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坦白
段常菲有了一个习惯。
她不喜欢在家做东西吃,哪怕她手艺很好,也总是和自己的朋友兄弟一起去下馆子或者点外卖,啤酒白酒一罐一罐地喝,从来不在意任何人的感受——因为在这里她是一个人,不可能去打扰理辰和小姜头的二人时光,也不可能娘兮兮地和爷爷或者爸爸打电话。
一个人,一个两间卧室的公寓,一个沙发,一个电视,一台电脑,一部手机,一张床……总之很孤独,但也很自由。
可最近这些天她开始买菜,开始早起早睡,开始回家吃饭,不再无节制地喝酒办案,虽然现在也没什么案子给她办了,职权几乎都还给了王大川,现在就是一闲人,等着上级领导对她的传唤。
总之就是街头混混变成了贤妻良母。
为什么呢?
……
段常菲今天又挥挥潇洒的双手,再得体地摆摆衣袖走人了,惹得办公室一群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最可恶的是因为她在这里,他们还不可以消极怠工,不然还得被她这个“待走却还未走之人”给折磨,天天像念经似的叮嘱这个嘲讽那个,再“啧啧”两声以示自己的蔑视。
侯小孙啃了啃被自己咬到一半的汉堡包愤恨地表示着自己的不满,却又十分小声且口吐不清:“段姆同,中得死放四咯(段魔头,真得是烦死了)!!!”
电梯里反射的镜光让段常菲看见了自己好久没有展现出的平静温馨的表情,柔和又平凡。手里提着的是刚在菜市场买的肉和菜,她现在即将回家,在家里做饭,并和另一个人一起吃饭。
很美好。
回到家,沙发上并没有平常会出现的裹成一团的身影,摸摸电视机,也有好几个小时没有打开了。
她熟练地将多余的菜放入冰箱,剩下的是接下来要用的,放在了离厨房很近的餐桌上。阳台上的躺椅随着微风细细摇晃着,发出木制特有的小声的嘎吱声,却也没有那抹身影——这是段常菲几天前在某一个家具店发现并买下的,因为她发现那个人喜欢眼睛疲劳时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望着远方,也想着远方。
可是站久了她的腿会不舒服,总是站一会儿就蹲一会儿,然后再站起来。段常菲舍不得,就买了这个,当然,她也很喜欢一回来就看见那人悠闲的模样。她希望她放松。
脚步有些匆忙地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发现也没有人,那去哪儿了呢?
段常菲看着另一间有些许虚掩着的房门,迟疑地缓缓打开了,走进去,幸好,那人就在床上睡着了。
崭新的大床上,柔软的粉红色里深陷着一个人,可以看出她的身高不高,缩着腿侧躺在中间小小的一团,像极了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等待着某个人的出现来保护她。
段常菲轻轻坐下,扶好了那人眼前的碎发,刚准备起身离开,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冰凉的手腕。
宛橡慢慢睁开了双眼,睡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人,声音朦朦胧胧:“回来了?”
“嗯,回来了,找你半天才发现你在这里睡着了。”
“emmm……今天的床和被子那些到了,装好就忍不住在上面躺了试试,然后貌似就睡到了现在。”宛橡边说边起了身,始终没有放开段常菲的手腕。
段常菲揉了揉她的头:“没必要起这么早,饭还没有开始煮,你再睡会儿吧,好了我叫你。”
宛橡摇了摇头,似乎有些起床气,还是没有精神,于是便渐渐靠在了段常菲的身上:“不睡了,这些天睡了太久,脑袋晕乎乎的,还有些疼,还是起起床活动一下。我帮你煮饭吧,虽然我只能洗洗菜再端一下,但好歹能节约一点时间,对吧?”说着抬头对着段常菲笑了笑。
“好吧,”段常菲抵不住她的撒娇,拉着她来到厨房一起收拾。
自那天之后,宛橡的父母没有一次联系过她,更别说联系段常菲了,她就像被抛弃的孤儿,孤立无援。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警察局的接待室,不说话,也不动。刚开始段常菲和其他警员准备强制叫她的家长把她接回家,宛橡才终于动了,也终于说话了。
她主动来到他们面前,神情平淡到令人害怕,也使人担心,然后轻声回答:“不用了,他们不想来的。”随即不给任何人回答的机会,独自一人再次回到那张椅子上,安静地坐着,像在等着谁,又像在自我放弃。
段常菲朝那个方向看了许久,久到同事都忍不住开始询问:“那个段队,还打不打电话啊?”
她挥了挥手,语气有些生气和不耐烦:“行了,打个屁,他们接电话吗?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儿吧,去吧去吧!”
