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家—我的家普通，而又沉重
灰暗的家中终于有了光明，就算宛橡一个人在家，也把家中的一切整理的很好，干净整洁有序，宛橡的妈妈——林夕凌有些欣慰和安心：“哎呀，咱家的宝贝儿终于听话懂事了，知道好好把家里打扫了，不像从前那样邋遢了，妈妈很开心啊。”
“……嗯。”宛橡脸色苍白地回答。
“哎，听说你那同学自杀了？你还看到了？没事儿吧？哎呀，你怎么又看到这种啊，上次也是，不是怎么每个跳楼的你都会看见啊？多晦气啊！不行不行，哪天得去拜拜，你弟要上幼儿园了，千万不能把这种晦气的东西带去啊，要不你先去你外婆家待待吧，反正学校发生那么大事儿也要放几天假，警察不把案子办完学校应该不敢轻易开学啊……”林夕凌收拾着东西，把她的儿子——斐常放在沙发上玩玩具，而宛橡则帮着她的妈妈摆放东西，顺便收拾扔的垃圾。
宛橡站起身，望向自己可爱的弟弟，而他还是傻兮兮地看着自己，甜甜地叫着：“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啊！”
“妈。”宛橡叫着。
“嗯？怎么了？”
“你不把斐常放在市里读书吗？”
“哎呀，我当然想啊，你干爹也这么想，但是没人带他呀，那些保姆也不靠谱，怕乱教啊！你不是他姐姐吗？你带我们也放心啊，你还可以多教教他，让他好好学习啊。”林夕凌头也不回地回答，“哦，对了，刚才我还没给你说吧，家长群发消息，学校已经强行放假，让所有学生安全地被人接回家去了，至于放多少天你老师说等通知，你们班级群应该有，自己去看看。”
等所有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宛橡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休息片刻，身下的沙发是冰冷的，耳边是妈妈吵吵闹闹的声响，宛橡淡淡说了一句：“可我高三了呀。”
林夕凌有些不满：“高三怎么了？又没有要打扰你，你看你从早上七八点到晚上十点多都不在家，我们肯定要照顾他，只不过说让你放假或者有时间来帮着我们教育一下你弟弟，他是你弟弟啊，也不看是谁的爸爸养你养这么大，人不能没有良心啊。”
“你以为我过得多好吗？你干爹是有钱，可他脾气多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都是为了你！”
“当初你爸知道你是女孩儿要打掉的时候是我坚持把你生下来，离婚后我过得多苦你不知道吗？一个月打工就那么点钱，一千块钱我把八百块钱转给你外婆让她好好带你，我呢，天天喝稀饭，菜也不敢吃，什么都不敢买！”
“要不是遇见你干爹，那么多人追我我为什么就嫁给你干爹？因为他答应我要好好照顾你我才嫁的你知道吗？”
“嗨，男人都是那样，你干爹比你亲爸好的点就是他不打我，他会给你钱花，不然我为什么会忍他的脾气忍那么多年？”
“你知不知道……”
宛橡离弟弟坐得近些了，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脑袋和脸蛋儿，而斐常很享受姐姐对他的亲近。
妈妈还在不停收拾念叨着，从她坎坷的命运到让她好好学习念书，长大后好好赚钱，要感谢干爹，要感谢外公外婆。
林夕凌：“我也不是不让你认你亲爸，有血缘关系我理解，你要认我不反对，我支持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爸是什么样的人，让你自己好好选择知道吗？我是为你好！”
人真的很奇妙，言行不仅可以不一，连感情都能随意控制、随意抒发，或许这就是高等动物能思考的好处和悲哀吧。
十几年来，她已经听她妈妈说过无数遍类似的话，小时候她觉得她应该体谅她妈妈，应该爱妈妈，妈妈太伟大了，牺牲了她自己成全了自己，可越长大，她越觉得麻木。
每天和干爹吵架，在自己面前说坏话的是她，让自己长大后好好报答他、不能讨厌他的也是她；说她亲爸爸多渣多坏多不爱她多不关心她的也是她，而违心说让她可以认自己亲爸爸的也是她，可每当自己说到关于自己亲爸爸任何一点事情她都会变得神经兮兮，很露骨地看着自己，仿佛要在自己身上看到一丝偏向亲爸爸的证据就翻脸；不喜欢外公外婆，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向自己诉苦，说自己小时候很苦，外公外婆因为她是女孩儿就不喜欢她，经常打她骂她，长大后和自己亲爸爸离婚也被他们赶出家门，说自己丢脸，而外公外婆却说是因为她妈妈小时候不懂事，偷自家的米给别人，还不听教训，那时的米多金贵啊，自家都不够吃还送人，而她离婚后外公外婆表示并没有赶她出家门，只是说她几句她就自己跑出去了。
而现在说要感恩外公外婆的也是她。
是不是只有她的家人才是那么复杂矛盾的？
不，应该是每个人都如此，就看他们到底掩不掩饰自己了。
