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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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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公不说话, 毕竟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无论是黎国人还是鹤城人,总归之前过得不好,否则不至于流落青楼。

    不开心的事情, 自然不好提起来。

    “你去找殿下说这件事吧。”枝枝往前走去, 侧目看了一眼他, “快去吧,我等着殿下回我。”

    公公不得已,拿不准这位枝枝姑娘在宋诣心头的分量,最终还是答应了枝枝。

    枝枝回到营帐内, 找了干净的衣裳出来,让侍女准备了热水沐浴。

    这样的天气,沐浴会很冷, 侍女特意把水烧得热热的。

    枝枝泡在水里, 连日来的疲惫慢慢散去, 她的脑子逐渐灵活起来, 却不知不觉之间舒服得睡了过去。

    这回,她又做一场梦。

    梦里并不是在杏花微雨中扬鞭走马, 而是被无数人追着,羽箭刺破她的面颊,鬓发被杂乱的荆棘扯散。

    四周暮色沉沉, 枝枝被自己的哥哥拉着,穿梭在阴暗的山林中。

    但是追兵越来越多, 猎狗狂吠, 刀刃砍过树木, 马蹄的声响在山林中显得尤为杂乱。

    枝枝浑身都被树枝碎石割破, 双腿犹如灌铅, 却不得以提着一口气狼狈逃命。夜色越发深了,枝枝只觉得冷得浑身发抖,躲在山涧中,被包围着无法逃跑。

    “枝枝,在这里不要动。”

    哥哥这样告诉他,捏紧了她的手腕,“千万不要暴露自己,逃走之后,也万万不能让人知道你是长公主沈蝉音。”

    梦里的枝枝又是怕又是惊慌,她死死抓住哥哥的衣裳,“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对方却扯下她的手,抬手拍晕枝枝,起身便走,使得追兵一声惊呼,朝着沈寒亭追去。

    火光舔舐着夜色,照在士兵的铠甲上,带着森冷的光。

    枝枝眼前模糊,无法起身。

    这个梦到此,戛然而止。

    枝枝是被冻醒的,水冷得太快了,她起身擦干水穿上干净的衣裳,又把头发擦干净了,才找出很久都没用过的铜镜。

    镜子里的少女很是苍白,下颌尖尖,水润的眼显得有些黯淡。

    漆黑的长发顺着面颊垂下来,衬得她如纸画的一样淡薄。枝枝拿了胭脂染在唇上,只觉得红得突兀,垂着眼用手心揉开胭脂,薄薄地在脸颊上也涂了一点,才觉得看着好些了。

    “姑娘生得貌美,好生打扮一番,殿下想必更为喜欢。”侍女夸她。

    枝枝靠坐在那,抬眼看了她一眼。

    “我也想打扮得好看一点。”枝枝说道,扯了扯身上的裙子,不大高兴,“我从前喜欢穿石榴红裙,裙带上挂着黄金铃铛,当真是很漂亮恣意的。”

    侍女不解,却还是道:“明日给姑娘穿红裙子,挂金铃铛好不好?”

    少女眯着杏儿眼笑, “好啊,殿下还没见过我那个样子呢。”

    次日,侍女当真寻来了红裙子。

    大概是北狄的商人带来的货物,轻薄的红纱料子,腰间缀着细碎明亮的琉璃金链子,一颗一颗的珍珠顺着裙褶挂着,底端是一步一响的金铃铛。

    枝枝在红裙外披了件白毛的斗篷,额前刘海尽数梳了上去,在头顶梳成单髻,珠钗簪花都十分精致,使得她身上少女的娇憨褪去不少。

    侍女扶着枝枝,登上城楼。

    宋诣站在城楼上观察黎国的军营,猝不及防听到一阵细碎的铃铛声,侧目朝着枝枝看来。

    少女拢着件毛茸茸的狐裘斗篷,雪莹莹的脸藏在狐狸毛里,漆黑的头发顺着兜帽淌出来。清淡的雪衣下,赤红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来,细碎的铃声簌簌不绝。

    枝枝拨开挡在眼睛前的碎发,抬手放下兜帽。

    一贯挡着眉眼的刘海梳了上去,显得她眉眼清雅冷淡,和记忆里娇弱迟钝的乖巧少女截然不同。

    “殿下。”

    枝枝看着他,竟然笑了笑。

    她走近宋诣,伸手要去抓那只被她咬伤的手,宋诣却下意识避开,侧身阻止了她的触碰。

    不知道为何,宋诣觉得已经不在疼痛的伤口又剧烈疼起来,这难以言说的痛楚扯着心口,叫人忍不住战栗。

    “不生气了?”宋诣听闻枝枝想看风景,而她之前也确实来城楼上看过风景,便替她介绍道,“翼城以北,都是黎国的国土。”

    “我知道。”枝枝被风吹得眯了眯眼,“殿下,你喜欢枝枝吗?”

