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局外之人
6月29日，又是一个星期六。
大雨从昨晚一直持续到现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
若雪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但却不得不去完成工作。昨天的预约被推后，以至于周末两天被安排的格外忙碌。
我劝她先休息两天，她没同意。她的工作我又没法帮忙，只能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替她开车。
若雪连续两晚都没休息好，昨晚回来就已经是后半夜了，她几乎没怎么睡。反倒是今天一早在车上睡了半个小时。
到达若雪的咨询室时，她的助手，一个名叫柳庭予的女孩热情地出来迎接。我开车的经验有限，加上想让若雪多睡一会儿，导致我们来的有点晚。最早的预约者已经在休息室等着若雪了，她一下车就立即投入到了工作中。
在咨询室门口，柳庭予俏皮地问我：“姐夫要不要进来坐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当时应该才二十一岁，是津海大学的在校学生。据她本人所说，在听了一次若雪的演讲后，就被其魅力深深折服，跑来给若雪当不要酬劳的助手。小到添茶递水扫地倒垃圾，大到预约登记整理资料偶尔兼职前台，她几乎每天都过来忙前忙后，还欢乐得不行。
“算了，今天我还有事，下次吧。”我拒绝道。
柳庭予摆出一副得而复失的样子，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有机会让大名鼎鼎的程绎老师给我单独上上课呢。看来又没机会了。”
说起来，柳庭予在大学里学的是经济系，偏向金融管理的专业。相比若雪的心理学领域，确实我的工作和她专业更近。
其实我和柳庭予的交集仅仅是在一起吃过一次加班的便餐。从那之后她就好像和我很熟了似的，每次见面都非常亲热地喊姐夫。现在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
“你雪姐今天状态不太好，帮我多看着点，如果有什么事尽快联系我。好吧？”我礼貌地对她说。这也不完全是客套话，我确实很担心若雪。
柳庭予突然变得正色起来，紧张地问:“雪姐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们吵架了？”
“不是。”我断然否定。稍作犹豫后简单说道：“她的一个朋友，昨天过世了。”
小姑娘抬手掩住惊讶的嘴，我继续说道：“她今天好像还挺忙的。我现在得去办点事，完事之后我会在这附近找个咖啡店之类的地方。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中午我来找你们一起吃饭。”
柳庭予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像接到重要命令一样的认真。
这姑娘虽然说话做事大大咧咧，隔三差五还给若雪搞出些弄错了人名搞乱了档案之类的小麻烦，但心思单纯，积极勤快，是那种有话直说，说到做到的性格。若雪还挺喜欢她的。
离开后，我开车去了警局，把何菲交给若雪的空白优盘送过去。我把车停在警局门口的街对面，雷羽的顶着雨跑过来，坐进车里和我聊了一会儿。
“那个抛尸案已经要结案了。凶手畏罪自杀，不会公布姓名。洛美乌的直播间已经在准备发讣告了，之后好像还要搞一次网络追悼会什么的。”雷羽告诉我：“因为我们不打算公布凶手姓名，所以新闻宣传的焦点全都落在了死者身上。估计能有几天热度。”
“那，何菲的事，就这么完了？”我问。
“不可能。她根本不是自杀，昨天在咱们离开之后，有人找到了她，逼她写下放在明面上的遗书，然后枪杀了她并伪造成自杀现场。凶手的手段相当高明，绝对是专业人士，差点就把我骗过去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像找借口，但我在那间浴室里完全没有看出有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处理的相当漂亮。有这么危险的人留在津海市，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雷羽义正辞严。随后他解释了一句说：“放话出去说结案就是为了把上周发现抛尸袋的事解释过去。要不然总有媒体关注，也很麻烦。”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猜测说：“港口的狙击手，与昨天谋杀何菲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有这个可能，但还不能确定。毕竟手法上差别很大。”
