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缓和
林柒觉得,那天无意间撞上的一眼可能有辣么一点点的毒。
可能是阳光太亮了,把陆岩利落的身影勾上了一层薄薄的光,以至于林柒恍然觉得,如果梦境中的少年有面孔的话,就应是陆岩这个样子的。
距离新高一报道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林柒觉得她和陆岩现在的关系非常奇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赖,没有之前那么针锋相对了,但离互助友爱却还相去甚远。
就比如虽然陆岩并不吝啬对她施以援手,但气氛总是令人窒息。
而林柒——作为一中一霸,虽然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接受陆岩的援手,却依然因自己的威武形象没有在新同学面前充分显露出来而耿耿于怀。
林柒这几天分外的忙,新生报道以后,社团招新迫在眉睫,月考也日渐临近。作为赶鸭子上架的小组组长与新任社长,林柒不光要督促小组成员力争上游,还要操办社团内的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
不过可喜可贺的是,几次小测以来,小组的总体成绩还是稳步提高的,尤其是陆岩,几乎每次小考都稳居各科第一,名字一直挂在成绩单最顶上供人瞻仰。
所以说如果能继续保持,最起码不用每天为好汉歌而提心吊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社团招新当天。
彼时高一新生已经结束了苦逼的军训,开始了更为苦逼的高中学习生涯。于是,周末的社团招新就成了高一高二人人都期盼的重头戏。
……
林柒随手把双节棍扔进纸箱里,找纸巾擦汗。再抬头时,她看到已经有好几个学弟学妹围在跆拳道社招新桌子前询问相关事宜。
她得意一笑,心想虽然最近诸事不顺,但只要离开了某陆姓同学,你柒姐雄风还是依然不减当年。
刚才她和几位社团成员给围观的学弟学妹们表演了一段花式双节棍,虎虎生威。
又在满堂喝彩和尖叫声中徒手劈裂三块木板,另附后旋三连踢加飞五人侧踢破板等若干,雄姿英发,威武豪迈,以c位之尊收获迷弟迷妹星星眼不计其数,不可不谓是满载而归。
她领着包,随意用纸巾擦着汗,看到一位同学向她走来。
“学姐,能留个微信吗?”
林柒一笑,以为他和之前那几个学弟一样,也是沉迷于她的英姿无法自拔,于是指了指招新桌:“加社团在那边,了解一下吗?社团成员都可以加我好友。”
那学弟一愣,笑了笑,朝招新桌那边走了过去,但只是随意看了看就走了。
林柒无所谓地笑笑,把用过的纸巾团成一个团,轻轻松松投进几步外一个垃圾桶里,心想一会儿去别的社团逛逛,钟雨她们社团应该有歌舞表演,穆光他们好像也有cos展。
她这么想着,和在社团桌前忙得不亦乐乎的孟天奕打了声招呼,回头准备去卫生间换衣服时,却看见远处有个熟悉的背影在人海里一闪而过。
好像是陆岩诶。
她这么想着,又眯了眼仔细看,但那人转瞬间就已经完全淹没在人海里,消失不见。
林柒自嘲的笑了笑,心想一个背影而已,自己怎么看谁都像他。
而且就算真是他,那又有什么奇怪的。
……
陆岩坐在天文社的招新桌旁边,随意拨弄着手里的天体模型。
大昭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道:“没要来,人家得加社团才给微信号。啧,亏我还特地装了学弟。”
隔了一会儿,他听见陆岩低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在意不在意。
大昭越想心里越痒痒,一腔八卦之心如滔滔江水此起彼伏,他一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凑近陆岩:“你喜欢那女生啊?”
陆岩:“……你想多了。”
大昭不疑有他,反正他岩哥也不像是能喜欢女生的样子:“也是,估计你也不能喜欢林柒,校霸唉。”
但他想了想,又道:“但她确实挺帅的。”
陆岩拨弄模型的手指微微一顿:“……你没别的事儿了?”
大昭大马金刀地一摆手:“诶,反正也没什么人,咱俩聊会儿。”他又道:“你和林柒不是一个班的的吗?怎么不直接找她要。”
陆岩顿了顿:“……关系不太好。”
大昭有点蒙,心想关系不太好你找人家要微信干嘛?加了好友以后方便激情互喷?
但他直觉他岩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善解人意地聊起了别的:“我没想到你今天能来帮着招新。”
陆岩:“最后一次了,估计以后……也没别的什么机会了。”
大昭以为他是为从重点班降下来而烦心,一拍他的肩膀道:“谁都有低谷期嘛,这回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了,你也能安心学习了,那还不是分分钟考回去?”
