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三十六次
金晴溪拉住了沈还璧的手,隔着海水，沈还璧看到飞行器离开了。
他吸了一口氧气，被金晴溪拉着游向海底。身着下潜服的项维柠游过来，抱了抱他。
金晴澜也在,他摆动小尾巴,靠近沈还璧,围着他叽叽咕咕,沈还璧仔细听,小人鱼在嘀咕着“已经和虎鲸,大鲨鱼商量好,会保护好你”之类的话。
沈还璧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现在心情很沉重。
天气也受到了他的心情影响,黑压压的云层堆积在天空,压得低低的,仿佛随时会有暴风雨到来。
这次太空舰发射，牺牲了太多人。
他看到沈皓云的战机被击落，沈复生生死未卜,大量作战人员死亡，管家和碧翠丝一样,在保护自己时被零打中,恐怕和有苏敏一样,都牺牲了,瑞奇·盖也受了伤。
霰雪宁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想到这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尤其是管家,碧翠丝,有苏敏，这些曾经陪伴过自己，给过自己温暖和快乐的人,沈还璧就感到由衷的痛苦和恨意。
项维柠已经猜到他遇到了什么，向他靠近，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沈还璧在海面下抱紧了他，无声地流下眼泪。
原本对姜羽尚能有几分同情，现在已尽数化成了恨。无论如何，姜羽必须付出代价！
沈还璧摸着口袋里的一把匕首。
如果被逼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只能给自己一刀，制造濒死效果，试一试能否进入第四维度。
这很冒险，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金晴溪和项维柠一左一右护着他，两人带着沈还璧一直向下游，鱼群们跟随在他们身后，环绕着他，同样也是保护着他。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姜羽。
他居然还敢出现！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身下潜服，从第四维度穿越到了这片海域之中，他追踪沈还璧的速度，比所有人想得都要快。
金晴溪立刻挡在沈还璧身前。
姜羽出手！
金晴溪银发在水中翻飞，他整个人气场骤变，银色的耳鳍和鱼尾全部张开。
海中涌动起一股可怕的回音，仿佛海水在不断翻滚，咆哮，无声地怒吼。海面上，狂风卷起海浪，在黑压压的云层下肆虐。这片海域，因为沈还璧的痛苦而感到愤怒！
沈还璧被鱼群挡在身后，遮蔽了视线。鱼群一瞬间炸开，沈还璧从海水急速的涌动中感觉到，姜羽和金晴溪交手了！
海波传来巨大的力量，将他远远地推开。沈还璧定住身体，连忙向前游去，金晴溪还活着，姜羽不太好，他的下潜服被金晴溪的力量弄破了！
在海中战斗，阻力的确超乎想象。
这里对于海洋王者——人鱼来说，就是天然的主场。
金晴溪乘胜追击，指挥两条鲨鱼冲向姜羽，姜羽一瞬间从原处消失了。
“他溜走了。”项维柠愤愤地骂了一句：“打不过就跑！垃圾！”
金晴溪回身，检查过沈还璧和小人鱼没有受伤，松了口气，对沈还璧说：“您就躲在海里吧，有我在，他无法伤害您。”沈还璧若有所思。
他不可能一直躲在海里。
虽然大部分人都已经登上了太空舰，现在已经进入到宇宙之中，但地面上还剩下了百分之四十的人口。如果姜羽因为伤害不了自己，拿这百分之四十的人出气，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金晴溪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他拉住沈还璧的手：“瑞奇·盖先生说了，您必须活下去！哪怕是以所有人的性命为代价，您也必须活下去！”
沈还璧在海底度过了一个夜晚。
这个夜晚，注定难眠。沈还璧的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些故人们的身影，他想不到沈皓云会为了他放弃登上太空舰，甚至用自杀式袭击拖延姜羽，争取时间，更想不到有苏敏会挡在霰雪宁面前，用牺牲自己的方式为他换取生机。
还有霰雪宁，比起他曾经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失踪，沈还璧发现自己更无法忍受的，是他为了保护自己生死不明。
想到自从和他重逢，自己罚他值夜班，戴面具，对他疾言厉色，好像鲜少心平气和与他交流的时候。如果刚才是最后一面，沈还璧一定会抱憾终身。
这些人沉甸甸，就像一块块砖头，压在他的心口。沈还璧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睡着。
金晴溪抱着弟弟，靠在他身边，见沈还璧翻来覆去，他安慰道：“别再想那么多了。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别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沈还璧勉强点点头。
十二个小时后，金晴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氧气罐给他换上。
虽然有下潜浮和营养液，但一直呆在海底，也十分不舒服。姜羽是在等自己忍无可忍，主动出现在海面上？可他自己的时间应该也不多了吧。
就算躲入第四维度，可蓝雪花星球受客观因素影响，走向死亡始终是无法避免的。
沈还璧隔着下潜服，揉了揉脸。一夜未眠，虽然下潜服能抗住水压，但他仍然感到胸闷。喝了营养液后，他在海底四处转转，金晴溪很警觉地醒了过来，跟在他身后。
沈还璧知道他在担心自己。
他跟随金晴溪回到驻地。
就在这时，金晴溪的银色长发再度翻飞起来，他的耳鳍、鱼尾倏然张开，在海水中闪烁着森冷的光。
沈还璧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姜羽居然再次出现了。
还未等姜羽靠近，金晴溪骤然发动了袭击。就在下一秒，姜羽消失，然后突然出现在沈还璧身后。沈还璧早有预料，立刻游开，金晴溪反应极快，抓住他的手迅速后撤。
