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最终之战（上）
连锦耀派人在净月江打捞了整整两天，才把断了双臂的连允拓打捞上来，霁月派上下披麻戴孝，哭嚎了一阵，连锦耀成了霁月派掌门，离了他的军师老爹的参谋，连锦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孙澜去了栖云山，大哥连锦铖无人照顾，连锦耀也不管了，干脆拨了两个丫鬟过去，叫他自生自灭。
连锦耀把希望都寄托在余文赫身上，有事都找他商量，不过用人总要拿出些好处来，连锦耀也有许诺，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若得了太虚甲，不老不灭，无惧无惑，别说武林盟主，就是皇帝，我想做也照样做，我一个人自然没有那么多精力，你跟了我父亲十几年，功劳最大，最能信得过，到时候半个天下、半个武林都是你的。”
太虚甲对季殊无用，季殊要的是站在武林权力的最顶端。飞花堡灭门是她的梦魇，十二年来一直充斥在她脑子里，想起来时就头痛欲裂，头痛可以将人折磨成疯子，季殊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疯子，她不信任任何人，也不依赖任何人，妖月谷三万谷众，她连一个大统领都未曾任命，所有事务亲力亲为。
余文赫去了一趟琅琊峰，带去了连锦耀的亲笔信。
季殊恨陌北熙，连锦耀也恨陌北熙，可是连锦耀再恨陌北熙，他也是武林盟主。霁月派两千余弟子，武林大大小小二十余门派，连锦耀再笨也知道谁是胳膊谁是大腿。
站在敌人对立面的，那都是朋友。
所以连锦耀想到了季殊。
蓄力待发，先干掉陌北熙，再一决高下。
酷暑渐渐过去，到了夏天的尾子。
江漓被雪莹照顾得很好，她怀孕已经八个多月，行动不便，要么躺在须弥塌上，要么躺在床上，总之不出屋子。
江漓打小就爱闹腾，这种日子对她来讲就像坐牢，每天见到最多的就是雪莹和双双，双双古灵精怪的模样一如幼时的江漓，同样爱玩闹爱说笑，有一肚子小故事，还会唱儿歌，陌北熙忙，其他人不便总去，雪莹又常常忙得脚不沾地，江漓的解闷渠道基本只剩下双双。
待到各门派恢复秩序，陌北熙重新开了武林大会，召集天下英雄共同讨伐妖月谷。
十九个门派参与，浩浩荡荡去了近万人，陌北熙与萧慕寒骑马在最前面，付青墨等人紧随其后，往琅琊峰而去。
初秋的热气还没完全散开，全都弥漫在苍穹下，密不透风，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萧慕寒侧头看陌北熙：“把酥糖丢哪儿了？”
陌北熙道：“送到双双房里了，不敢放江漓那，怕牲畜玩闹时没分寸，抓伤了她。”
萧慕寒摇着小竹扇，道：“江漓知道你今日攻打琅琊峰么？”
陌北熙低头，自嘲般笑了笑：“这是我第一回骗她，孩子就快生出来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她过度忧心，只要她能平安过一辈子，我就对得起师父。”
萧慕寒沉声道：“小漓聪明，她应该知道了。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正堂议事，去她那里的次数明显少了，今日宅子里又只留了刘霄汉和林宕，外带十余名弟子，门外突然从闹哄哄变得这样安静，再加上双双小孩子家家的，再把你托付酥糖这事说出去，小漓定能猜到。”
萧慕寒说得不错，祁仙弟子刚离开院子，江漓忽然对在洗帕子的雪莹道：“雪莹，他们出发了么？”
雪莹装作不知道：“小姐，你说谁啊？出发去哪？”
江漓道：“我知道，熙哥哥带人攻打妖月谷了不是？你呀，不要瞒我。”
