电话预个约吧。”
“不好意思,我在沙发那睡着了,”闻玙简单理了下领子,淡笑道:“前两天通宵打游戏来着,也是看着要开学了,最后放松下。”
“我本来想跟你聊聊晋升职称的事儿,”胡主任打量着他凌乱的发型,以及扣错的衣领,露出会意表情:“你先睡吧,今儿是我打扰你了,咱开学了找个空聊聊。”
“你现在年轻有为,也是该适当放松下。”
“谢谢您看重,回见。”
闻玙关好门,长松一口气回房间找温郁。
卧室里没开灯,温郁声音发颤。
“我们不能这样。”
“不要想太多,”他关上门吻他:“只是在门口聊了几句……”
温郁挡开他,一手扶着墙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永远都要这样吗?”
他在黑暗里看着他的眼睛,定定地又问了一句。
“我们只能躲起来,每天都要担心被发现吗?”
“玙哥,我要是想公开喜欢你,我会连累你和我一起辞职。”
“我们要去告诉我的母亲,你的母亲,告诉她们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永远要躲着学生,躲着家长,躲着同事领导,躲着所有人。”
“玙哥,这值得吗?”
闻玙皱眉想要解释,他已经做好所有准备了,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他留在这里任教只是为了等他,这份工作的所有意义仅在于此。
何况,他们已经可以——
“我们结束吧。”温郁笑起来,按亮了房间里的灯,眼眶是红的。
暴露的危险已经像网一样将他神经捆紧。
他们的爱存在于危险的玻璃桥上。
每一次想要触碰它,都可能会摇晃下坠。
桥一旦轰然破碎,两个人同样会一起被卷入激流,窒息着被尽数淹没。
“我们不要再纵容对方犯错了。”他笑的样子特别狼狈:“玙哥,到此为止,行吗?”
你是我少年时的放肆幻想。
你是我宁可被烧灼都想要紧握不放的火光。
可是我不该带你走上这架玻璃桥。
玙哥,桥下是深渊激流,是无数人的眼睛,是手电筒雪亮的光。
这一刻卧室被骤然照亮,光线刺眼到两个人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声音冷了下来。
“你说什么?”
温郁还想开口,骤然被打横扔到床上。
他在这一刻失去平衡,抬手想抓住什么,却被摁的更深。
直至彻底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