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头巨龙攻城

    淘尽狂沙得真金，势如飙风掣雷霆。

    移山填海夷丘壑，荡平妖魔天地清。

    许多年后，朝天阙的麒麟名录上，如是记录着如今的赤沙关镇守阑月楼的凛凛神威。

    阑月楼，土系修士，天阶后期修为，法器结山环有撼山移岳之威。朝天阙天网长老第二神君曾断言，此子心性沉毅弘厚，资质敦朴纯明，必能于二十载内突破至圣阶，在年轻一代修士中前途不可限量。而借助白虎破厄阵之威，阑月楼所发挥出的实力将至圣阶巅峰。普天之下，仙阶高人直如凤毛麟角，一只手都能数得清。可以说，当下阑月楼的修为，足以横行天下。

    结山环化身万万，金光千条，前一刻尚自肆虐的邪兽如同败叶般噼里啪啦地坠砸于地。阑月楼俯视着下方坍塌的房屋，街道上蔓延的血迹，与没头苍蝇般乱撞奔逃的人群，深邃的脸孔上迸出锋锐的杀意，振声道：“父老乡亲们，我乃赤沙关镇守阑月楼！今有妖魔潜入，意图乱我赤沙关，朝天阙修士正倾力擒拿，目下局面已得到控制。还望乡亲们莫要惊惶，速归自家，闭门闭户，静待朝天阙的佳音！”

    他在赤沙关一地向来是被视若神明的存在，见他一出手，妖魔纷纷伏诛，惊惶的百姓稍稍定下心来，被朝天阙修士的护送下，纷纷匆匆各自归家。一时间，除了先前死于邪兽突袭的人外，似乎动乱已平息。阑月楼的眉头却仍旧拧得死紧，他的张大双目，眼神如电，扫视着下方的城阙，心神则藉由阵法中枢，与城中的每一只虎灵相融，审视着每一道可疑的身影。

    “魔头，这回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捉出来，替所有被你们泥梨教会害死的人报仇！”他说道，字字如含血之铁。

    “阿罂，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你与我，是肉与骨，谁又能摆脱得了谁呢……”许自在默然而冷静地想着，无数点幽魂荧火飘散空中，如幽绿的萤火虫群，又如幽谧的星海，无声地散入四面八方。

    城中广场，无触动。

    东市，无触动。

    西坊，无触动。

    南巷，无触动……

    北城，姚令读着手中画轴上的注文：“黑卷娄，泥梨教会豢养之邪兽，形似山羊而黑，方瞳碧目，嗜啖人肉。曾一只食尽黑水域白鹤村一村一百三十口，死者骨骸无存。”他厌恶地踹了被金环牢牢捆住四蹄而倒地不起的黑色邪兽一脚，向一旁的蒙尘道，“大哥，清点清楚了，加上这只黑卷娄，北城共擒夜魔三只，食尸鬼四只，黑卷娄一头。”喉头梗了梗，“房舍坍毁三座，四人丧命，两人重伤。”

    自入加朝天阙以来，他还是首度面对如此惨重的伤亡，正说着，嗓音便不由自主地哑了。蒙尘默然一霎，安慰说：“若非你及时赶到，亡于黑卷娄之口的性命还要再加上两条。”

    “可是老大，如果我能再早赶到些时候，哪怕只有一刻……”姚令低声说道，话音未落，蒙尘便用力给了他胸口一捶：“有这往自己身上揽罪的功夫，还不如往泥梨教会的妖人头上吐一口唾沫，好歹算你干了件正事！”

    姚令这一下捱得不轻，咳嗽了两下，脸色却好转了不少。扫视了脚下的邪兽一眼，他记起了什么，不由自主放轻了嗓子：“大哥，这回作乱的主犯，当真是那位……无昧者大人吗？上头传下画像让大伙记着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搞错了人。他不是天网长老的爱徒，最有望承接他老人家法统的天之骄子吗？这几年，他为我们朝天阙立下的功劳多到没法数，我们这些新人谁不把他当偶像看。这样的人，他怎么会和泥梨教会同流合污？”

    蒙尘似乎忆起了什么，脸色铁青，半晌才憋出一句：“要么他失心疯了，要么他本来就是个疯的，你随便选一个吧！”

    意外的回答令姚令一头雾水，正待追问，忽听有人在不远处笑了一声。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澹泷空蒙，冷清得如同月食后复明一线时映出的氲遍川泽的凄薄的寒雾，因其恍惚朦胧，便更显得妖异孤冷，不可捉摸。

    姚令还待向发声处张望，蒙尘却已面色大变，立时祭出自己的十三节寒铁钢鞭，卷起一阵席地的如刀冰风，朝笑声的方向射去：“小姚退后！”

    他的呼喝声方出口，便淹没在了轰天撼地的巨响中。尘土乱舞成就的巨大的浓云下，隐隐见无数楼阁屋宇如同被撞击的豆腐般稀稀松松地垮塌，高耸的城楼望楼顶上瓦片雨点似的飞落，原本固若金汤的城墙抖得如同深秋的寒叶。不知来自何方而来的巨大震荡里，姚令猝不及防间身体被重重抛起，蒙尘反应则更快几分，可也身形晃了好几晃才稳住身形，立时甩出缚妖索把姚令从半空勾了回来。姚令昏头涨脑的站定：“大哥，地龙翻身了？”