雪莹放下帕子，坐在床沿上道：“小姐，听说陌盟主带了许多人，还有萧公子在呢，定能顺利成事，总之你就安心等他凯旋的消息吧。”
江漓歪头，雪莹把靠垫给她垫在背后，凑近她，指尖轻柔地给她拿捏肩背。江漓叹了口气，嗫嚅了下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这边陌北熙思量了片刻，语气轻快道：“无事，等我买几串糖葫芦，再挑拣些竹编的小玩意，哄哄就好了，我的妹妹我还不了解吗？从小就这点好，好哄。”
萧慕寒驱马靠近他，陌北熙抬头看他。
眼神对接，坚定异常。
萧慕寒道：“从邀月谷的雨夜起，你就是我萧慕寒的人，今日一战，你切记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记得我说的，你若是再受伤，我就捅自己一剑。”
陌北熙把手伸进衣领，摸出那只月牙吊坠，攥在手心，道：“此战实力悬殊，慕寒，你也千万小心。”
他还想说些什么，付青墨策马挤到他们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道：“干什么干什么，凑这么近含情脉脉的，后面上万人看着呢，有什么体己话等会回去慢慢说，对了，上回萧公子做的清蒸鱼好吃，我沾师兄的光，尝到了几口，没吃够，劳烦萧公子晚上回去再做一顿。”
萧慕寒摇着扇子微微笑。
陌北熙道：“好，我替他应了，青墨，千万小心。”
付青墨得意洋洋：“我的运气可是开过光的，逢战必胜，放心吧师兄，我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季殊身着彩衣，站在琅琊峰上，下面黑压压的都是妖月谷众。
天空中没有云，也没有风，远处是黑沉沉的灰暗，空气黏糊糊的，好像凝住了，就连周围的树也变得无精打采。
季殊声音尖细，道：“陌北熙，你好大的能耐，连武林盟主的位子都能坐上去，生了这么一张好看的小白脸，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这本事！”
陌北熙阵前勒马道：“本事不多，就这点了，今日我来为天下武林除去你这颗毒瘤，夺回我祁仙至宝，妖月谷早该没了，季殊，你的日子到头了。”
季殊大笑一声，看着萧陌二人，道：“萧慕寒，你也来陪你的小情人送死？”
萧慕寒摇着扇子，半眯着眼睛，冷声道：“你也知道我姓萧，我是萧南煜的长子，你坐在我的位子上，玩够了没有？玩够了就把妖月谷还给你萧大爷，别等我亲自上去取。”
季殊笑得刺耳，琅琊峰周围挤得密密麻麻，此刻却极安静，季殊的笑声能传到每一处：“笑话，你这是要认萧南煜呢，还是想博你那个小情人一笑呢，动手！谁能杀得了最前面那两个，赏银千两。”
季殊闪身离去，黑衣的妖月谷众不顾一切地杀出来，陌北熙举着紫蕴剑，剑尖指着昏暗的天空，喊道：“众英雄听令，杀！”便提剑策马冲入迎面而来的黑衣人里。
萧慕寒简直一刻也不敢叫陌北熙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人专注地拼起命来，什么都能忘记，根本不会顾及自己，琅琊峰下是乌泱泱的人群，身着各色衣裳的武林盟友与身着黑衣的妖月谷众混杂在一起，所有人的眼里心里只剩下厮杀，只剩下要么杀别人，要么自己死的抉择。兵器声喊叫声不绝于耳，这一片倒下，那一片踩着尸体继续上前。
陌北熙额角渗出豆大的汗滴，身上的宽袍被血染透，手心渗出的汗叫他拿不稳剑，紧蹙着眉头往后看了一眼，心如刀绞。
萧慕寒俯身，将承影剑撑在地上，转头看他衣裳上的血。
陌北熙道：“都是别人的。”
萧慕寒喘着气，微微点头。
陌北熙道：“这样下去不行，妖月谷大都是死士，我们的人死了太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等杀上峰顶，剩不了多少人了，我们的力气也耗光了，根本杀不了季殊……”