也不是自我悲哀，只是单纯地烦躁。
“哦对了，等一下你干妈要请我们吃饭，她儿子也去，她儿子你知道吧？和你同岁，比你大几个月，成绩可好了，可以考六百五左右呢！你呢？可以考多少？听说最近成绩出来了，你给我看看，有六百吗？”
宛橡：“差不多。”
林夕凌：“那就好那就好，我跟你讲，虽然我不逼你，但你也要努力啊知道吗？最后半年了，最好冲个六百五，给我考个更好的大学，我就等着你给我长脸呢！这样也对得起你干爹嘛……”
“姐姐姐姐！”小家伙正用他的脑袋使劲凑着他姐姐的肚子，讨好一般紧紧抱住她不松手，“姐姐，我想去你房间玩儿可以吗？我想去想去！”
宛橡笑得很温柔，这份温柔独属于她的弟弟：“好啊。”
随后她大声朝她妈说道：“妈，再缓几天吧。”
“什么缓几天？”
“去外婆那儿啊，再缓几天我再去吧。”
“随便你。”
来到她的房间——她的房间有些小，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书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你可以看到深奥的《几何原本》，也可以看到有些没营养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还有一些其他特别的《撒野》之类的，当然，还有随意摆放的笔和本子。
衣柜是她不喜欢的绿色，床是她感觉一般的黑色。
以前的她最喜欢彩虹，觉得那是自由与尊严，可现在都没什么感觉了，就觉得没理头的无聊与无用。
她甚至都有些不了解以前的自己了。
房间的窗子很大，大到可以观赏整座后山的风景，她家的楼层很高也是其中的优点。
以前的她怕黑，但在自己房间就不会怕，反而会很舒服，现在呢？
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她的弟弟此刻正兴奋地在她的床上蹦跶着，双眼激动地看着她：“姐姐姐姐！玩具玩具！”
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来自己房间玩的原因。宛橡总会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来吸引小家伙来黏她，而这个小家伙似乎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或许只有一半的血缘与她姐姐相似。他很喜欢他姐姐，非常喜欢，喜欢到在他婴儿时期就可以放弃对他来说如命般重要的奶嘴而奔向自己的姐姐。
宛橡同样也喜欢她的弟弟。
在斐常还未出生时她如同其他女孩儿般孤独害怕，怕自己好不容易抓紧的幸福被抢夺了去，可当她第一眼看见自己娇小脆弱的弟弟时，心中只剩一片涟漪。当时的她并不能清楚地描述那时的感觉，只觉看见了希望。
这不是她的争夺者，这是她的救赎。
以前的她爱着她弟弟，现在的她疯狂地爱着她弟弟。
于是她很自然地很温柔地亲吻了她弟弟的额头：“常常，姐姐爱你，姐姐不会背叛你的。”
夕阳西下，余下的光辉照应着大地，而大地磅礴厚重，它是人们眼中的母亲和力量，但没有人知道，它遮挡保护着怎样的怪物。
很快到了和干妈一起吃饭的时间，夜晚的饭店因为灯光显得更加廉价的昂贵，依旧是金黄色为主调色，但灯光璀璨过了头，给人一种普通却装的感觉。它立在银山街道旁的一大段地区，“金华饭店”四个大字醒目地出现在宛橡和她的家人眼前。周围是大大小小的其他饭店和商品楼、服装店。
林夕凌，斐常，宛橡的干爹兼后爸斐然央，加上安静的她自己，很快到达了一个看着俗气却上档次的包间。
这其实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陌生的是心，熟悉的是感觉。
依旧是虚与委蛇的讨好和交流，面上的都是笑脸，内里的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说着好话，聊着生意，顺便攀比一下自己的家庭、经济，还有孩子。
哦，顺便讨论一下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边比较火的108学生命案，反正离自己很远，看见鲜血从身边流过却只是感慨，也只能感慨。但更多时候是一笔带过，虽然不信神佛，却也忌讳。没花多少时间就又转回了自己身边。
“哎呀，浩楠这次考了六百七十几呢！把他妈我都吓了一跳，其实我是不怎么管他的，孩子嘛，顺其自然就好，可他也真是给我争气。”一个面容相对年轻脸上却涂抹了不少粉的阿姨满脸春风地说着，还不断轻轻拍打自己儿子的肩膀，是个人都可以看出她的高兴与炫耀。
宛橡并没有太仔细观察任何人，因为她只想快点吃完快点离开，直到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时才缓缓抬头。
只见林夕凌皱着眉有些生气：“嘿你这孩子，你干妈问你呢！问你这次考了多少。”
