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矛盾——旁观亦是罪过
“醒了?”段常菲打开学校医务室的大门,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本就有疲劳迹象的面容更增添了不知多少颓废与劳累,微微向上的眼角下不仅仅隐藏了深深的黑眼圈。
她的精气神还是很高昂的,声音也足够有力洪亮,漂亮的容颜因为一身的气场和一脸的疲惫显得异常严肃凶狠。
“……阿姨。”宛橡苍白着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调侃了她一句。
“……”段常菲放下手中的黑色风衣——她的穿衣风格貌似并不单调,就是颜色总是阴气沉沉的。她顺带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在宛橡床边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怎么老是用这个梗啊,嗯?微信上也是,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在你那边的名称是老阿姨。”
“准确地说是漂亮的老阿姨。”
段常菲无奈地抿了抿嘴:“我还谢谢你?我只比你大十岁好吧。”
“再加俩就是一轮了。”
“……”
段常菲:“……好了,不谈论这个了。小朋友,我呢,刚才已经跟你的家长联系了,等一会儿他们就到,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跟我说,或者跟老师啊、同学啊、医疗人员啊……哎呀总之是个人就对了,都可以给他们说。”
“你呢。”宛橡盯着段常菲,颓然、麻木、伤痛,还有……平静……
“我?”现在的她披散着一头秀发,标准的黑长直,但似乎主人并不怎么爱惜它们,只是粗鲁地用它们一遍又一遍摩擦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我等一会儿还有事儿,很忙,现在就是来看看你,放心一点儿,毕竟也是在微信上接受了我那么久的骚扰,也算朋友了吧。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打我电话。”
……
安静了一小会儿,段常菲还是开口了:“……你朋友……你没事儿吧?”
又是一阵沉默。
“队长!”不怎么响亮却足够厚实的声音传出,小姜头从门缝里露出自己一颗圆圆的小脑袋,“辰哥叫你过去呢!说有事儿!”
越过段常菲,宛橡稍微偏头扫了那个男人一眼,眼底是不动声色的惊讶与了然。
随后,她弱弱地朝段常菲说道:“去吧,我没事儿,等一会儿我妈妈他们就来了。”
段常菲似乎还是有点担心,眉头皱了皱,最后还是起身不忍地说:“我先走了,有事儿真的记得打我电话。”
“嗯。”
话音一落,门关闭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心里忽地空落落的。
看了眼手机,早上十点,昏迷了两个多小时,怎么她的家人还不来呢。
窗外雾气朦胧,像一层仙气环绕在周围,挡住了窗内人窥视的欲望,不适宜地出现在宛橡的面前和心间,萦绕其中久不能散。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小橡啊,是我,你陈叔,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宛橡毫不惊讶,回答:“醒了,陈叔,进来吧。”
老陈慢慢打开了门,浓郁的眼神与宛橡相碰撞,一次次击打着她的心,心慌了,面上却还是脆弱的模样。
老陈坐到了她旁边,千言万语口难开,只是叹了一次又一次的气,布满老茧的双手不安地整理着自己衣角的褶皱,似乎想要用这种小动作抚平内心的伤痛与不安。
终于,他开了一个口,她开始聆听。
“……我已经和娜娜的父母说了,很快他们就会到了……”
“听说你昏迷了,我来看看你,哭昏了……很难受对吧?我知道……娜娜有你这个朋友,值了……”
“我没资格说什么让你不伤心的话,我……我自己,自己都忍不住……”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她爸妈托我照看她,让我替他们多陪陪她,我……我没有做到,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听话懂事,说什么她不需要陪的,她有朋友,有朋友会和她聊天,会和她一起回家,有时候还会一起待一晚上,让我好好工作,不要太累了,连在家里的饭菜都是她自己做的,家务也都是她干。”