天边挂着闪烁却并不耀眼的些许星星,宛橡突然起身静站在灯光背对处,背影被暗光拉得很长,呆木的表情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段常菲她经历了什么。
于是那天,段常菲拉起了宛橡的手,带她回了家。
这些天过得很快,学校开学了,学生开始正常上课,案件也被各种各样的其他流言蜚语给尘封了。天气还是很冷,不过要过年了,所有人冰冷的身躯都被即将到来的春节给捂暖了。
段常菲给宛橡请了假,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任何社交,不过她这些天好像和一个朋友聊得挺起劲儿,笑容变多了,氛围也轻松起来,段常菲总算松了一小口气。
餐桌上,段常菲给宛橡盛了一小碗鸭汤,她喜欢喝,所以段常菲经常在早上早早起床来炖,炖好了让宛橡在家先喝上一小碗再放进冰箱冷藏,等中午晚上再拿出来给她喝。
不过喝多了也不好,所以这段时间段常菲还学会了很多其他的汤类和菜式,都是偏辣的,因为宛橡喜欢。
“每天都是你给我做饭,我是不是也得给你回一次?”
看着吃饭不老实喜欢咬筷子的宛橡,段常菲笑着摇头便说:“我是大人,给你做饭很正常,再说了,我本来就挺喜欢做饭。跟你说啊,当时在警校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在外面训练,只能自己做饭。哇!不得不佩服那群大老爷们儿,做饭做的和屎一样都吃得下去,然后呢,为了我自己的身体健康就不得不学会做饭了。”
“不过后来发现还挺好玩儿,就慢慢自己做了。不过也只是偶尔,毕竟工作太忙,时间少得可怜,大部分时间还是吃外卖。”
听后宛橡露出自己的小虎牙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让段常菲晃了神:“那你是不是还得谢谢我,我让你重食烟火,让你身体越来越健康了?”
段常菲不客气得往她头上轻轻敲了敲:“扯什么屁话呢!你就是懒!”
“那不是你不让我做嘛。”吐了吐舌头,宛橡连忙把头埋得深深的,用力扒着碗里的饭,把段常菲逗得气不得,笑不得。
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段常菲还是把话题扯到了正轨:“……过完年我就得走了,我得回bj去,那里还有我的工作……你呢?”
……这个家其实很冷清,要是只有一个人配上这昏黄的餐灯就显得格外孤寂和冷漠,所以每天宛橡想得最多的是自己的亲人,盼得最多的是段常菲快回家。
“……你不是说,你会带我走吗?”她垂下自己的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考虑现实情况,这很麻烦,主要是……你的亲人还在这里,把你带走,于你于他们都不太好——我也没有资格带你走。”
“……你放心,高考我还是会去的,我一定会考一个比较好的大学,学费我可以在暑假打工赚出来,生活费你也不用担心,我能自己负担,大学的生活不就应该是好好学习吗?应该花不了太多,我能应付地过来,还有转户口”
那双手在发抖,段常菲无法视而不见。
轻轻握住,然后慢慢有力地对她说道:“我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些,不介意在这里说一句突兀的话,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不是不想带你走,而是不合适。他们终究是你的家人。”
“滴,滴……”两滴泪顺着那张苍白的脸庞就落了下来,睫毛下颤抖的眼神是段常菲无法面对的。
那双眼神在告诉她,她在抛弃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儿。
空气中凝结着不安和落寞。
餐凳在安静的环境中突兀地发出和地板摩擦的声响。段常菲无奈地回了书房。
她没开灯,因为现在根本看不下去任何书籍,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躲那个人,躲那双眼神。
然后等待。
她需要那个她等了很久的答案。
果然,晚上十点的时针准时指向了那个数字。
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段常菲没有回答,宛橡自己一个人自作主张开了门。
一眼望去,黑暗的环境中,只有一张皮椅上坐着一个修长疲劳的身影。
在段常菲这里,宛橡一向很自由。
她随意地坐在地板上,那里被段常菲贴心地铺着一张很大的毛毯。
宛橡就这样安静地靠在段常菲的腿上。
“我很喜欢晚上十点,以前是因为我们在这个时候晚自习才下课,现在嘛,只是觉得刚刚好,可以很安静,也可以很热闹。”
没有等到段常菲回话的宛橡继续无所谓地说话:“段阿姨,我很羡慕你,也很喜欢你,这是真心的,没有撒谎。”
“你们应该没有在熊小玲那里找到任何关于我的东西吧,以为是我的东西被销毁了?”宛橡抿嘴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我,我和他们也根本没有任何接触。“
段常菲单手摩梭着自己的戒指,前方是书房紧闭的大门,在黑暗的衬托下仿佛是一个无底洞,一打开,不知道里面会冒出什么惊奇吓人的东西。
宛橡的嘴一张一合:“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只是想……和你一起逃离这个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