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玉村
苗翠华几人没太听懂明玉村的主任说了什么，但看他神色惊慌，也被吓着了，连忙问唐娇，“他在说什么？”
马军、邓光明和韦红令几个也都侧目看了过来。
唐娇看着背着他们商量这事的干部们，抿了抿唇，小声告诉他们，“明玉村死了两个知青。”
“啥玩意？死人了？1苗翠华惊得一下子扯开喉咙，把三个村干部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唐娇：……
果然万事有利有弊。
唐娇心里流着泪，伸出手牵住苗翠华，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三个村干部皱着眉头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在唐娇身上格外多停留了片刻。
不止是因为她听懂了他们的话，而是她过于怯弱老实的表情，在一众怀疑和防备的神色中太特殊显眼。
南坪村村书记开口问道：“你会说我们讷哈儿（这儿）的方言？”
唐娇怯怯的笑着点了点头。
南坪村村书记又看了唐娇一眼，转过头看向明玉村的村书记和村主任。
明玉村的村书记和村主任对视一眼，又转头对着南坪村村书记微微点头。
几人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又小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像是商量好了，三人眉头松开，不复刚才的发愁烦忧。
明玉村村书记清了清喉咙，上前一步，用带着浓浓方言味的普通话和他们解释事情原由。
“你们不要乱想，没得啥子得，斗是山上这会（这阵子）农忙，日头毒，活路儿（事情）又多，他们身体撇（不好），吃不了苦受不了累，所以造成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黑（很）遗憾，后面我们会注意照顾知青同志们的特殊情况的。”
苗翠华和马军几个眼中还是带着怀疑，唐娇却是老实的点了点头。
明玉村村书记和村主任对着她的态度更友善了，方才慌张得不行的村主任还对她露了个笑模样。
明玉村村书记接着道：“所以，我们和南坪村的书记商量了哈，为了不耽误农忙，同时也为了照顾女同志，决定把唐娇同志改到我们明玉村，一哈儿我去镇上说明情况的时候，随便就把你的户口迁过来。”
苗翠华握着唐娇的手一紧，先是一喜，而后又像内疚自己牵连了她，最后通通化作一种我会保护你的坚定。
唐娇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着明玉村村长憨憨的笑着。
听了赵明博的经历，她还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但现在她无比肯定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瞅瞅人家这话说得，累死了两个人的活儿，以后会注意，又说什么照顾女同志，可那是两个人的活儿，用一个人顶上，还能怎么照顾女同志，怎么照顾她？
唐娇用余光瞟了一眼被分到南坪村的邓光明和韦红令，好吧，都是男的。
所以，这不过是双方协商美化后的场面话。
她认为只有现实的世界才会这样了，这么的难听到一句真话。
这么多不是非白即黑的混沌人。
不过，她也并不介意去明玉村。
她的爷爷婆婆（奶奶）在明玉村呢。
只是她爷爷去世的早，在她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她并不了解他，不过在听说的关于爷爷的故事里，她很喜欢他。
一个英俊高大又斯文儒雅的军官，或者说前军官。
一个原本地主家庭出身的大少爷，因为参军，因为在抗美援朝中立功，所以在时代的洪流里护住了全家人的有思想、有远见、有魄力的英雄。
一个因为帮她家掰包谷干农活，而中暑死在她家地里的慈父。
在她听说的爷爷的一生里有两个大坎。
一个是他自己作的。
做了军官后，因为在外背叛了婆婆，所以被婆婆抱着孩子闹到部队上，闹得他没了前途，只能转业回乡，做民兵营长。
二是……一场重玻
一场直接拖垮了整个家庭的重病，全家都被逼得没办法，她爸……靠去街上偷窃筹集医药费。
还有，她曾经听说她大伯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是生生被饿死的，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时候。
所以她不知道她现在过来的时间点，爷爷一家过得怎么样。
而她的婆婆，一个同样地主家庭出身的大小姐，虽然长得，但因为个子矮，并不招她爷爷喜欢。
婆婆很长寿，对她也很好，但她的晚年过得并不算幸福。
儿子们敷衍的履行着养老义务，但心底都不喜欢她。
大伯、二伯、她爸、幺爸，还有大爹（姑姑），总是和她说起她的种种不好。
二伯母和她妈、幺婶也总是说她们在她手底下受的种种委屈。
听得她几乎要以为那是两个人。
因为她眼中的婆婆，爱读书会绣花，是同别的农村老太太完全不同的温和慈祥。
她记忆里，她小学的时候，每次去看婆婆，都能收到婆婆给她绣的各种花样的鞋垫，她小学毕业的时候，还收到了一床婆婆送来的红色新被子。
那时，她在同学们的起哄和取笑中，羞红了脸，恨不得原地找缝儿钻下去，甚至恼上了婆婆，她为什么不送到家里，而是送到学校来让她丢脸。
那时候的她可真是不知好歹。
不体谅婆婆是怕妈妈看见她会不高兴的小心，也没有重视那床红被子是她怕自己年纪大了，等不到她长大结婚，所以提前给她备好嫁妆的珍贵心意。
唐娇鼻头一酸，背过人使劲的往上猛翻眼珠子。
烈日炎炎，山路崎岖陡峭，唐娇流了满头满脸的汗，汗水糊得她都睁不开眼睛。
苗翠华和马军都坚持要帮她拿行李，他们总觉得她是被他们牵连了。
唐娇也不逞强，和两人道了谢，请他们轮流帮她拿行李。
而她自己就这样轻装上阵，也要走一段就双手撑着膝盖歇一会儿，堪堪跟在几人后头。
太累了，也太热了。
树林的草丛里的蝉鸣鸟叫声也变得刺耳极了。
唐娇的呼吸急促又沉重，但她的目光却很安静，不是被累得没力气说话想事情的安静，而是一种带着悲伤的沉默。
“你还好吗？”苗翠华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这种悲伤的情绪，怎么想都和唐娇联系不起来。
她虽然总可怜兮兮，又怂怂弱弱的，怂里头还带点小坏脾气，可整体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天边的云朵儿，干净、温暖、柔软；又像夏日的一缕风，恰到好处的活泼好动，吹急了，也不过撩动几缕发丝，带来几分热气。
总之，这完全是一个像阳光一样温暖的小姑娘。
她还特别仗义，特别不记仇。
苗翠华心里又难受了，把行李袋子往地上一放，蹲到唐娇面前，“我背你吧，让马军帮咱们提行李。”
马军停下脚步，额头上的薄汗在阳光下像是闪着光，他笑着点头，极爽快的道：“莫问题。”
唐娇弯眸笑了起来，人性虽然混沌多变，但大体还是明媚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