付青墨脸上脏兮兮的，胳膊上划了个大口子，连说话声音都变了，他冲到两人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二愣和郑誉也杀了过来，陌北熙道：“擒贼先擒王，妖月谷人马大都在下面了，你们保重，我杀一条路上去。”
萧慕寒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紧紧地望着他的眼，道：“我去吧。”
陌北熙反捉住他的手：“这一路都是你护着我，该让我自己解决一回我的事了。”
萧慕寒双手按着他的肩，道：“你的事？你都是我的，你的事就要把我丢开了么？”
陌北熙唇角颤动几下，抬眼看他，道：“慕寒，让我去……”
萧慕寒道：“妖月谷是萧家犯的错，为祸人间有我的一份。”
陌北熙提高了声音：“你什么都没做过，何来为祸人间？”
萧慕寒忽然喊了一声：“付青墨，郑誉，二愣，过来！”
他脸色冷峻，从未发号施令过，可就这一句，足以叫那三个人肃然生畏，不由自主地迅速站在他身前。
萧慕寒忽然把陌北熙丢到那三个人中，陌北熙猝不及防，撞在付青墨和郑誉中间，那两人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
萧慕寒低低道：“保护好陌盟主，我去取季殊狗命。”
他说罢转身要往前走，陌北熙就要挣开那两人追上去，付青墨会意，忙示意郑誉一起死死拽住他，陌北熙失声道：“放开我，萧慕寒，你给我回来！”
萧慕寒没回头，道：“二愣，愣着做什么，不要叫他上琅琊峰。”
二愣闻言立马上前，死死抱住陌北熙的腿，付青墨与郑誉一左一右，把陌北熙困在中间，任他挣扎也毫不松手。
萧慕寒回身，从怀里掏出小竹扇，递进陌北熙怀里，道：“乖乖在这等我回来，北熙，听话。”
“放开我！我以掌门的身份命令你们，放开我！”陌北熙眼泪滚落出来，萧慕寒极温柔地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出两三步，忽然回来，抚上他的脸，在他唇角吻了一下，柔声道：“乖，这么大人了，听点话。你们保护好掌门，他要是受了伤，我……”
只那一瞬，就转头离去。
“萧慕寒，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死给你看！”陌北熙这一句用尽了浑身力气，眼泪流进嘴里，心里和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他凌空而起，看着那道红影划过，又消失在巨石后。
陌北熙感觉魂魄被人抽尽了，人软软地向后倒，付青墨晃着他的胳膊道：“师兄，萧公子已经上去了，他那么神通广大一定没事的，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
一个祁仙弟子冲过来，打断他的话道：“掌门，掌门！妖月谷有埋伏，我们的人快撑不下去了！”
陌北熙一惊，提起剑往外围杀过去，二愣眼尖，叫道：“陌盟主腰侧有伤，千万小心！”
方才萧慕寒见他眉头微蹙，上下打量他时，陌北熙极力掩饰疼痛，拿袍袖挡着腰，所幸那人没发现，这会血渗出来，疼得厉害。
陌北熙轻声道：“不要退。”
言罢提剑往琅琊峰杀过去，其他人面面相觑，愣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武林盟主不顾一切地冲在最前面，其他人有什么理由退缩？
郑誉平时劲儿多得没处使，上了战场不含糊，一把龙头刀使得出神入化，所到之处只有妖月谷众的残缺尸骸，他就像传说中的西楚霸王项羽，生得魁梧，力大无穷，见陌北熙受了伤，叫道：“伤我家掌门，我跟你们拼了！”
