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知在坟里烂成什么样了
宋诣没有找到枝枝。
他咬牙潜入冰冷的水里, 撑着一口气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其余的人怕宋诣出了事,毕竟刚刚没了先帝,这时候宋诣可不能出事, 连忙下水去把宋诣带了出来。
一连数日, 源源不断的人去护城河找, 几乎恨不得把整条河都摸透。
可翼城外的地处微妙,宋诣暗中派出去搜寻的人很快就被黎国人发现,引得黎国警惕起来,一时之间便是搜寻都接连受阻, 底下的将士不满。
可一贯温和仁厚的宋诣却一改从前作风,充耳不闻,竟然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的架势。
众人都觉得, 宋诣大概是疯了。
可这位新君雷霆手段, 手段狠辣干脆地处置了好几个对其不敬的朝臣, 一时之间便再也没有人敢多说他一句话, 只觉得从前温雅矜贵的储君,倒像是假的。
竟然会为一个女人, 这样失态。
枝枝醒不过来。
她像是陷入了一场过于真实清晰的梦境,历历在目的,都是被她忘记了两年之久的记忆。
和她猜测的一样, 她就是黎国长公主沈蝉音。身为唯一的嫡公主,沈蝉音自幼饱受父母宠爱, 哥哥爱护, 宫人讨好, 性格温和可爱。
一切戛然而止于摄政王的逼宫, 她和兄长逃出宫外, 哥哥却为了保护她诱走敌人。
沈蝉音逃跑的路上,迷路磕坏了脑袋,此后便失去记忆。好不容易跌跌撞撞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却被卖给了人贩子,此后便是接踵而来的毒打挨饿和辱骂。
这场记忆的前半段有多幸福快乐,后半段便显得有多凄惨可怜。
其实枝枝没想到自己能活着。
她睁开眼的时候,抓着厚厚的被褥,茫然了好久,在不远处缝衣裳的侍女察觉到了动静,先是一惊,随即便是极其欢喜的神情,“殿下,你醒了?”
枝枝嗓子干得厉害,张嘴说不出来话。
侍女连忙端了温水来,给枝枝喝了,一边哽咽道:“我这便去告诉白将军,白将军已经守着您好几宿不曾入睡,今日才回去歇息两个时辰。”
枝枝眨了眨眼,缓了半刻才想起来,她说的白将军大概是白息。
白息本来是父皇拨给她的暗卫,她年纪还小的时候,白息也算不上多大,却无时无刻地守在暗中保护她。
三年前,枝枝向沈寒亭求情,让一向希望能行走在光明下保家卫国的白息去了军中。后来不过半年,便听闻他立了功,被擢升为校尉。
到如今,枝枝在齐国的京都,都听闻了黎国战神白息的赫赫威名。
“去吧。”枝枝的嗓子还有些沙哑,她捧着一盏温水,慢吞吞地喝干净了,还是觉得浑身冷得厉害,靠在迎枕上眯着眼缓神。
先前听闻黎国节节败退,若是白息来了,倒也就未必了。
宋诣虽然心机手腕都算得极佳,谋略有余而经验不足。用兵一道,未必比得上白息老练,更比不上白息对黎国军来说稳定军心的作用。
这一战,倒也未必一定会输。
“殿下。”青年撩开帘子,沉稳如山的男子眼中浮现一丝激动,他取下头上铜胄,弯腰要对沈蝉音行礼。
“不必了。”枝枝咳了声,眼眶也有些湿润,“我能见到你和白鹭,便算是极高兴的了。”
丫鬟白鹭上前给枝枝拉了拉被子,也湿了眼眶。
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记忆中沉默寡言的青年暗卫如今沉稳坚韧,身披铠甲,显得锐利如刀。却有些局促地坐在离枝枝稍远的桌子处,放轻了有些粗放的嗓音问道:“可还难受?”
白息的目光落在枝枝脸上的伤疤上。
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苦,昔日温柔可爱的小公主变得这般沉默清冷,浑身一层一层的旧伤,就连从前美绝人寰的脸也被人糟蹋成这样。
他一定要让宋诣付出代价。
“好多了。”枝枝又喝了半盏水,嗓音才变得自然起来,“……我的事情,阿息兄长知道了吗?”
