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历史的车轮

    内阁众人正为了废立之事苦恼，城里的百姓还在为了生计而奔波。相较于不知何时会来的瓦剌骑兵或是明日金銮殿上坐着的是谁，还是家里老娘们和儿女的晚饭更加重要。

    朱祁钰独自坐在便宜坊二楼的包厢之中，透过窗户静静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希望这样繁忙而富有生机的景象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但他知道最少半个月，最多一个月，瓦剌的数万精锐骑兵必将赶到北京城下，那将是大明创立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虽然朱祁钰体内的朱由检是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的，但是前世他读到这段历史时，即使是从冷冰冰的文字之中，他也能感受到这场战争的残酷与艰难。

    正在朱祁钰思绪乱飘之际，一个穿着便衣，戴着草帽的男人推门进了包间。

    “岳父大人，你也不用如此谨慎吧。”今天朱祁钰出宫，就是为了见汪忆的父亲，锦衣卫指挥使汪瑛。早朝之后，自己这位岳父就递了条子进来，约朱祁钰宫外见面，有要事相谈。

    自从前日朱祁钰主动上门，跟他说了那句有些僭越的话，汪瑛便一直很激动。女儿女婿一走，他就发动所有自己能够调动的资源，暗中查探朱祁钰交代的事情。可能也是对方经验不足，做事并不谨慎，还不到两天时间，撒出去的人就已经查到了幕后主使。但如此高的效率并没有让汪瑛感到开心，反而是有些害怕，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不知道真相。

    “郕王殿下，不是我过于谨慎，实在是事情有些严重。”

    自己这个岳父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此时却如此胆小，恐怕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朱祁钰也认真起来，眼睛微眯：“岳父直说吧，究竟是何人在传播孤是先帝养子的谣言？”

    汪瑛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向外望去，见周围几米都没有其他人，又将门关上，走到朱祁钰的近前说道：“锦衣卫的小厮们动用了不少道上的关系，查到这个谣言，是从会昌伯府上传出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朱祁钰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汪瑛会如此害怕。前两日自己才说要让岳父当上国丈，可这个会昌伯十五年前便已是国丈，现在更是大明正经的太国丈。不错，这个会昌伯便是当今孙太后的父亲，皇上的亲外公孙忠，虽然只是一个闲散的伯爵，没有实职，但从文武百官到勋贵宗室，却无一人敢于小瞧于他，只因为他的女儿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这下是真的有些糟了，朱祁钰原本以为是哪个大臣想要趁这个机会投机押宝，也想过可能是瓦剌的细作故意散播谣言扰乱军心，却从没有往太后那里去想。主要是因为，根据后来的史书记载，朱祁钰就是由孙太后亲手扶上皇位的，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争斗或者龃龉。但是现在看来，如果不是史官们有意为尊者诲，就是自己穿越而来之后造成了一些变化。

    突然，朱祁钰好像想到了什么，难道是自己前两天表现得与以前不太一样，让孙太后感受到了威胁？在自己穿越来之前，朱祁钰给人的印象都是软弱可欺，监国以来也是小事群臣作主，大事请示太后，这样的人若是当了皇上，孙太后可能还能继续掌握朝政，甚至若是朱祁镇归来，还能重新把皇位拿回来。但自己一穿越过来，就强势斩杀了建议南迁的徐珵，后来更是借午门血案提拔了自己的岳父，这样的举动落在孙太后的眼中，不仅是日后掌控朝政无望，更让她觉得自己以往的唯唯诺诺是装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要装，是在防着谁，就不必再说了吧。

    “郕王殿下，要是太后反对，我们还有机会吗？”汪瑛见朱祁钰听到之后半天无语，以为他是被吓到了。本来还是为了自己能当国丈才接手的锦衣卫指挥使，却没想到，这才两天，希望就要破灭了。自古皇位之争都是鲜血染就，若是郕王无法登上大宝，那朱祁钰和自己一家恐怕都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朱祁钰斜抬起头，看向天花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岳父大人也不用绝望，即使太后有其他想法，我们也还是很有希望。瓦剌大军用不了太久便会兵临京城，在那之前必然会另立新君，否则他们拿着大明皇上当盾牌，这仗还怎么打？现在召外地藩王进京也来不及了，京城里面最有资格登上大位的就是我和那个大侄子了，可是朱见深还太小，虽然太后巴不得幼主上位她能垂帘听政，但大明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能说了算的。那帮大臣，特别是那几个老臣，不管是为了这一战的士气还是大明正朔，都不会希望一个还没有断奶的孩子坐上皇位的。”

    见汪瑛还是有些心不在焉，朱祁钰便没有等他接话继续说道：“听说最近礼部胡老尚书最近身体不好？”

    “啊？”朱祁钰的话题跳的太快，汪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但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听说老尚书身子很不错啊，前天还参与了打死自己前任的斗殴活动，完全不像身子不好的样子。

    “抽个时间去胡府看看吧，四朝的老臣了，朝廷也要表示表示，你便代孤去探望一下吧。”说着说着，朱祁钰突然起身走到汪瑛的身边，附耳又说了几句，但具体是什么内容，恐怕就只有他们翁婿二人知道了。

    汪瑛听完了朱祁钰的话，心情好像好了不少，嘿了一声之后戴上他来时那顶草帽就往外走去，出门之前还特地把帽檐压了压。

    见汪瑛走远，朱祁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给自己斟了一杯便宜坊特色的金陵春。听名字就知道，这酒也是便宜坊从南京迁到北京时带来的，与北地白酒的辛辣刺激不同，金陵春的味道要柔和的多，但即使这样，朱祁钰满饮一大杯，还是忍不住“嘶”地吸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朱祁钰无法跟别人诉说，即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行，只能在心里自己琢磨。刚才汪瑛所说，太后可能反对他继位，确实是让他有一些惶恐，但让他害怕的倒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它背后代表的一些事情。自朱由检的灵魂穿越到朱祁钰的体内，他就一直认为，自己二世为人，一定可以带领大明走上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而之所以如此有信心，他最大的凭仗就是丰富的历史知识，第一世没有能拯救大明，就不信这次在知道了历史走向的情况下还是不行。但今天的事情却告诉他，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向，而随着他越来越多地参与历史的进程，这个转向会慢慢地越来越大，很快就会与自己所知道的那段历史完全不同，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还能真的带领大明走向更好的未来吗？

    或许暂时还不应该想的那么远，朱祁钰现在更担心的是，眼下的北京守卫战是否还能像上一次一般获得胜利？一个时辰之前，他对于这场战争还是挺有信心的，但是现在也不是很有把握了。

    朱祁钰使劲摇了摇有些上头的脑袋，暗自下定决心。不行，这个皇位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即便是付出一些代价。要真让那个小屁孩当上了皇帝，历史的车轮将彻底脱轨，这场战争的胜负也会更加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