    “快去救人。”蒙尘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姚令如梦初醒，连忙踉踉跄跄地跑向远处垮塌的屋子。蒙尘自己则将寒铁钢鞭往空中一抛，猱身跃起，踏在鞭身之上。冰雾四溢，钢鞭载着他的身躯直入高空，迅速越过房舍、高树、城墙。

    他终于看清了此刻正盘桓于北城门外的怪物。

    坚硬的鳞甲片片泛着晶利的光，利刃般威胁似的竖立着，露出其下溃烂的血肉。漫长的躯体足有百丈来长，蜿蜒盘曲在半空中，五只骨爪形似鹰爪，骨节惨白峭楞，像死气浇灌而成的五支长戟。本应生着头颅的位置竟是空空如也，腐烂的脖腔直直对着城门的方向，浓黑的血如瀑布，不住从创口流淌而下，在下方的石板路上蚀出一串串的巨坑。

    威严，邪异，鬼魅，谵妄……这竟是一条无头巨龙！

    蒙尘瞬间放大的瞳孔深处，映出了那无头巨龙蓄势待发的巨大影子。下一刻，那巨龙便不遗余力的撞了过来。感受到了来者的威胁，原本无形的白虎破厄阵骤然化作实质，银霜色的光壁似乎直插云霄，将赤沙关严丝合缝的掩护在后，悍然迎上了无头巨龙。

    言语无法形容的震荡。

    本就残破的建筑又有不少垮塌，来不及逃出的百姓惨叫声里被木石淹没。翻飞的尘土风暴里，蒙尘的身影包裹在冰雾之中，当空砸落，像极了一块毫无生机的石头。

    所有变故在兔起鹘落之间业已发生，金光破天而来，却是阑月楼察觉不对立时赶来。见那无头巨龙正在疯狂的撞击阵法，他当机立断，将白虎破厄阵开启至十成。

    春风得意楼上，许自在望着不约而同向北城飞去的漫天魂光，直觉得不对。来不及梳理这份怪异的源头，她下意识地便要传音与阑月楼：“不要阵法全开！”

    她的提醒迟了一步。

    此时，若有人身在万仞高空，便会看见，与赤沙关遥遥相连的四座高山峻岭同时模糊了一下。而后，异样的形态如有生命般从山岭间萌发，先是粗壮的指与掌，再是刚健的关节，最后的黑白错杂的斑斓纹路。

    它们竟化为了遒劲有力的四肢，属于白虎的四肢。

    赤沙关的上空，两只碧绿的巨目倏然圆睁，威势煊赫精芒四射，似乎能照彻九天十地的宵小鬼魅。刹那间，澎湃的力量以地脉为血脉，虎脑、虎身登时连为一体，身躯雄伟的白虎神浮现长空，长尾一扫，仰天长啸：“吼——呜——”

    并无山崩地裂、地动岭摇的种种异象，这道呼啸带出的风甚至连少女的发丝都无法拂乱。可浩然的清气却霎时化作飙风狂雨，荡平了方圆八百里内所有的邪祟妖氛。城内的所有邪兽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化作齑粉。而前一刻尚自不可一世的无头巨龙则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气血一般，软软的贴着阵法光壁滑落于地，瘫做了一摊血泥。

    莽荒有神，其名白虎。

    凶蛮无匹，腾跃撼空。

    一朝归伏，严明破厄。

    坐镇西域，万载不朽。

    区区一条无头巨龙的腐浊之光，怎可与白虎神庇佑一方千载万年的威严浩气争辉？

    见无头巨龙伏诛得轻松，阑月楼的神色却不见放松。以这巨龙的躯体长度判断，至少也该是千年修行的蛟龙。生前不是山灵，也该是一方水族灵长。背后之人竟悍然将其斩杀，还将它的残躯炼制成这般不死不活的怪物。如此邪异的行径，自然只有泥梨教会那群丧心病狂的疯子才炮制得出来。而这怪物之所以会闹出这偌大的动静来攻城，自是想要接应尚被困在赤沙关内的白罂附和他可能的党羽。这无头巨龙失败了，那么它要接应的人此时又藏在何处？是声东击西，还是围魏救赵，亦或者是……

    阑月楼当即与白虎神沟通，请求它盯死城中一应变化，一丝蛛丝马迹也不放过。同时下令：“朝天阙修士听令，五人一队，全力救治伤者。如有身份可疑之人，收押核验身份。如遇反抗，立杀无赦！”

    “得令！”

    春风得意楼上，许自在自檐角上站起身，任由龙虎相争搅动的风云将自己的衣襟掠动。眼望着忽然间似乎失去了目标般迷茫飞舞的魂火，她的面色雪白。

    就在适才，白罂附的气息消失了。

    他已经逃了，就在白虎神现世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