“我生病了,她会煲汤给我喝,会带我去医院,我一个老光棍身边也没人,只有她,只有她会关心我,会理解我,会帮我……而我呢?是她的舅舅,不仅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还那么混账,总是让她一个人,总是没时间陪她,总是做不到什么……她怕我担心,从不在学校犯事儿,成绩也总是保持得很好,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安心。”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儿会自杀,为什么呢?果然……果然是我,是我没好好关心她,是我没好好照顾她,是我,是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谁,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她的父母啊……”
“……记得小时候我常常给她说,一定要学会保护别人,保护自己……她用她的方式保护好了我,我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却没有保护好那么一个小姑娘……我不敢想象,她站在上面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或许……或许不是自杀,那……那更残忍,她会多想有个人来救她,多想有个人来保护她,而我,我,我却坐在椅子上惬意地活着……她会不会很需要她的舅舅,她是不是会恨舅舅没有及时来救她,我,我真的……”
宛橡看着眼前这个平时笑得一脸朴实、肩膀脊梁挺得老直的男人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小孩子,仿佛一切支撑已轰然倒塌,剩下的只是破败不堪的碎片和躯壳。无助,痛苦,纯粹。
他弯下了腰,一时之间白了头发、沧桑了内心,岁月终于在这时候起了作用,在结实的身体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口。
“我怎么有资格做她的舅舅,我怎么可以,我怎么那么没用……我根本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伟大,不,我根本就不伟大,也不是一个好警察,我只是一个懦夫,一个连自己亲人都保护不了的懦夫……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敢做,我,我……我是共犯,我是和他们一样的共犯,共犯……我再也没有机会做一个好舅舅了……”
“陈叔,”这次的宛橡并没有哭泣,只是递给他一张又一张纸巾,坚定地回答,“她已经走了,没办法了,挽回不了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记住她,让她在自己的心中好好活着,这样……就永远也离开不了了。”
老陈听着这话有些奇怪,但处于过度悲伤中来不及细想,只一个劲儿地哭泣与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今天给你说这么多真是……真是麻烦了,情绪上来没控制住。你也别太伤心了,保重身体,娜娜有你这个朋友……值了,值了……”
陈叔离开了。
宛橡依旧安静地坐在床上,不再看窗外的朦胧,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臂。她的肤色并不白,但此时却能看清手臂上的几乎每一根血管——它们在猛烈地跳动着,或许兴奋,或许紧张,或者,什么也没有,只是跳动着。
太复杂了,宛橡实在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悲伤,痛苦,放松,恐惧,害怕,疲倦,还有……释然。
仿佛这样才是合道理的,仿佛这才是日常,这才是她本该经历的。
压抑不了自己的情绪,宛橡闭眼做着深呼吸,一遍又一遍。
不能害怕,不,可以害怕,但不能回头了……
“……喂?妈妈,你们,现在在哪儿?……马上就到了,好的,我等你们。”
段常菲在外面安排相关事宜,忙得焦头烂额,上面催得紧,下面又闹得太大,还得拦着这些添油加醋的记者乱说乱拍。
理辰走了过来。
“你刚干嘛去了,不是说你找我吗?”段常菲带着些火气,“什么事儿?”
理辰带着她走进一栋被警戒线包围的无闲杂人打扰的大楼内。
他不慌不忙地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后被不耐烦的段常菲直接扯过去抽了。
抖抖烟灰,段常菲眼神示意他说话。
理辰:“为什么上面会派你来?”
段常菲睨了他一眼:“应该是我问你,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怎么,我不能来?”
“可我得到的消息是派来的人会是别人。”
“哦?你怎么知道会派别人?我的大学同学这么厉害吗?才刚到这里没多久能得到那么多可靠的消息?啧,我自愧不如啊。”
“……你在会上就想问我了吧。”
“废话,老子一直忍到现在。你怎么回事!突然就被调到这里,说实话,我吓了一跳,你家老爷子没道理不拉你啊。”
理辰:“……是我自己来的。”
段常菲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你有病啊,来这里你是想实现什么‘脱贫致富’的伟大梦想吗?屁也干不了,没权没势什么也做不了,还被你上头那个恶心的大川儿压着,你真的脑子没出问题?”