陆岩没说话。
大昭:“社团这边呢,你虽然现在退了,但只要你想回来,我们随时欢迎,你要是想当社长,我立马就能把位子给你!”
陆岩明白大昭的好意,于是反手拍了拍他:“谢了。”
……
林柒绕了一大圈,各个社团为了招新可都是卖了大力气了,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她这一路走来,围观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表演和游戏,正觉得兴致上头时,忽然看见远处有个深蓝色大海报。
海报上是各种放大的天体和星系照片,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天文社。
于是她不自觉地走近些,眯起眼睛四下寻找。
没有陆岩。
那里坐着几个不认识的人,还有一个人背对着她,嘴里招呼着:“千山万水总是情啊,瞧瞧看看行不行啊……”
但依然没有什么人去看,只有些女生被天文的浪漫标题吸引,成群结伴叽叽喳喳走过去,又很快叽叽喳喳地离开,留下联系方式的少之又少。
林柒心里说不来是什么滋味。
直到刚才,她心里还盛着一个名为兴致勃勃的氢气球,非得她使劲拽着,才能不飘上天。
可突然,这个氢气球好像被一根细细的针刺破了,碎片萎靡下来,落在了实地上。
发小高三了,不再参加天文社的活动,她去也不能找他玩。
林柒忽然觉得心情有些低落。
不知道是因为发小不在,还是因为天文社太冷清。
亦或是因为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人。
……
社团招新圆满结束,有了林柒这个活招牌,跆拳道社满载而归。
孟天奕有点上头,直到晚自习快上课他那点儿兴奋劲儿还没退下去,他兴冲冲地对林柒道:“柒姐,今天晚上咱撸串庆祝去吧!”
林柒睨了他一眼:“庆祝?我看你是在学校关了一个来月皮痒了吧!”
孟天奕嘿嘿笑着,苍蝇搓手:“一个月没出校门,食堂的饭都快成催吐剂了,再不靠校外那家烤串店续命,我都能现场给你表演立地飞升。”
林柒无奈:“行吧,还有谁?”
孟天奕喜出望外:“还有黑桃红桃他们几个,和社团里的几个小孩儿。那今晚老地方见?”
孟天奕说的老地方在学校大门边上,离传达室不远,那的栅栏坏了一处,有一条栏杆能抽出来,余下的空正好能钻出让一个人去。
正所谓灯下黑,那里没有监控,栅栏坏得也悄无声息,简直是偷偷溜出校门的不二之地。据不完全统计,学校里有大半的越狱事件都是从那里发生的。
林柒想了想,说:“不了,我手机落宿舍了,我下晚三回去取一趟,然后直接在那边翻墙出去。到时候你们先去吧,烧烤店见。”
女生宿舍楼那边也有一处没有监控的地方,离废弃的老教学楼近,位置偏僻,荒无人烟。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围墙不算矮,所以几乎没有人在那翻墙。
林柒也不常去,但宿舍楼与学校大门之间的距离几乎横跨了整个校园,她实在不想再绕那么远的路。
在孟天奕闻言点头:“也行,那柒姐你别走丢了,我们烧烤店等你。”
林柒笑道:“校园周围这么大点儿地方我还不至于丢了。”
……
林柒回宿舍拿了手机,和舍友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老教学楼这边寂静一片,小路上连路灯都没有,林柒踩着月光,无视阴森森的小树林,熟门熟路的绕到老教学楼旁,正低头找垫脚石,却发现脚下的墙影突然大幅度地动了一下。
林柒一惊,瞬间抬头。
逆着月光,她看见围墙上有一个男生,他似乎是被她惊到了,刚坐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陆岩?”林柒大吃一惊:“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儿装鬼吓唬人干嘛?”
陆岩:“……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林柒耸了耸肩,没应声。
这堵墙连着一个荒废的小房子,房顶高出墙一大截。陆岩倚在房子上,一条腿顺着矮墙垂下来。
林柒找来了垫脚石,但由于她平常扶着的地方被陆岩挡住了,于是她对陆岩说:“来搭把手。”
陆岩难得没呛她,安静地递给她一只手。
陆岩的手指细而修长,关节并不粗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感。
夜晚降了温,他的手也有些凉,林柒攥上去的时候,只感受到了一层薄薄的温度,五指相勾之间,一股大力将她拉起。
林柒顺势跨上了墙,紧接着陆岩松了手。
指尖离开时,划过她的掌心和手指。
这感觉很奇怪。
她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像是要捻掉那种奇怪的感觉。
也许是今晚夜色太浓太安静了,也许是陆岩大晚上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以至于林柒居然一时没想起来要跳到墙的另一边去。
她看到陆岩出神的目光,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望远方看。
从墙上向远处望去,晚归的学生追逐打闹,灯火喧嚣,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林柒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晚归时间的校园,一时间有些新奇。
“哎,认真的,我来这是为了越狱,你来这是干嘛?坐这看景?”林柒扭头问。
陆岩:“不行吗?”
