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亮像安上防滑链的吊车
帝王坐在龙椅上，沉吟面对山野，两旁跪着一溜排异域他邦的寮人，正在向他献上美酒美女貂皮鼠裘，那些美女婉转袅娜，十指纤纤弹着琴、弄着铮。
帝王边喝酒边欣赏那些虚化的美女为他弹出亘古皆无的琴瑟，琴瑟和鸣，容易让人想起爱情想起温柔富贵乡中但愿长醉不愿醒。只是帝王胸前那把剑斜斜挂着，仿佛时刻要跳出剑鞘飞跃到半空来，寮人们不时露出獠牙露出后面的狼尾，美女一会变成花脸一会变成狐狸脸，纤纤十指在琴瑟上滑弹勾拉，音韵婉转，看上去却让人们有点毛骨悚然。
毕竟那是妖怪的世界，毛骨不悚然反而不习惯。如果你悚然那就对了，妖族们活得荒唐、夸张、不像话、落后又凄凉，他们在自行其乐，无约束，却也让那些活在栅栏里的人无比地羡慕。
圣姑笑着说：这样的变化不过是把山魈鬼魅当作了陪衬，这样的帝王不当也罢，岂能勾引我，不上你的当。
圣姑说完后，低头变成一堆篝火，燃烧正旺。火焰直直向着帝王大殿前的寮人烧去，一会就烤得那些寮人发出肉香味，发出了焦糊味，虚化的幻境，一时竟也引得众妖扑过来扑过去，腾身跳踉着纷纷去抢夺不休。
那是个离奇得没有任何凭借可以去发掘和考证的时代，智慧生命仿佛变换了另一种活法，来于自然，死于自然，轻巧而野蛮，他们大致上都无法无天，不受约束，自由往来，就像一些奇巧的技艺，流传在妖族的世界里。
圣姑将火势引向幻景中美人，美人在烈火中跳来跳去总是无法跳出火圈，像坠入情劫的女子再也跳不出欲望，她们被烈火笼罩着发出呜哩哇啦尖叫声，最后全都化成烟雾飘荡在草地，众妖调笑着踩来踩去，烟雾被风吹过时扬散在空里，山上渐渐地迷漫着呛人的烟火味。
众妖不停地用手扇着烟雾扇着灰尘，不停咳嗽着，有的跳起来大骂:变什么变，非要变成烟变成雾，难道变成了烟雾你就很高尚？
吴刚从龙椅上走下来，昂着头对着众妖道：变来变去不过是言由心生，变化无穷尽，她把我的美女烧成烟毁成雾，无非是让我也要来变成烟，我就变成青烟满足她一下，看她又能怎么办？
吴刚说完后，在地上化作一股青烟。飘到了山脚，越飘越远！
众妖怪看到吴刚和圣姑变得越来越没意义，不停发出怒吼声，有的妖直接扑到火堆里，仿佛要到烈火中寻找人世温暖，他们是不是很冷呢？
幻雪山上寒风吹过，带着冰尘打到群妖身上，火光映照着一张张与世隔绝的苦瓜脸，他们脸上或平静或愤怒或坦然或面如冰霜。谁也不是谁的谁，他们彷徨孤独寂寞无助地看着冰尘打在火堆里，发出笑声渐渐凄凉如荒漠中的陨。
夜已深沉，夜半三更，观看表演的群妖渐渐地累了，都已厌倦，不再如先前奔来跃起比如醉鬼发疯发狂，渐渐的群妖都安静下来，不再喋喋不休，不再咄咄逼人。
火光消失，吴刚有些尴尬，圣姑说他就算化作帝王也只能率领山魈鬼魅，说到了他的痛处。无论如何他是妖，结交朋友都是不成材的非人类，美女不过是些野狐野狸野猫野麋野鹿野貉猡，比不得天上仙女，也比不得凡尘美人，徒留笑柄在人间。毕竟他这个妖怪从来没拥有过江山，变成帝王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吴刚自卑之余开始气愤，索性变成一堆牛粪堆在了地上。
这样的变化怪异得仿佛人间已经摖了火，一个好好的妖怪变成牛粪是不是肮脏了，他们的变化随心所欲，无处不往，牛粪怎么了？牧民每天烘烤着牛粪糊到墙壁上，遥远的时代他们都曾经是好东西，只是现在人们轻衣素缕，双手洁净，优游寡闲，才觉得他变化得多么地令人厌恶，却又忘记了它曾经在原始的时代，为人类提供了光明和温暖。
新鲜的牛粪，似乎永远都飘荡着人间的烟火色。
吴刚不觉得自己很下贱，他只是很自卑，面对娇好又顽皮浑身散发着乳白色月光的圣姑，因为自己没能力而自卑，无论如何他只是个普通砍树匠-----创世之初，开天劈地老神仙圣公用自己的影子化成了吴刚，扔到月宫里随意地活下来，活成了每天都在机械地砍伐着桂树的匠人。
