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命运
前世。
“公子,济城来信了。”成喜看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刘殊,似乎并没有停下询问的意思,只得主动继续说到,“少夫人没了,那边来信问是个什么章程,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刘殊的笔终于停了下来,他揉了揉有些发晕的太阳穴,闭目靠在椅背上,“那个女人死了?”
成喜说,“送信的前几天就来了,恰好我们不在,要唤他进来问话么?”
“不必。”刘殊简短道,“路——”他突然想不起来这女子叫什么了。
成喜贴心地替他补上,“路氏俭兰。”
“对,路俭兰,她娘家人还是没有消息么?”
成喜摇头,“未曾听说过。”
“那该如何处理就按规矩办吧。”刘殊直接了当道。
成喜心底叹口气,这位未曾谋面的少夫人也是个可怜女子,好不容易公子高中,她却这样悄无声息死了,甚至连死亡都激不起一点涟漪,但反过来想想,他们家公子难道不可怜么,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被一口气逼得有家不能回。
都是孽缘,散了也好,他私下交代多添些银子,把供奉纸钱备得足一些好了。
正待转身出门去,刘殊随口问,“她是怎么死的?”
成喜说:“小的不知,隐约听说是病死的,但消息不太分明,可要派人去仔细打听一下。”
刘殊犹豫片刻,终是摇头,“罢了,不必了。”
另一头,另一个刘殊冷眼看着“自己”轻轻松松就把成喜打发出去了,他冲上前去想要揪住“自己”的领口,却怎么也抓不住。
“你问问啊,你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蘅儿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拼命地喊着,提打着,但那个“自己”不为所动,依旧专心地写着字。
刘殊急了,他想自己去问,他去追成喜,却怎么也追不上,脚下像陷入了泥潭,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喜走远了。
“给我站住!”刘殊一声怒吼,坐直了身子。
在旁守夜的成喜一个激灵坐起了身,赶紧把灯点上。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成喜把灯凑到他身边,“做噩梦了?”
刘殊却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脸,似乎同他有什么咬牙切齿的累世大仇一样,“我叫你站住你为什么不停?”
成喜一头雾水,“公子你在说什么?”
刘殊穿着粗气的胸膛渐渐平息,目光也变得清明,他逐渐认清,自己只是在做梦而已,梦见了前世那个似乎早就已经被他遗忘的片段。
他垂着头,用手遮住了眼睛,低声说:“给我些水。”
成喜被他刚才的反应吓到了,不敢怠慢,立刻捧着温水送了过来。
刘殊一仰脖子全部灌了下去。
成喜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是想让我做什么呀,梦里都这样激动?”
刘殊想问,蘅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几日,他一遍遍梦起前世之事,那时候他并不曾见过蘅儿,也从未把她当成过自己的妻子,在他心里,那不过是一桩荒诞可笑被强塞给自己的婚事罢了,所以,得到蘅儿的死讯他并未放在心上。
他有太多的人要去应酬,有太多的事要去谋划,根本分不出一丝一毫的精力给这个他不承认的所谓妻子。
以至于,当他现在来回想,他根本想不起来蘅儿具体是死在什么时候,是他刚出发就病了,还是等他考中后才突然发了急病?甚至她的病因到底是什么,他也一无所知,他在梦中看见自己随意地就放过了这个消息,丝毫没有深究。
这的确就是他上辈子所做的。
可是,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他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去回忆那些细节,想要从中探究出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但尽管他这样努力地想,他还是想不到任何线索。
他还是不知道,蘅儿到底是怎么死的,明明明明她一直那样健康又活泼,连受伤了都比别人好的快一些。
明明就在之前她还是活蹦乱跳的,几个月后她就会变成冷冰冰的尸体么?
刘殊莫名觉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凉。
“公子”成喜想提醒他,他的眼睛有些泛红,但最终还是默默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刘殊斜靠在床头,窗外是水花有节奏地拍打在船身上的声音,显得十分静谧。
“成喜,我遇到了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难题。”刘殊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般说到,“我从未如此痛苦过,比我过去遇到的所有所有都要难。”
“公子,那么多难题你都闯过来了,慢慢想办法肯定可以解决的。”成喜劝说道。
“没用的。”刘殊说,“命数”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隐没在水浪声中。
刘殊病了,发起了高热,神志越发不清醒,还经常念叨一些成喜和石云听不懂的胡话,把他们二人急得团团转,为了避免未来的进士老爷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上考场就死在半道上,他们二人不得不带着刘殊半道下船,寻了个清净的客栈养病。
几贴猛药下去,刘殊终于醒了过来。
“这是哪里?”他问。
“少爷,你突然病得很厉害,船上缺医少药,所以我们就做主先下来,等你病好了再继续上路。”成喜介绍道,“这里是仙林镇的无波酒家,咱们在这已经住了三天了,你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刘殊扶着成喜的手下床走动,环视屋内一圈后,他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神情,“这里”
成喜问:“这里可是有何不妥?”
刘殊摇摇头,“没有,你办得很好。”
他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滋味,上辈子他走的是陆路,路遇大雨阻断了前路,又恰逢身体不适,就是在这仙林镇的无波酒家投宿的,没想到这辈子走水路,兜兜转转又到了这里,同样也是热疾发作,还真是
听着外头渐渐变大的雨声,刘殊突生出了一种两世交错的混乱感。
“暂时走不了了对么?”
成喜点点头,他家公子真乃神人,这都能预料到,“看情况得耽搁几天。”
这时候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你去开吧。”刘殊已经知道是谁了,他独自走到窗边坐下,让成喜去应付。
来的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衣裳富贵,面容秀丽,虽然眼神焦急但动作沉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这位小哥,我家队伍中有人生病,现在天气不好被困在此处一时半会请不来大夫,但病情紧迫,听店老板说你们这里之前有人生病应当会有降热的药,能否卖给我们一些,你放心,银子我们会给足的。”
成喜面露难色,药虽然还有,但刘殊的病还没有好全,万一之后他的病又发作该怎么办?
“不是我不愿帮忙,实在是——”
刘殊出声打断他,“没事,给她们吧。”他的病接下来很快就会恢复,而来求药的端阳郡主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走到门口。
侍女看到他突然过来似乎是被吓一跳,他衣衫不整但容貌昳丽,侍女不自在地撇开眼,屈膝行礼。
“你们家是谁生病了,就一个人么?”
“是,是我家主人。”侍女不解他为何这样问,有些犹豫道,“还有一个车夫,有什么问题么?”
“药给了你们,你们会优先救你家主人吧?”
侍女心中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会如此做,毕竟郡主的安危何其重要,不能有任何疏漏,但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直接,以至于她有些被冒犯之感。
她不快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他不幸过世也是我们府上的人,我们自然会帮他照顾家里料理后事,公子实在不必说得仿佛我们——十分冷血一般。”
刘殊的眼神中有一种奇异的光芒,他定定地看着她说:“我可以把药给你们,但有个条件,必须一人一半,你们把车夫送到我这里来,我亲自给他药。”
“你——”侍女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么?竟敢——”
“我只有这个条件。”刘殊打断她,“是谁都一样。”
他想知道,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他可以改变命运,让上辈子这个死在客栈的车夫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