果然,青年将军内敛的目光中迸出愤怒来,捏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我必定不会让宋诣好过,也必定要让齐国付出代价,至于其余伤害你的人,我已经派人……”
枝枝笑了笑,颊边的梨涡浅浅。
“这个不急。”她把茶盏放下,才道,“我跳下城楼前,给宋诣刺了一 簪子,那簪子上淬了毒。”
白息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却还是隐忍的疼惜。
这样的目光,如果是无关的人露出来,枝枝会厌恶。但是换成是白息这个保护了她十年之久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毒性不会一朝发作,只会让他一段时间内情绪暴躁极端,随着时间过去,药效也会消散。”
在指甲缝里淬毒,还是宋诣教的。
“如果趁现在攻打齐国,说不定情绪极端之下,宋诣会沉不住气。”枝枝抿唇笑了笑,然后在白息有点探究的目光下,回答道,“是用于治疗马匹低迷懒惰的药粉,用药者自己察觉不出来,其余人便是察觉了也不敢说宋诣疯了。”
“辛苦你了。”
这句话,白息说得艰难 。
枝枝摇了摇头,不愿意说话,半天才问道,“我兄长……”她看向白息,“还有楚亦和谢忱,如何了?”
两年算不得太久,只是她在齐国那段时间过得实在度日如年,如今想起来之前认识的人,反倒有些恍如隔世,好像都无法想象这些人是什么样子一样。
“楚亦和谢忱去了齐国找你。”白息眉头皱起,“查到是你之后,便传了信给我。只是两国交战,往来不便,他们估计要晚上几天才能到。”
枝枝点头。
白息没有说沈寒亭如何了,枝枝想起传闻,一时之间也不敢继续问下去。
哥哥死了,为了保护她,最终死在了宋诣刀下。
她和宋诣之间,只剩下不共戴天的仇恨。
“你先休息。”白息见她神色疲倦,一时之间不敢让她思考太多东西,起身出去了。
枝枝确实很累,她靠在迎枕上。白鹭一点一点地给她浑身的伤口涂膏药,一边涂一边抹泪,看着枝枝身上四处包扎的纱布,险些哭出声来。
殿下这在齐国,过得什么日子啊。
殿下从小长到大,连油皮都不曾刮破过,磕一下碰一下都一堆人嘘寒问暖。
“齐国这群……挨千刀下油锅的,白将军一定能打赢这一仗,杀了齐国皇帝。”白鹭咬牙切齿,捧着枝枝的手,想起殿下十二岁的时候,被西域北狄群臣夸赞貌美无双,愿意以半国之富来迎娶。
可陛下不仅没答应,还着人搜罗来天下珍宝,筑下赤霞台给殿下。
她是黎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无数人连看她一眼都不配,遑论伤害她。
“好啊。”枝枝笑了笑,她的身体还是疼得厉害,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浑身没几个地方没包着纱布,“我睡会,你下去吧。”
侍女屈膝行礼,放下帘子出去了。
枝枝在袖子里没摸到玉佩,艰难地抬手看了看,却发现衣裳早就被换掉了,枕头下也不曾放着玉佩。
以白鹭的性格,如果看到了玉佩收起来了,一定会跟她说清楚。枝枝皱眉,看来是跳下城楼后丢失了,她有些怅然,想了想也作罢。
死物罢了。
何况兄长的那一块还被宋诣拿走了,实在是徒留气愤。
想到宋诣,枝枝只觉得心头说不上的难受,不是从前爱而不得的绝望难过,而是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愤懑。
一连找了近十天,却还是没找到任何和枝枝有关的。
宋诣的情绪一天比一天暴躁,所有人都想要告诉他,枝枝必然已经死了,可宋诣不肯相信,他想尽办法让去翻每一个枝枝可能会在的地方。
战局却也越发吃紧。
齐国本就兵力不算强盛,而黎国白息一来,齐国的军心便有些不稳了。
反观黎国,白息接手军队之后,士气一震,原本有些颓败的士兵都显得昂扬振奋。
宋诣只得收了心思,开始用心和白息对弈。
枝枝的伤好得还算快,军中的军医虽然算不得顶尖,但是对于正骨疗伤却都是个中好手。枝枝虽然不能跑跳,但是缓慢些行走却是没有问题。
而且大夫也说,她也要适当走动,免得骨头长歪了。
白鹭便时不时带着枝枝去外头走一走。
这里背靠着山谷,有流泉碎石。雪水开始融化,汇成小溪,里头满是胖胖的小鲫鱼,还有不少菌菇从去年冬的腐木中生长出来。
瞧着风景不错,白鹭便时常带枝枝来。
枝枝坐在石头,听白鹭说闲话。
“听闻齐国那位新帝,四处寻找一位妾室,甚至不肯班师回朝,真是疯了。”白鹭嘟囔着,看向枝枝,有些不解枝枝为什么梳着妇人头,低声问道,“殿下这些年,可寻到了如意郎君?”
枝枝闻言笑了笑,轻声道:“他年少早死,不知在坟里烂成什么样了。”
白鹭轻轻呀了一声,连忙说自己不该说这些。
宋诣站在山石后,垂下来的广袖内指骨收拢,发出细碎的脆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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