紫蕴剑寒光簌闪，陌北熙像疯了一样，看不见也听不见，他额角青筋暴起，脸色苍白，已经感觉不到腰侧传来的剧痛，乌色苍穹之下，只有狂风卷着沙尘，掩盖了琅琊峰底的硝烟弥漫。
付青墨肩上衣襟烂开，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他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冲到陌北熙面前，急道：“霁月和青松来了！这样下去，我们的人将全部覆没！”
陌北熙咬紧嘴唇，环顾四周，入目尽是武林同盟的尸体，本来单是武林与妖月谷一战，虽然会损失惨重，也能端了贼窝，这会儿霁月和青松来了近五千人，结果可想而知。
陌北熙嘴唇发白，紧握双拳，一个白衣的祁仙弟子倒在他面前，被人一刀砍断了脖颈，头颅滚落到一旁，陌北熙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低低道：“撤吧。”
付青墨大喊一声：“传盟主命令，撤退！”
郑誉杀得两眼通红，依然声若洪钟：“撤退！撤退！”
十九个门派有没了副掌门的，有失去了统领的，各色衣衫的弟子都疲惫不堪，听见撤退的命令，提了最后的力气往回跑，他们也恨季殊，毒疫中失去同门师兄弟的苦还没褪去，随时翻涌上来都能化作愤恨，武林大会时，陌北熙没有规定每个门派必须去多少人，只下令自愿的去。
来的都是自愿的，可现在都没力气了，保命重要。
人都撤得差不多了，陌北熙不想走，萧慕寒还在琅琊峰顶，纵然他有三头六臂，只身杀进去，能有几分活的可能……
陌北熙心痛得要坠下去，对付青墨道：“付青墨，你带他们回去……如果没有他，我要别的做什么？我要上琅琊峰，与他同生共死。”
他脑中一团混乱，眼神涣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罢不等付青墨回答，腾空要往琅琊峰顶而去。
郑誉眼疾手快，与付青墨同时冲上去拦他，三人都受了伤，陌北熙轻功也快不了，千钧一发之际，刘霄汉浑身是血策马而来，慌忙叫道：“陌盟主！霁月袭击了我们的院子，都，都死了……”
他心口处插着一把剑，用极大的意志力策马而来，说完这句再也支撑不住，仰倒下去直挺挺地死了。
小漓……
陌北熙心里像被人剜了一剑，他回身落下，在刘霄汉旁边跪下，木讷道：“对不起……对不起……”
郑誉道：“掌门，快走，他们要杀过来了！”
陌北熙回过神，将刘霄汉抱起来，放在马背上，示意付青墨上马，道：“快走，都回去。”
二愣顾不上悲伤，对陌北熙道：“陌盟主，快与我们一起回去，现下武林离不开你，你有伤在身，上琅琊峰是白白送死，何必呢。”
陌北熙道：“他还在这，我不能走，我就算死，也……”
陌北熙忽然倒下去，郑誉一把将他拎上马，道：“叫这匹马累一下，驼三个人，付青墨，你骑马吧，掌门，对不住了，我不把你打晕，等会我们谁也走不了。”
等到众人灰头土脸地撤回到江边宅院，进门就看见林宕躺在院子中央，已经没了气息，边上是十余名祁仙弟子的尸身。二愣对着刘霄汉的尸体哭得两眼红肿，郑誉边把林宕搬到里屋，边怒道：“连锦耀，你个乌龟王八蛋，老子要将你卸十八块！”
双双从床底钻出来，抱着酥糖泣不成声问道：“大哥哥呢？我要大哥哥。”
付青墨冲进江漓的屋子，里面空空如也，他跑到双双面前，蹲身按着她道：“江漓呢，她们哪儿去了？”
双双道：“他们被一群青色衣服的人带走了，雪莹姐姐让我躲在床底不要出声，我害怕，大哥哥哪儿去了？”
付青墨心里咯噔一下，喃喃道：“连锦耀……”
肩部传来的巨大疼痛叫他站不稳身子，干脆坐倒在地上，按着手腕上的伤，忍痛对双双道：“快去最近的医馆，找几个大夫来。”
双双脸上挂着泪珠，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