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寡母五
全大夫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 瞧见妇人的震惊神色,既有心虚,又有一点难言的舒爽。
以往这可都是只有舒元堂陆老头敢说的, 他面上嫌弃, 可实则心内羡慕得紧, 如今能过过嘴瘾也是好的。
舒坦过后,他才正经了面色,一本正经道,“若是这些用不起, 先买些固本培元的草药回去吧, 不多, 只要一两银子,诊费我就不多收你们的了。”
一两银子,田大嫂摸着兜里刚刚够的铜板,依旧不情不愿。
她舔着脸,赔笑道,“大夫,我们农家实在没有那么多钱, 您是救苦救难的大夫, 能不能便宜点。”
全大夫摇摇头,他这次可是赔上名声的,收个一两银子都嫌少,若不是兰侄女求上门来, 他看着可怜,也不至于做这勾当。
“药肯定值这个银子,人命关天,你们好好想想吧。”
田二嫂拉拉田大嫂的袖子, 其中满含焦急之色,田大嫂心中暗骂。
“谁家买东西不还价,就她着急,倒显得我铁石心肠。”
抱怨过后,想到田老太那边,即使真的贪下银子,也不定能昧下,贪心倒是去了几分。
“行吧,一两就一两。”田大嫂动作缓慢掏出银子,宛如慢动作一般,好久终于放到桌上。
全大夫接过,用戥子称了称,笑道,“刚刚好。”
可不刚刚好,田大嫂撇嘴,她身上就剩回去的五文钱,再多是一分都没有了。
拿了药,镇上也不是他们多待的,三人转身就要出去。
正此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个中年妇人,浑身大红大绿,看着就喜庆,与这满眼哀戚的药堂格格不入。
只见她眼睛晶亮,忽然拽住田大嫂的胳膊。
眼眸低垂,阮柔一眼就认出,那是熟悉的官媒。
未免露馅,她跟对方都无眼神对视,静静看着对方发挥。
“哎,大妹子。”
田大嫂疑惑回头,“你是?”
“我是镇上的媒人,姓佟,人都称呼我一句佟媒婆,专给人保媒拉纤的,可是促成了不少好姻缘。”
“媒人?”田大嫂更加疑惑了,来的三妯娌可都是嫁过人的妇人,梳着妇人发髻呢。
“我这可有一桩巧宗,你们要不要听一听,隔壁茶楼,我定了位置,咱们去坐一坐?”
本来田大嫂一听不想动弹,结果,听到隔壁茶楼,眼神顿时亮起来,倒不是馋人家茶水,而是馋里面的点心。
于是乎,就这么半推半就,四人一起进了隔壁的茶楼。
等人走后,全大夫从坐诊的座位前移开,来到后面的堂屋。
全夫人也在后面,着急问道,“怎么样了?”
“弄好了,”全大夫回,“不过说好了,就这一回,要是多了,我这名声也别想要了。”
“就这一遭,就这一遭。”全夫人激动地双手合十,“多亏你了,改明儿,我让兰花请你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兰花自己能想开最好。”
“唉,怎么能想开,恬恬那孩子我现在还记得,刚嫁过去不到一年,就因为洗澡被人偷看,愣是被那沈家人逼得上了吊,小小年纪也是可怜。”
全大夫就不说话了。
方才的官媒兰花其实是他夫人的娘家侄女,在镇上做着官媒的活计,男人也吃苦能干,家中二子一女,日子也算和美。
及笄之年,唯一的女儿恬恬出门子,也置办了几两银子的嫁妆,何其分光,结果,一年光景,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去了,叫一向她的娘家人如何作想。
可无论心里如何怨、如何恨,恬恬到底是自己上吊的,至于沈家人在后面做了什么,他们没凭没据,连指责都不能,还得被迫接受沈家人为其传出来的好名声。
什么他沈家媳宁死也要守清白,将来定能入沈家陵墓,享沈家后代子孙供奉。
人都死了,什么香火供奉,不过说了好听,他们除了骂几句孩子太傻,沈家太毒,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甚至于,在旁人提起这层好名声时,侄女侄女婿还得对着别人笑,连声道是,每一次都跟在人爹娘心头扎针一般,刺入肉里,痛不能言。
结果,转头沈家不到半年就娶了新媳,连恬恬的模样怕是都早忘记了。
这口气就这么活生生咽下,兰花侄女心头就一直堵着,恰好又在这寡妇身上看到了女儿的影子,可不就愿意帮忙嘛。
全大夫的记忆不由得跟着回到昨日,侄女上门的时候。
她眼中带着久违的光彩,不是面对外人场面上的笑,而是发自真心的急切。
“姑父,你这次可一定得帮我。”
随后,就将那个妇人的经历一一道来,“我看见她,就想起了恬恬,若是恬恬当初有她三分心眼,也不至于”
说着又免不了垂泪,“我想着,看见她好,就跟看见恬恬也好了一样。”
全夫人见侄女这般,免不了多番劝说,全大夫本就不是心狠的,不然也不会一直开着不怎么挣钱的医馆,故而犹豫半晌还是答应下来。
由此,才有了这么大一出好戏。
“希望兰花能走出来吧。”全大夫叹息一声,不图什么报酬,只希望兰花能想通,也省去亲朋担忧。
“一定会的,兰花当初就怨自己对恬恬关心不够,其实哪里是她的错呢,咱们谁能想到,沈家自己看管不严不说,还逼得恬恬,唉。”
回春堂两人的谈话暂且不提,隔壁香茗居,高兰花笑眯眯将人迎进来,在二楼开了一间包间,又点了一壶茶水、两盘子点心。
“敢问你们是哪里人?”