“躲得可真快。”姜羽的声音顺着海水传来。他取出一枚火红色的羽毛：“难道你不想知道霰雪宁如何了吗？”
那是霰雪宁的翅羽！
沈还璧一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
“到海面上来！”姜羽说完，立刻消失了。
霰雪宁在姜羽手里！
沈还璧立刻往上游，就在这时，项维柠一把抓住了他：“别上去，你不能上去！别中他的计！”
金晴溪也来到他身边，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
沈还璧知道，他在等自己做一个选择。
留在海底，别去管霰雪宁的死活，拖到姜羽死亡！
或者，前往海面上，用整个星球作为代价，换取一个无法预料的结果。
金晴溪再次握紧沈还璧的手，按在心口，他温柔的声音顺着海水传入沈还璧耳中：“留在这里，和我一起。”
姜羽坐在飞行器内，飞行器下放吊着一根绳子。
绳子从霰雪宁的翅膀根部打了个结，牢牢拴着他吊在下方。他整个人都无力地垂着，羽毛也已经毫无光泽。
天空中乌云密布，风高浪急，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你说，他会怎么选择？”姜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如果我是他，我一定选择留在海底。你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下方被吊着的长发男子没有回应。
姜羽冷笑：“霰雪宁，你真可怜啊。为了他死了三十六次，可他一无所知，这一世更是误解你，疏远你，甚至不允许你在白天出现。哈哈，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可悲的男人。”
“为什么不说话？”姜羽踢了踢绳索，下方的霰雪宁跟着摇晃起来。
“我不可悲。”霰雪宁微弱的声音传来：“你不懂。”
“哼，你还要嘴硬。”姜羽回身坐在沙发上：“那就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出现好了。”
霰雪宁半垂着眼眸。
年少时两人无话不谈，有一次沈还璧看了本虐恋仙侠小说，突发奇想问他：“如果我和天下人之间，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怎么选？”
霰雪宁毫不犹豫地说：“选你。”
沈还璧说：“就知道你一定会选我。”
“那你呢？你会怎么选？”霰雪宁反问：“我和天下人之间，你救谁？”
沈还璧若有所思：“难道就没有一种办法，可以两者都救吗？”
想不到现在，曾经的戏言居然成真了。
沈还璧会怎么做？
是留在海底，拖延时间拖死姜羽，还是置整个星球的生命于不顾，追求一个或许不能尽如人意的结果？
就在这时，下方的海面出现了海水波动。
下一秒，沈还璧浮出水面。
“霰雪宁。”他的声音有些微弱：“阿宁！阿宁！”
霰雪宁费劲地睁开眼睛，咳了一声，回应他：“我在。”
沈还璧松了一口气，看向飞行器上的姜羽。姜羽笑起来：“你居然来了！还是一个人来！”
“我一个人来还不够吗？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的事。”沈还璧看着姜羽：“放了霰雪宁。”
姜羽放下梯子：“想救他就上来。”
沈还璧垂下头，金晴溪和项维宁在海面下看着他，冲他摇头，让他别上去。
梯子缓缓降落，沈还璧浮出水面，站了上去。
他进入了飞行器。
宽敞的飞行器内，两人之间隔着五米的距离。
姜羽看着他，笑了：“你那么恨霰雪宁，居然会愿意为他以身犯险？”
沈还璧想说他不恨霰雪宁，他只是无法原谅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霰雪宁不在，但那些已经过去了，当霰雪宁为了保护他生死不明时，沈还璧就已经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真的放下他……
他拒绝有苏敏，拒绝金晴溪，他无法否认，自己的心里仍然在想着霰雪宁。“你知不知道，霰雪宁已经死了。”姜羽盯着沈还璧，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见沈还璧明显不相信，姜羽笑了，拨动机括，吊在半空中的霰雪宁被收了上来。
姜羽面前，霰雪宁伏在飞行器的地板上，他近乎昏死，只有胸口有些微的起伏。
姜羽看着沈还璧：“你不相信？”
他蹲下身，抓起霰雪宁的长发，迫使霰雪宁的脸面对沈还璧。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
“姜羽！”沈还璧的眼神一瞬间变了，他压着嗓子，恶狠狠地盯着姜羽：“你别乱来！”
姜羽哼了一声，笑着，飞快地在霰雪宁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沈还璧捏紧拳头，忽然一怔，霰雪宁的脸上被划了一道，却没有血流出来。
“看到了吧？”姜羽松开霰雪宁：“他其实是个仿生人。真正的霰雪宁早就死了！”
沈还璧屏住呼吸，看着霰雪宁。霰雪宁受了重伤，身上却一点血迹都没有，这的确有些奇怪。但是，仿生人？这怎么可能？
霰雪宁和自己朝夕相处，他怎么可能是什么见鬼的仿生人？！
“你不肯承认？那你也太对不起霰雪宁了，他可是为你流干了心头血，死了整整三十六次。”姜羽大笑起来：“如果他知道，他费劲心血救下来的人，为了一个仿生人以身犯险，白白送命，你猜他会怎么想？！”
霰雪宁伏在地上，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听到了姜羽在说话，还璧在说话。
仿生人？
原来自己是仿生人吗？
可是，自己和沈还璧从小一起长大的记忆，自己对他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感情，那哪怕支离破碎也要去寻找他的执着，明明都那么真实。
霰雪宁闭着眼睛，脑海中再度出现了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心口插着一把剑，他脸色惨白，语气严厉：“你的使命，就是照顾星辰之子。你要用生命保护他！”
这一次，脑海中的男人又说了一句话：“陷入绝境时，就拔出这把剑吧。”
霰雪宁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