圣公的影子化成吴刚，那是很遥远的一件事情了，那时天地初创造，万物皆凋零，圣公看着自己的影子心血来潮，挥斥方遒间就把自己投在大地上的影子化成了神仙-----于是吴刚获得生命，他的生命来得多么地蹊跷。
吴刚因为是影子化出来的仙人，一直活得很自卑。因为自卑，他就孤独地变成了一堆牛粪，这在地球人想来毕竟有些狂妄和不好理解，但那是一颗未名星球，未名时代，那些智慧的精灵，他们的行径不仅仅是怪异，也充满了稀奇。
吴刚变成的牛粪冒着热汽，表达着他无能为力的痛楚和凄惶，他变成牛粪或许有些令人厌恶，是不是表明了心理阴暗，至少他做妖做得不得志，有一种失败的挫伤感，变成的牛粪也黯然无神，好像一堆被其它牛粪排挤后又打压过，逐渐地发霉又干燥，一点也不好看。
吴刚变成的牛粪始终带着一种落寞和无可奈何的孤独。
圣姑变成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圣姑变成的鲜花大红色，下有绿叶陪衬，花朵大如钵花瓣分九层花蕊上滴着清的露，花蕊上蜜蜂嘤嘤嗡嗡像发狂发情的少男们追逐着回眸一笑的处女，花瓣上水雾凝结，花香飘散到空中，四处弥漫着。
鲜花与牛粪形成鲜明对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让吴刚感觉到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变成的牛粪也开始冒出了冷汗。
其时，月亮像安上防滑链的吊车般在乌云遮蔽下抖动起来，远处的鬼魂发出凄厉呼啸声，幻雪山变得十分阴森可怕，仿佛布满了天灾人祸的大自然让人防不胜防，谁也无法阻止鲜花盛开，谁也无法阻止一砣牛粪在旷野中独自腐烂。
钟馗摸摸下巴，捻着红红的短须，意味深长地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众妖怪整齐地跟着他吼了一句：他妈的，真有意思。
吴刚叹息着，化成人形双手环绕着抱住了自己，仿佛他要用双手温暖身体，借手上温度缓解内心的惶恐，他很难受，圣姑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把他们的关系比喻成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讽刺他耶揄他看不起他，他有一种被糟蹋的感觉。
圣姑又化成了人形，对着吴刚招手，微笑着说道：无论如何变化，你都不是对手，别来招惹我，三十年来老是找我斗术，我已经很厌倦。能不能玩点别的花样？感觉到活得真枯燥。
群妖叹息道：真他妈的好枯燥。
一些妖怪想到枯燥的生活流下泪来，用手抹着脸庞，互相揪扯着对方的耳朵。几个女妖悲凉地叹惜道：可惜我们大好青春，他妈xxyy的全都烂在了山上，谁来珍惜我们美丽的年华？
女妖们忍不住悲伤地你咬我一口我掐你一爪，她们隐没到荆棘中去了，寒风呼呼地吹着她们任意扭动着的脖颈。男妖们远远地偷瞄着荆棘，有的血液沸腾有的忍不住奔向那些荆棘，他们忘记了吴刚和圣姑还在对峙着。急不可耐地要去进行另一场掠夺，妖怪的生活照样充满了无法描写的战争，男妖和女妖之间充满了欲望的战争。
荆棘中发出诸多凄厉的惨叫声。有的男妖已经被群起反抗的女妖撕成了八瓣摔到半空，摔出来的血浆仿佛窗玻璃上的血浆，瞬间凝固在空中，残酷而又血腥，让人不停地打着冷噤。
幻雪山-----有着不与外界通消息的安静也有着最最残忍的生活，为了欲望他们在痛苦地争夺着，打斗着，强肉弱食。
那天晚上，他们正在闹腾之时，京城的人马已经奋力地闯进了幻雪山中，数百名兵勇在一个大将军率领下，手握长刀，追逐着四处奔逃的民伕，长刀上血光飞溅，不时地有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