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龙颜一怒,四方惧惊。
朝廷即刻领旨去办诉冤匣之事,绝不只是在各州府的衙门前挂个木盒子那般简单。
这是要平旧朝的烂账,安今日的民心!
没等内阁想出办法来,大理寺同刑部已各领密诏,分出人马来特事特办。
不仅是陈年旧宗悉数从书阁里尽数请出来,尽数曝在旭日朝阳下重见天光,各地被数过万民伞的刚直好官也悉数看查晋升,协助京使听冤平案。
万民振奋之际,《元徽礼法》一同颁行。
《礼法》放宽天下子民吃穿用度的逐一规格,且无论贵贱均可使用银器、穿绯衣,但至此往上,绝不许再冒犯一步。
天下正处在混杂之态,几十年里乱象丛生,逾越之举数不胜数。
若是突然遍地执行苛责管束极有可能引发纷乱,但银器绯衣这般的让步,已算是新皇登基以来颇为大方的一回让渡。
礼令一颁,没等朝廷发话,一两个月的光景里各地都抓着好几个典型押送进京,问罪定责后推去菜市口砍了脑袋。
这几个倒霉蛋还真是死有余辜,有在先皇葬期里歌舞狎妓的公子爷,有被县官警告一回仍执意穿金靴披蟒袍的富户。
江南海北,着实是年年都有那么几个不要命的蠢蛋。
杀豪富不杀穷人,便是菜市口里铡刀一落,看客们亦跟着齐声叫好。
“该杀!瞧他那般粉头油面的打扮!”
“听说右边第三个砍头的那个,家里连狗都吃得起白面馒头哩!”
“白面馒头!呵,也是投胎来的福气!”
几起几收,像极了放风筝时使的本事。
政事过急,牵拽太狠,便会断线落空,好似骤然反噬。
看管松弛,撒手不管,风筝又会自行腾空,腾挪着让人失了控制。
新皇稳而不急,落子有度,对江山社稷再好不过。
时值年关,凤鸾星动,中宫传来了动静。
皇后怀着双胎的事,早在秋日里便引起太医院各处的谨慎对待。
初胎本就辛苦,没想到福气成双,更要十二般的小心。
冯润心本不是计较的性子,自圣驾回銮宴时便放权予宸妃方便,自己安心休养便是。
原以为按着日子,该在元月中旬有所动静,谁想到年三十里就腹痛起来。
她行动不便,年宴都有太后特意下了恩典,说是冬夜风急,不必走动。
乍一发动,皇上的乳母孟嬷嬷第一个看出端倪,急急叫人请产婆太医过来候着。
四落红帐,八镇炭盆,再反应过来时果真是进了产房,涩痛叫声响了起来。
柳承炎自年宴筹办时便没多少兴致,原打算敬酒几杯早日回去陪她,哪想到事情来得这样的快。
他身为男人,既无肚腹牵动的承重,亦无脏腑撑裂的痛意,此刻哪里还肯在筵席逗留,便是奔去握一握她的手也算安慰。
圣驾莅临之际,坤宁宫早已进出繁忙,四处都是端盆拿药的宫女快步来去。
越是这般时候,越容易有心怀不轨的旁人混进去。
好在有孟嬷嬷眼神雪亮地在近处盯着,既不盘问过多耽误正事,还拦住了两个脸生的下人。
再叫到一边盘问,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来,直接被押了下去。
崔太医没法进帐子里,但好歹如今多了许多医女可以调遣往来,能帮忙按摩顺气。
他提早许久就教过她们如何探查婴儿位置,遇着双生胎又该如何调整胎位,此时真是派上了大用处。
即便如此,生产硬是从除夕之夜到了大年初一的半夜。
产房血腥,以往都怕冲撞圣驾,皆是在东西暖阁备好软枕,好伺候着皇上等待后续。
柳承炎在草原都见惯了骇人情形,此刻眉眼一横,杀意还没放出来,旁人早早怂到一边不敢再拦。
他预先脱了外袍,把里外衣裤用火盆熏过,生怕把外头的寒风带进来。
产床上冯润心已是痛得脸色发白,豆大的汗不住地淌,有宫女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喂着糖水。
她完全没预想到柳承炎会来,看见他的一瞬间又痛又惊,随即左手被用力握住。
“我陪你,”男人接过热帕子,俯身帮她擦净脖颈脸颊:“一定平安。”
冯润心声音微弱地应了一声,嘴唇已经是咬白了。
这一夜格外漫长,期间便是血水都端出去了好几盆。
孔嬷嬷是前朝旧人,见过许多世面。
前朝皇帝便是遇着龙裔生产,也顶多在外面逗留一会儿便去暖阁困睡,哪里会来这里陪着。
宫内之人皆是敬畏有加,这时候不敢再劝,圣驾在前,手脚愈发麻利起来。
两个时辰过去,第一个孩子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啼哭。
“是小帝姬!”产婆喜道:“听听这哭声,脸颊也胖乎乎的!”
