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翠花
“抑郁症会传染吗?”
季千绪看了看手里撕心裂肺惨叫的猪,又看了看老妈真诚的眼神。
“不能吧,它这明显是躁郁症。”
猪在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然后更加狂野的扭动起来。
季千绪惊得撒手,小猪啪唧摔地上,费力翻滚了两圈,好不容易起身后又开始往门口冲。
他扶额,“我找死时候也这样吗?”
老妈满脸忧愁,用力捋了捋他的头发,“傻孩子,又开始吓唬妈”。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行……就宰了吧。”
给它自由,让它解脱。
话音刚落,房间安静了。
在门口嘶声力竭的猪,转过呆滞的猪头,半张着嘴,瞪着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这母子俩,再也不敢乱叫了。
季千绪发现猪不对劲是从昨天早晨开始的。
起初它只在遛弯途中突然毫无征兆的睡死过去了,回家醒来后就是很慌乱地满屋子乱转,然后就是站在落地镜前发了一小时的呆。
那时候他还在床上假寐,所以只是用余光瞥了两眼,发现他的猪竟然对着镜子开始流泪了,这下可把他急了。
他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抱起泪流满面的小猪哄着。
还没来得及撸猪头呢,怀里的猪抬起猪蹄就给了他一巴掌。
季千绪当然是迅速撒手啊,于是泪流满面的猪就摔了个狗吃屎。
小猪围着他疯狂打转,一整天都不吃不喝的嗷嗷叫,他怀疑他再与猪待下去,就要从抑郁症转神经衰弱了。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他的猪突然不叫了,也不追着他跑了,撒丫子往饭盆的方向跑,哐哐开始埋头干饭。
季千绪特意给快回家的老妈打了个电话。
“李女士,猪有生理期吗?”
火车上的李平安,“应该有吧?咋突然问这个?”
季千绪看着吃完就睡的猪,“我怀疑翠花来生理期了。”
第二天,老妈拎着行李箱,风风火火进门。
还没来得及拥抱她的宝贝儿子,就被猪撞了个好歹。
她揉着老腿吆喝着,“什么情况?你把猪憋疯啦?”
李平安朝着一阵风冲出去追猪的儿子大喊。
“让你没事干跟它多出去转转,你偏不听!”
“哎呀你慢点!别让猪绊倒!”
发疯越狱的翠花,再次被季千绪抓捕归案。
一阵翻天覆地的大闹,终于以李平安的杀猪威胁,终结了。
李女士的行李还没来得及从门口拖进来,她对着猪左看右看都觉得,嗯……被骗了。
当初那老板说的特真诚,肯定听话!
她兀自嘟囔:“刚买回来那周,不是挺乖的么。”
季千绪懒得再管,他累了。
上周李平安要给他买的时候他就不答应。
李女士上班天天不在,说是给他找个伴,可这明明是给他找个事。
“可能伪装不下去了吧。”
季千绪淡淡地说,“对了,我明天打算回学校了。”
李平安愣了一下,脱掉外套,把书桌前的儿子拉到床边。
她道:“你要不想去就再休息几天,妈这两天保证哪也不去了!”
季千绪低头,一双粗糙褶皱,布满细碎的裂口的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他抬头又看了看李平安浑浊的眼睛,和几根刺眼的白发。
他露出一个灿然的笑:“说什么呢妈,学生就该干学生的事,你还想不想让我考清华北大南开复旦……了。”
“当然想,可……”
猪突然哼了一声。
他瞥了一眼。
李平安声音疲哑,面露难色,“妈这不是怕你不舒服么,你要还是觉得不行,就别勉强,不差这两天。”
季千绪笑道,“妈,真当你儿子是神童啊!”
李平安急了,“我儿子本来就是神童啊!”
季千绪应和着:“行行行……”
他把李平安拉起来,捏着肩膀推出去,“你的神童儿子要学习了,你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休息去吧!坐一晚上火车不累啊!”
李平安还想说什么,季千绪已经把门关上了。
脚边的猪又哼了一声。
季千绪低头,和猪对视了五六秒。
翠花没再发疯,但也没再理他,像个哲思家一样,安静地趴在落地窗前看风景,看得看得又落下泪来。
季千绪叹了口气,默默把抽屉里的药拿出来,磨成粉掺在猪食里,一脸感同身受地把饭盆放在它旁边。
语重心长地安慰:“想开点,睡一觉就都好了。”
猪没动。
猪心里骂了一句:“睡你大爷个头!老子还没活够呢!”
猪也没想到自己真变成猪了,不对,应该是丁冽。
这辈子欧气绝缘的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一气之下随口说出的浑话,老天爷竟然当真了,还以玄学的方式好心帮他实现了……
草!老天爷听愿望的时候,该不会听叉劈了吧。
难不成今年生日蜡烛插反了?
不能吧,今年还没过生日。
去年的?
丁冽烦躁。
变成猪之前,他和老爸大吵了一架。
“你已经一周没去上课了!你是要干嘛?啊?要干嘛?”
丁否余指着丁冽的鼻子痛骂。
“你看看你每天穿的什么东西?一个学生成天不三不四像什么样子?!”
“我怎么不三不四了?”
丁冽很烦丁否余这种,指着他鼻子骂的扭曲表情,“您都有亲儿子继承家业了,还管我干嘛?”
“我妈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急着管啊!”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实实在在落在的丁冽的脸上。
“你能不能听听话!”丁否余的吼声穿破小别墅。
丁冽用舌尖舔了舔咸涩的嘴角,歪头恰好看到了楼上猫腰偷看的丁可乐,然后翻了个白眼。
这个白眼刚好落在快要气死的丁否余眼里,他用抖成筛糠的手指着丁冽道:“你……你再这么下去,连个猪都不如!”