“哎呀，咱们宛橡绝对考得很好，毕竟这么乖的一个小女孩儿，安安静静的，比我们家浩楠好多了！”她的干妈笑着说道。
“……考得一般，只有六百。”
“哎呀这都不错了！很好了！很多人六百都上不了呢！”
林夕凌：“好什么呀，你家孩子才是，再努把力都可以上清华了！”
“哪里哪里……”
宛橡并没有再听父母之间的吹捧，她现在很好奇，那个考了六百七十几被她母亲夸上天了的孩子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情绪，是憋不住的高兴？还是冷淡到平常的理所应当？还是……
他在观察她。
李浩楠在观察宛橡。
那个男孩儿很温柔，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从始至终他没有过多的骄傲和高冷，只是微笑着对着每一个人，对别人如此，对自己的母亲父亲依然。
但他的视线一直注意着宛橡。
先发现的是宛橡，先出声的却是她的妈妈。
林夕凌很奇怪，为什么李浩楠一直看着自家女儿，于是大大咧咧地出了声：“浩楠呀，你怎么一直看着宛橡呢？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他摇了摇头，声音缓和、清澈、温柔，“但我知道她。”
“知道她？”
“嗯，”他继续道，“高一的体艺节表演，我们学校被邀请去观看他们的总晚会，宛橡妹妹应该上台唱了一首歌，叫泡沫，很好听。”
“呀！你孩子还多才多艺呢！”宛橡还未说什么，男孩儿的母亲便忍不住插嘴道，“我就说嘛，你孩子那么优秀。”
林夕凌口气里有些忍不住的高兴：“唱的一般，只是兴趣。哦，对了，我家宛橡还会弹钢琴嘞，我记得她是小时候六岁开始的，学到高一就没学了，怕影响学习。”
“影响什么啊，你瞧瞧宛橡，长得又漂亮，学习又好，又有才艺，我家的，就只会个学习，哎呀，其实我也想让他学什么的，可他就是不感兴趣，我也不能逼他不是？”
“小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心软，学钢琴就是我逼我家孩子学的。小孩子嘛，没有毅力，这时候就要我们家长来督促不是？”
“嗨，我哪有你会教孩子呀。”
女人们谈论自己的着装和孩子，男人们炫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在饭桌上总是和着酒精和生意，网络上那些热火朝天的尊重女性的话题在这里通通不管用，男人嘴里的女人要会带孩子，会持家，女人口中的自己要漂亮知性，不能丢了面子。
可是李浩楠依旧坚持不懈地观察着宛橡。宛橡不懂他的意思，却能知道他对自己可能感兴趣，至于是哪方面的就不得而知了。
带着些局促，吃完东西的宛橡来到包间外面透透气，而后那个男孩儿果然随后就到。
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来到宛橡的面前：“你好，宛橡小妹妹，我可以加一下你微信好友吗？”
宛橡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好啊，不过，我不怎么玩儿微信，还是qq吧。”
“好，我都可以。”
“还有，纠正一点，我不是宛橡妹妹，我是宛橡姐姐。”
李浩楠怔了怔，随即马上大笑一声改了口：“哈哈！好的，宛橡姐姐。不过我的生日是十月十八号，而且已经满了18了，你呢？”
宛橡：“很遗憾，我比你大一天。”
“”他随意地摇了摇头，“失策啊失策啊。”
本来说刚认识的男女生是不容易聊得开的，可是如果遇到有相同的兴趣，相同的爱好，还有相同的感受和经历，那就是最适合臭味相投的小伙伴了。
“哎，”李浩楠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很不喜欢我妈就像刚才那样特别，怎么说呢，就特别明目张胆？总之就是很明显的把我拿出来炫耀，有点烦。其实你也差不多吧。”
“嗯，有点儿。”
李浩楠：“哎，但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你妈，再说了，她其实也就是喜欢拿我出来炫耀用来脸上添点光而已，习惯就好了，但看着其他人那些过于露骨的目光还是很不舒服。”
宛橡：“嗯。”
李浩楠还准备继续说，宛橡看了眼手机后就站了起来说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有点儿事儿得先回去了，我先去和我妈说一声就得走了，拜拜。”
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女孩儿就走远了。
李浩楠直直地看着她远去，当他看见一个服务员推着一辆菜盘车将一把餐用小刀放进去后才无奈地笑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