柳承炎一瞬站起来,想过去看看女儿又舍不得冯润心,紧握着她的手不住安抚。
“快了,就快了,润心。”
小皇后期间甚至被他搀扶着勉强吃了几口肉粥,咬紧牙关又使了好几番力气,方才如释重负。
帝姬已被接去洗去胎衣了,此刻又有惊喜笑声从帘后传来:“是小世子,贺喜万岁!贺喜皇后!”
柳承炎长长望向红帘之外,再看向冯润心时两人皆是笑容满面。
“我该如何谢你,”他说话时声音都在发颤:“还在痛么?我去催太医多端几碗治伤口的汤来!”
冯润心此刻做了人母,脸庞仍是年少模样,留着几分稚气。
“你不要走。”
她终于有精神回握他的手,长吁一口气。
此刻一动便是全身发痛,她仍是缓缓把脸埋在他的手心里,如风雨中依偎的一对旅鸟。
“好累哦。”
柳承炎又爱又怜,已对她说不出话来。
说话之际,凰女麟儿已被抱来,裹在两个襁褓里看着颇是喜庆。
他从未想过他如此快就会儿女双全,与发妻润心有这样的福气。
骨血在前,冯润心再困都有了精神,柔声道:“给我看看。”
孟婆婆小心翼翼地把一对儿女放在她的怀中,十指皆是指甲剪的极短,生怕划着。
小帝姬脸色红润,小世子笑眼微眯,看着很像他们。
眼睛像爹,唇形象娘。
虽说小手还皱巴巴的,现在连话都不会讲,但看着都让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帝后二人皆是面露生涩,既不敢抱,也不太敢碰。
确实是都没抱过小孩子,生怕摔着了碰着了。
一家四口就这么笨拙又亲切地依偎在一起,半晌才互相摸摸脸摸摸手,眼眶都红了起来。
又有宫女送了姜汤来,柳承炎当即接了,喂了冯润心好几口。
他手忙脚乱,被太多的欢喜砸到昏头涨脑。
这一刻只想一直一直抱着他的爱妻,护着他们的孩子,做天下最好的父亲。
孔婆婆极有眼力,趁着帝后眷浓,为这对孩子讨个恩典。
“陛下,按例册名之事悉归礼部,但是……”
“自然由朕来起。”
按皇家字辈‘毓德承明’之说,下一代皇嗣名中应带一个明字。
柳承炎早已想了许久,吩咐女官端笔墨来。
明钧,明端。
冯润心乍读之后,急急起身:“陛下——”
女儿一般都承不了字辈,今日直接取了个男儿的名字。
儿子更直接被命了明君之名,这哪里敢得!
本来这孩子已是嫡长子,再落实了储君的同音之名,今后不知道是祸是福!
“有何不可?”柳承炎淡笑:“钧儿既是朕的皇太子,还受不起这个名字?”、
没等小皇后再劝,他主意已定。
“皇后辛苦有劳,赐黄金千两,碧玉如意一对,蜀锦六十匹。”
前后赏赐已是数不胜数,不如再添个好彩头。
“我忽然想起来,西域还进宫了琉璃般的蓝绿花玉,雕成凤凰锁刚好一人一只。”
消息一出,阖宫上下皆是夜不成寐。
皇后不但平安生产了,竟然还是一对龙凤胎!
太子起名明钧,怕是生来就坐稳了储君的位置。
什么争宠,什么后宫,恐怕全都成了摆设!
皇帝那边有无数赏赐,各宫上下便是再穷也要送些礼物来庆贺道喜,坤宁宫的下人轮换数班,自夜至日都是一派热闹欢庆。
很快外臣得了消息,冯家父子即刻领旨入宫谢恩,老夫人更是受了恩准,可以在中宫陪着女儿坐完整个月子再行离开。
冯润心虚虚睡了几个时辰,一面顾着一对儿女,一面嘱咐宫人帮忙行赏谢礼,切勿怠慢了谁。
孟婆婆孔婆婆一大把年纪忙了一夜,隔着帘子连声谢恩,终于一块搀着回去歇息了。
两个老太太都上了岁数,冬夜里冒着冷气进进出出,眼看着一家平安有了喜果,全都跟着松了口气。
孟婆婆虽是乡野出身,但到底是皇帝的奶娘,入宫两年来见多学多,如今已是更加沉稳,有了宫里老人的派头。
她与孔婆婆关系很好,两人在雪里缓缓走了许久,才聊起夜里的事。
孔嬷嬷并不忌讳,说起前朝的旧事。
“头三个孩子,除非是不得宠的宫女生的,一般都是皇上亲自取名。”
“越往后面,越不被记得,最惨的怕是生下来养大了见面都不认识!”
“还有这样的事?”孟嬷嬷奇道:“龙子凤孙,那也是天下最好的命了!”
孔嬷嬷停了脚步,欲言又止,笑着摇摇头。
“不说这些。”
至少今天的这对小儿女,一定会很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