    青年似乎没想到枝枝会忽然转了个话题,下意识沉默着否认了。

    他怜爱同情枝枝,正如呵护自己笼子里的那只雀儿。而枝枝的心思,他便是再迟钝,也逐渐明白了。

    她喜欢他,可他作为一国储君,当然不可能喜欢一个青楼出身的妾室。

    君王是不该有情爱的。

    “我开玩笑的。”枝枝坐在小椅子上,撑着腮看宋诣。

    她垂下眼睫,把下意识浮起的泪花盖住了。

    青年却似乎松了口气,抬手着人给她挡风,这才道:“孤今日,也有好事要与你讲。”宋诣始终是低不下头承认自己不该过于自信,让枝枝替自己引开追兵,“以后,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枝枝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好沉默。

    她看着一贯矜贵傲慢的青年竟然露出了几分不自在,明明在看布防图,却偶尔抬眼想从她的神情里得出一点信息来。

    枝枝唇角弯起一点冰冷的弧度,眼眶却酸得厉害。

    就到了现在,她居然还存着一点点的幻想,枝枝简直觉得自己这点幻想令自己作呕。

    宋诣干脆丢开手里的布防图,起身要去做别的事情,城楼下便有一骑飞奔而来,溅起积雪化开的泥水。

    “报!陛下驾崩,擢太子继位,立为新君——”

    浑厚的嗓音回荡在鹤城之内,无数人一瞬间躁动起来,跟紧随在传旨人身后的护卫也跟着一起,传出这个既振奋人心又让人哀痛的消息。

    “陛下驾崩,擢太子继位,立为新君!”

    ……

    数万将士齐齐解胄,铠甲磨出一阵喧哗,就连单膝跪地高呼的声音都直破云霄。

    城楼之上北风呼啸,宋诣立在跪倒一片的将军中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宁国公党早已被剔除,剩下的便都是默认跟随宋诣的人。他们几乎立刻便反应过来,几乎异口同声,“陛下万岁,万岁岁!”

    城楼下的将士听到动静,随即齐齐发声,拥护这位与他们同生共死又智谋过人的新帝。

    “陛下万岁万万岁!!!”

    宋诣从城楼上往南望,万里山河皆是他的囊中物,万千臣民都匍匐在他脚下。制衡他父皇身上一辈子的权臣已死,他如今走上的,是真正的帝王之位。

    他抬手,赏赐众人平身。

    抬眼时,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看向枝枝。

    少女披着雪白的斗篷,雪白绒毛被风吹得浮动。她迎着宋诣的目光,没有了往日那种,眼底只有他一人的虔诚感,反而是往前走了几步。

    “陛下,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宋诣心头滞了一下,他下意识想要抬手和往日一样,揉一揉少女的脑袋。

    枝枝踮起脚,十分乖顺地蹭了蹭他的下颌。

    然后,干脆利落地抽出藏在袖子里防身的银簪,对着宋诣的背后刺去!四周的人都没料到这样的变故,却也反应极快,一把捏住枝枝的手腕将她抓住。

    宋诣踉跄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枝枝。

    枝枝一口咬在抓住她的人手上,转身要跑,却被堵在了城楼边缘的围墙处。

    这正合了枝枝的意,她满是泪水的眼睛看着宋诣,握在手里带血的簪子落地,枝枝后退了一步,“殿下,我想回家了。”

    宋诣原是暴怒的,可看到她站在城楼处,狂风吹得她的裙角飞扬,显得这样单薄羸弱。好似风一吹,她便会被带走,彻底消失一样。

    不知为何,他心头有些发慌,按捺住被背叛的暴怒,“抓过来,解释。”他的嗓音低沉且含着怒意,即便刻意放缓了调子,仍叫人胆寒,“你解释为何如此,孤便带你回长安,此后……”

    他的话还未说完,枝枝泪如雨坠。

    “我不解释!”