“也不是,就是觉得有点……”林柒顿了顿。
“神经病。”陆岩替她把话说了下去。
林柒:“……”
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半天,林柒尴尬地往回找补道:“偶尔学习压力大来这放松放松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想错了。”陆岩淡淡道。他抬起手,比了个二,道:“我以前一个星期至少来这两次。”
这回林柒是真的震惊了。
“卧槽!”她瞪着陆岩,喃喃道。
她都没这么频繁地违纪过。
不知道林柒这个表情戳中了陆岩哪个笑点,陆岩突然偏开头,低笑了一声。
林柒回过神来,不满道:“你别笑,有什么可笑的。”顿了一下,她又不解道:“那你是格外喜欢……”
她抬头往校园里面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学生已经差不多都回宿舍了,校园里只剩各种不知品种的树在那立着,风一刮过,鬼影重重——林柒打了个寒战,又望向校园外——土是土,草是草,这片区域并不繁华,还有不少老得恨不得墙皮都掉了的房子,别说人影了,连鬼影都没有。
于是她收回目光,语气中全是困惑:“……这儿的夜景吗?”
陆岩不笑了。
他一安静,空气似乎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久,他才道:“这能看见星星。”
林柒下意识地抬头。
“今天没有。”陆岩又道。
“……哦。”
这堵墙四周没有葱郁的树林,墙外是一片废弃土地,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抬眼望去,夜空一望无际。
城市高大的建筑把夜空切割成一个一个的小块,像这么能看见一大片天空的地方不多。若果是个好天气,确实能看到很多星星。
可惜今天没有。
陆岩微昂着头,就这么平静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林柒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曾经这么望过星空。
她忽然感到一阵难过。
她想做点什么,好的也好,坏的也好,打破这种平静。
“你不再参加社团了吗?”
“嗯。”
“……为什么啊?我很喜欢你做的那个星河模型。”
她抬起手,在空中比划出那个模型的形状:“……就是去年创新创意大赛那个方玻璃……星河。”
陆岩愣了一下。
月光顺着墙面铺洒下来,模糊了夜色,扰人的风从树梢之间穿过,带起细微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谢谢。我没想到会有人看。”
“社团暂时退掉了,有些东西还没想好。”
林柒莫名觉得,他想说的其实不只是社团。
于是她说:“没关系,重要的东西都是要慢慢想的。”
陆岩沉默了一会儿:“嗯。”
林柒顿了一下,又道:“小时候我妈妈也常带我看星星,有的时候还会去郊外,用那种望远镜看。她还常带我去天文馆,就是中心那家,开学前我也去过那。”
陆岩道:“我知道。”
林柒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他。
陆岩:“那天在天文馆里,我看到你了。”
不用明说,他们都知道那天是哪天。
那天在那个小餐馆里,他们有了一场并不算愉快的初见。
林柒似乎也想起来了那天,突然自嘲一笑,摇头道:“草,感觉自己那天是个煞笔。”
陆岩:“……可以把感觉两个字去了。”
林柒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岩是什么意思。
林柒:“……你大爷。”
夜很安静,晚风很轻柔,远处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月光洒落下来,在地上切割出晦明不清的光影。
陆岩问:“我有个叔叔在那家天文馆工作,我经常去那里,怎么从没看见过你?”
林柒沉默了一会儿,道:“后来妈妈去世了,我就没再去过。”
陆岩:“……抱歉。”
林柒摇了摇头:“……没什么,很久以前的事了。”
其实在今天之前,林柒一直觉得,母亲的去世就像横在胸口里的一颗陈年老刺,不去注意的时候可以当它不存在,但稍微一碰,就会刮得她鲜血淋漓。
就像她多年来从未停止过自虐一般的祭拜,就像她一直以来对父亲的冷眼相待。
以至于她从来都不知道,当这段本该鲜血淋漓的往事被轻描淡写地说出时,她竟然可以这么平静。
那么多年,连母亲的眉眼都不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