“下面小田村的。”
“小田村啊,那可是个好地方,不论姑娘媳妇子都是好名声。”按下心中的厌恶,高兰花态度十分热情恭维。
田大嫂被人一捧,笑得骄傲自豪,顿时将什么都说出来了,譬如几人来做什么,家中的愁苦、困难等等。
高兰花三言两语间就将田家情况打听一遍,心下了然,田家是难办,可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毕竟穷人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眨眼间,两人就跟亲姐妹一般亲热,阮柔在一旁见了感叹,她是没有这样的交际能力的。
倒是田二嫂,没人搭理,就只能吃茶吃点心,茶水点心滋味很好,可她吃着烧心啊,要是没什么事,人家凭什么跟你这么客气。
可她提醒机会,田大嫂都当看不见,聊得那叫一个欢快。
不一会,高兰花见聊得差不多,终于有意提出自己的请求。
只见她面露为难,“我有一桩事情想请田妹子你帮帮忙,不知你有没有空。”
“自然有的。”田大嫂正浑身舒坦,哪里顾得及其他,当下连什么事都没问,大包大揽应承起来。
田二嫂实觉不妥,用力拽了下对方衣袖。
高兰花见状,眼睛眯起来,“方才真是怠慢了二妹子,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说,咱们去隔壁吧。”
说着一手牵一个,就要往隔壁去,田大嫂恨不得走在她前面,田二嫂却牵挂着贞娘,一个劲回头望,不愿意离开。
阮柔无奈,只得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心,自己则装作欢喜糕点的模样。
田二嫂这才跟着去了,只心中依旧惴惴不安。
那一边,两人离开,去了隔壁的包间,少不得又是一壶茶两盘子点心,田大嫂眼睛都亮了,含含糊糊听着对方说话。
而这一边,阮柔本在屋内安坐,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笃笃笃。”
“进来吧。”阮柔心中知晓是谁,当下应道。
来人推门进入,却是一对中年夫妻,陪伴着一个文弱青年。
不需多思考,阮柔立即明白这就是高媒婆介绍的人,当下起身,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笑来。
柳湛青不知为何,看见那个妇人如此笑,头顶凉凉,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亲切中带微微涩意。
丧妻再娶,也是实属无奈,他身子弱,下面仅有一三岁稚子,尚不知事。
家中唯一的一间早点摊,他一生病就得跟着歇业,不知少赚了多少钱,偏身边不少豺狼虎豹,柳家族人且不说,几个堂叔堂兄恨不得登堂入室,反将他赶出门去。
就说儿子的舅家,竟也仗着孩子的名义屡屡上门“帮衬”,可实则心里怎么想,他看得一清二楚。
铺子不开就没钱,可开了,少不得有人上门打秋风,无奈,他才生了再娶的心思,不说别的,起码能帮着挡一挡。
也是因着这样的顾虑,他对妻子唯一的要求就是能立起来,不要跟前面媳妇儿一般,铺子里赚钱的钱,一半填了他的医药费,一半都被娘家族人摸去,硬生生塞大人家的胃口。
不知为何,以前的他竟也能容忍,稀里糊涂的过着,也不觉得不对,或许是最近病情愈发不好,人的脑子反而清醒过来,他此时无比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故而,一开始听说是小田村的妇人,他还有些犹豫,毕竟那里的妇人,说的好听是守贞乖顺,实则不过跟提线木偶一般,别不是娘家说一句就把铺子送过去了。
等到后来,高媒人实打实跟他说了一通对方的难处,再提到这个计策,他立时就有了八分满意。
人不拘男女,不怕心眼子多,只要为着自己人、不作恶,心眼再多那也是好心眼,可若全然无辜单纯,未必不是作恶。
中年夫妻是高媒人的儿子儿媳,此番陪他来看人,总不能让一对男女单独相处。
但两人也有点心思,一进屋就躲到了角落小二沏茶的地方,并不说话,也不发出一点声响。
柳湛青坐上桌子,一男一女,一个丧妻,一个丧夫,没有少年男女的羞涩,彼此互相问过情况,得知对方想要带着一个女儿,他也没什么不同意的,愿意带着孩子正说明是愿意正经过日子的。
阮柔此前就有过心理准备,见到真人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尤其她瞧着对方有些熟悉,禁不住心生好感。
两人又谈了些以后的想法,以及对付田家的说辞等等,已是两盏茶水的功夫。
忽的,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竖着丫鬟发髻,一瞧就知道身份。
她也不敢发出声音,几乎是用气音,指指隔壁,“人要出来了。”
几人恍然一惊,中年夫妻总算不再装鹌鹑,当下拉着人赶紧出来。
柳湛青被人拽着,回过头来,拱拱手,“以后多麻烦姑娘了。”
阮柔亦是笑,“都是相互的。”
前脚,几人刚钻进左边包间,另一边,右边包间的高媒人带着田大嫂二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