    齐国不是她的家,这里人人都是她的仇人,人人都折辱她。黎国要战败了,那也是她的家,她愿意以死亡为代价回家。

    黎国的公主,宁可死,也不能这样被敌国践踏羞辱。

    枝枝哭得压抑,动作却迅捷而干脆,踩着墙头一跃而下。

    几乎只在眨眼间,少女便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朝下坠去。

    宋诣自觉眼前天旋地转,顾不得仪态狂奔向墙头,不要命地倾身去想要抓住她,却只来得及抓住那件厚厚的氅衣,红裙的少女早就朝下坠落下去。

    风中还有细碎的铃铛声响,宋诣抓着仍带着枝枝体温的衣裳。

    他脑子中一片空白,下意思踩着墙头想要跳下去去抓住没抓住的人,却被身后数十只拽住,死死困住他,吵嚷得让他想要将这些人全都拉下去刮了。

    “枝枝……”宋诣低头看下去。

    护城河结了冰,被积雪覆盖着,白皑皑的一片。

    唯独他入目的地方,是一片刺眼的红。

    迟来的痛觉几乎撕裂他的心口,抓着斗篷的手微微颤抖。宋诣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斗篷的余温彻底散去,宋诣忽然惊醒般的甩开抓住他的众人,厉声呵道:“去……去给孤救她!”

    “下去,救她啊!”

    宋诣顾不得其余人,踉踉跄跄奔下城楼,发冠歪斜衣衫散乱,疯了一样地想要出城去找枝枝。

    他觉得,枝枝还活着。

    必然、必须还活着。

    黎国大军虎视眈眈,城门一旦打开便有可能被偷袭。饶是宋诣是新继位的帝王,也没有一个将士退开,只是取下头顶的铜胄跪在宋诣面前。

    “陛下,城门一开,翼城会失守啊!”

    “臣等以性命求陛下,万不可开城门,置翼城十五万子民死生于不顾!”

    宋诣双眼赤红,鬓发松散,唇边血迹猩红。

    他茫然站在城门口,不像是万人仰望的君主,反倒像是孑然一身的囚徒。宋诣抽出腰间的剑,闭上血红的眼,半晌才朝着西面走去,低声道:“那我自己找。”

    “我自己去找枝枝,问一问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孤。”

    宋诣提着剑,操着西边的河而去。

    翼城和黎国的交界处,一半是城墙围着,一半是靠着护城河作为天然的屏障。若是打不开城门,便只能用水路去寻,但自然也很容易被黎国人围攻。

    “备一千人,即刻入护城河。”

    宋诣一剑斩断挡在他面前那人的头颅,他揩掉面上的血,眸色阴沉凶狠,“若敢违逆,诛九族。”

    没有一个人敢在宋诣面前抬头,几乎立刻去安排人寻找枝枝。

    等到回过神来,想要看看宋诣在何处时,却看到京都传闻中一贯儒雅矜贵的太子,在寒冬腊月里,踩着河上深深浅浅的冰,要去找一个妾室。

    冰面滑的很,宋诣跌跌撞撞,几乎时不时便会摔倒。他也顾不得狼狈,朝着那一片猩红的方向而去,竟然把身后训练有素的士兵还甩掉一截。

    年轻的君王顾不得威仪和姿态,他伏跪在冰上,看着一片染了血的冰面,神情阴冷。

    一大片鲜红的血染红了冰面,凝结成了冰霜,只有河水还带着血色。

    “孤还没等你解释,为何要刺杀给孤……”宋诣扯掉肩头的氅衣,苍白俊美的脸上神情古怪,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水下,“故意死在孤面前,故意让孤看着你死。”

    宋诣咬牙切齿,扯掉外衣,“孤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地刺激孤。”

    身后好不容易追来的人还来不及下水,便看见这位新继位的皇帝,毫不顾惜性命地跳入水中,不管不顾地要去找一个低贱的妾室。

    众人都是惊愕,却也只能连忙下水去找。

    只是冬日的河面实在冻得结实,那么多人想要下水,就得先把冰面砸开。

    这样实在是浪费时间,却也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去找。众人都想尽办法去找,自然也不敢去提醒宋诣,这样厚的冰面,人摔下砸碎了。

    □□凡躯,怕是都碎得被饿了一冬的鱼吃了。

    作者有话说:

    嗯……这个楼跳得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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