“……这件事说来话长,暂时先别管,跟这些案子没关系,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烟快抽完了,段常菲十分道德地熄灭后扔在了理辰的大衣口袋里。
理辰:“……”
段常菲:“不是说你调到这儿了吗?刚好你们那个案子调到上面来了,我看了几眼,本来也没打算来的,可后来秉持着关爱老同学的心理查了一些,啊……怎么说呢,”定了定心神,继续道,“真是太吸引我了——这么复杂还危险,我不来谁来?”
理辰面色怪异:“有病的是你吧,多少年了,还是这个喜欢刺激的臭毛病,要不是你爹你爷给你撑着,你早没了。”
“是啊,谁让我这么牛逼呢?既然可以去做,也有背景去做,干嘛不去?还等着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来保护我们?”
“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就没打算好好过日子了。”段常菲轻松说道。
默了默,理辰嘴角一翘,扯出了好不容易才能有的淡笑:“说的也是。”
“你呢?跟我差不多吧。”段常菲忽然拉近了对方的距离,自信且恶劣地看着他。
“……嗯。”
“再让我想想……有什么事是连你都要从自己的事家庭中脱离出来才能干的事呢?哦不,应该说你不想连累到自己的家人,啧,看起来这件事比我这个还要……”
“行了!别猜了……”
段常菲眯眼端详着面前打断自己的男人,眼神中是不爽和浓浓的兴趣。
完了。理辰第一时间就知道这货肯定要参进来了。
也怪自己嘴太快。
……小姜头看着眼前两个嘴都快要碰到一起的两个人,有一些尴尬:“……那个,那个,段队,校长他们说找你……”
理辰:“……”快速拉开了自己和段常菲的距离,正经严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只见段常菲翻了个白眼,“嗯”了一声经过他旁边时说了一句:“你这样搞得我真跟你搞了什么似的。”
她走后,理辰看着低下头的小姜头,突然轻轻一拍他脑袋:“别乱想,她是我大学同学。”
“……哦”
说完理辰就后悔了,妈的,解释个屁,莫名其妙。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带着一股子怒火离开了,留下小姜头委屈巴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夜晚如期而至,段常菲已经回到警局,想到理辰,她陷入了沉思。
她其实已经和他好几年没怎么见过了,大学是挺好的朋友,可最后也差不多都各奔东西。可理辰却让她想起了另一个和他们要好的大学同学。那个人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明,他是暗,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听过他的任何消息了,应该是做他的任务去了,可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能做什么任务那么多年没有一点风声和消息。
突然回忆起一个场景,段常菲的眼神暗了暗,翻着这几个案子的资料,她有些不耐烦地敲打着桌子,嘟嘟囔囔地说着:“……不会吧……”
不知怎地,她想起了宛橡,那张生动又死板的脸,让她总有一种感觉,一种宛橡刻意接近自己的感觉。
为了打探消息,她会时不时找宛橡聊上那么几句,可总是会被她开玩笑,到最后越聊越多,越聊越起劲。
就算她是警察,有安全感,但谁又会和一个陌生人那么自来熟呢?也不是自来熟,就是,太自然了,太……令人费解了。
更令她费解的,是第一次偶然碰见她时的场景,那个诡异的场景。
可一个学生,一个背景干净、没和任何脏东西有染的高中生,为什么要刻意接近自己呢。
利用自己。
利用自己干什么呢?
不知道。
案子……
“五个人,五个人开端,为什么中间会插一个陈娜娜……陈娜娜不是自杀,应该就是同一个人所为,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被杀人灭口了。”
“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第五个人……辽小宁和那五个人都和彪哥有关系。应该是辽小宁和那五个人有关系,那五个人和彪哥有关系,为什么要那么高调地杀掉那五个人呢……所以应该不是彪哥他们所为,可目前他们嫌疑最大……啧……消息不够啊……”
“还有,宛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