丁冽的脸火辣辣的疼,他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从沙发上捞起皮夹克,拿着摩托车钥匙头也不回的走了。
临走留下一句:“别看不起猪。”
摩托的轰鸣响彻长街,超车无数的他,在十分钟后到了梦寐已久的kiss酒吧。
酒吧坐落在北鹿市的中心线上。
从酒吧出来,往东沿着广胜路走,是北鹿市最繁华的地段,那里遍地都是金融大咖,高档餐厅。白领配高奢,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往南沿着广信路走,是北鹿市的老城区。这里白天没什么人,顶多有些穿着拖鞋大裤衩的人四处溜达,或者追着不着家的孩子满嘴飙脏话,热闹的很。
丁冽喜欢这里,因为一到晚上,这里就会脱胎换骨。
晚上的夜市能照亮半个城,烧烤撸串随处可见,拖鞋大裤衩子就更多了,一个个拿着酒瓶吆喝着,“老板!再来一箱!”
当然,还有他最喜欢的小酒馆,以及眼前处于分界线的kiss酒吧。
经过半个月的排位赛,他终于成功入驻酒吧,成了kiss的驻唱歌手。
这将是他走进专业唱跳大门的第一步。
于是心潮澎湃的他摘掉头盔,灰紫色的碎发迎风一甩,他用手随意蹭了蹭还在疼的嘴角,豪爽地扔下一句:“猪怎么了!老子就乐意当猪了怎么地!”
说完这句话,他大刀阔斧地迈腿,然后就——
睡死了过去。
再醒来,他就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陌生房间。
这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发现他看到的东西都特别低……
好歹也有一米八五,不至于平视二十厘米高的东西吧。
他低头,更傻眼了。
哪来的猪蹄?
丁冽费劲地举起右手。
卧槽!!这他妈我的猪蹄啊!!!
猪啊!!有猪!!!
丁冽满屋子乱窜,试图找到些什么以此来证明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直到他路过一个落地镜。
他四蹄朝地,立正,站了好久好久。
一只粉嫩的小猪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目测身高不足20厘米,体长不足30厘米,拥有手掌大的耳朵,圆头粉嫩的鼻子,卤起来一定很干巴的猪蹄,指头长的猪尾巴……
丁冽圆溜溜的眼睛里逐渐满含泪水,顺着他看起来还算可爱的猪脸,缓缓滑落了下来。
房间里发出一声惨烈的猪叫——嗷——
不是吧……我就随口一说,真变成猪啊!
泪流成河的他,还没从这件事中缓过劲来,就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
顺着撸猪头的手,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
哪来一男的?
老子还裸奔着呢,能不能注意尺度!
于是一声惨叫过后,他为了贞洁,被无情地摔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他想尽办法,无数次尝试跳上床,但在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眼里,他好像在……撒娇?
拜托啊喂!我只是想抢夺高地,占领手机,用我智慧的猪蹄庄严的打下‘我是人’这三个字啊!
丁冽用尽毕生脑力与之周旋。
或者趁男生拿着手机走路的时候,猝不及防迈出短小的猪蹄绊他;或者趁男生好不容易抱起他时,一个飞天姿势把笨重的身子发射出去,结果把猪鼻子磕在桌边完美展现自由落体;或者……算了,丁冽不想回忆了。
总之就是,他在无数次信心满满的尝试下,终于疲惫了。
累了,就这样吧。
猪么,没什么不好。
她幽怨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是魂穿还是变身。
他绝望地祷告,万一魂穿了,希望老爸能看在一个户口本的情分上,到酒吧门口帮他收个尸,最好别火化,先找个冰窖冻起来。
丁冽哽咽地发出一声嘶吼:万一他妈的还有救呢……
猪食散发出一缕缕奇怪的味道,五月的阳光热,烘烘地照在丁冽的脊背上,他在疲惫和绝望中昏昏入睡。
梦里她看到了自己在舞台中央唱歌的样子,一个粉丝热情的冲到台上,深情款款地递给他一束……
一盘烤乳猪。
草!!!
丁冽垂死梦中惊坐起,愣怔了两秒,惊慌地环顾四周。
马上降落的红日,正娇羞的和晚霞进行最后的调情;广场舞大妈已经提着音响占领了最优地段;大爷们一人端了根鱼竿排排坐在河边唠嗑,而他正躺在硌得腰疼的棕木长椅上茫然四顾。
街心公园?怎么会在街心公园?
他低头缓缓抬起双手,是人的手。
再低头,是人的脚。
‘酒醉的蝴蝶’用高亢的声音招呼着大妈方阵,音响拼了老命响彻天际,丁冽终于被洗脑的歌声震清醒了。
他跳起来,冲进大妈方阵,抓住一个喜笑颜开的大妈,泪水涟涟地追问:“阿姨!你看看我是人还是猪?!”
大妈仍旧陶醉在歌声和舞步里,呲开慈善的牙齿朝丁冽笑道:“新人找领舞?”
她非常热情地指了指最前面,“领舞在那呢!等这首歌结束你再去,半道儿打断人家,容易挨骂。”
丁冽快哭了,“阿姨,我不找领舞,我问您是人还是猪?”
说实话,问出这种问题,他也是不愿意的,可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他不敢不问。
大妈终于听清楚了,对他投射出关爱的目光,停下激情的舞步,默默掏出手机。
“是不找不到家了?家里给你往身上揣过纸条条没?就是有电话又有地址的那种。”
丁冽九十度鞠躬,一头扎下来,灰紫色的头发呼啦啦擦过大妈艳丽的扇子。
“谢谢大妈!大妈再见!大妈广场舞一枝花!”
大妈用担忧的目光送走丁冽狂野的背影,感叹道:“多好的孩子”,她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