“关于何菲的两份自白书，有什么结论吗？”我追问。
雷羽长出一口气，随即说道：“何菲，这个女人确实有点本事。昨晚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们都被她给骗了。昨天下午她说的话，七分真三分假，隐藏的恰到好处。说来也是惭愧，亏我还是专业人士呢。”
要说惭愧，我才更应该自责。分明我都注意到了她的陈述有编造的可能，却没多想。无论是她情至深处的恸哭，还是前一天与若雪畅谈的率真形象，都让我先入为主地认为她与案件无关。
“何菲的自白，能证实吗？尤其是她藏起来的那个小本子，字里行间似乎精神状态都不太对。”
“不太容易证实。除非还能找到新的证据或目击者，我们不清楚第一现场的位置，不清楚洛美乌去找何菲的原因，不清楚刘宇在哪如何处理尸体。现在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都没有。至于李威杀死刘宇应该是板上钉钉了，可问题是为什么。当时他说本意是要找他要东西，失手错杀。我以为他说的是洛美乌，就下意识定性成了抢劫杀人。想简单了。”
“何菲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吴？”我小心翼翼地追问，虽然谈话发生在我家的车里，说出那个名字时依然很谨慎。
雷羽微微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说：“这算是所有推论中可能性最高的一个。我汇报上去了，这次上面有点松口，说可以查，但没有直接证据不能抓人。”
“直接证据啊。”我说：“何菲不是说曾见过他带着洛美乌出现在归岸酒廊吗？还为他们调过酒。那应该会有其他证人吧，不能证明他与命案有关吗？”
“那哪够啊。兄弟，你想什么呢。人家就是朋友一起出来玩不行嘛。这种事，能用的说辞可太多了。吴怎么都能解释过去，何必打草惊蛇。况且……”雷羽欲言又止。
“况且什么？”我问。
“况且，”雷羽重复了一次这个词：“目前所有和吴的联系全部来自你的证言与推测。他与何英杰的谈话，他与李威潜逃的关系，他与何菲的关系，都是如此。如果不找到新的证人和证据，就这样继续追查下去，你就没法置身事外了，老弟。”
仔细想想还真是。难不成是我想多了？
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可能这么巧合。
我将自己对整个事件重新梳理后的想法对雷羽说道：“羽哥，听听我的想法吧。何菲的两份自白书是推测整个事件的关键。首先，你在调查的枪械走私案以及归岸酒廊销售的走私酒应该的确是何菲所为，她哥哥何英杰，还有刘宇全都有参与。这些都不难证实。问题在于渠道，这里面肯定有一个帮何菲打通供货渠道的人存在，姑且称之为x好了。在何菲明面的自白书里，有提到她和刘宇出国谈妥了供应商。我认为这件事本身可能是真的，但和她一起出国的人不是刘宇，而是x。考虑到她用只有若雪知道的信息引导我们找到那份隐藏的自白，那么，有没有可能其实这里她也是在故意泄露线索？”
“你的意思是，她写在上面的‘2026年的夏天，利用假身份出国’这句话是线索？”
“对，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与她同行的人用了假身份，但何菲其实没用。仔细想，在那个时间点她完全没必要用上假身份。她需要隐藏的是，她不是一个人出国，而是与x同行这件事。她作为一个酒吧小老板的妹妹，有什么必要使用假身份呢？”
雷羽点头表示认可。“有点道理，我会尝试查一查。”
我继续说：“然后是何菲与刘宇的关系。至少从何菲家里的状况来看，不像有男性常住。姑且认为他们是合作伙伴，或许还是假装的情侣，总之不是同居的关系。按照何菲的自述，她不爱他，但是他爱她，她以为自己爱的是x，实际上她只是爱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而他是真的很爱她，甚至不惜为她善后处理尸体。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宇很可能干过类似的事。我不认为一个普通的货车司机看到死了人还能淡定地说：哦，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就好。这太不合情理了”
“你这一顿她他她的，我竟然还听懂了。”雷羽说:“总之你的意思是从刘宇过去的经历入手呗。我国之前初筛过一次，没发现大问题，记录最严重的处罚是货车超载。”
“我是想说，刘宇有没有可能是何菲口中‘很厉害的供应商’那边的人。”
雷羽眼前一亮，稍作思考后回应：“确实有可能。”
“然后是时间，”我趁着这会儿思路清晰，赶紧继续往下说：“何菲在上周六写的作案时间是‘3天前’，加上她对咱们说过的与刘宇失踪有关的情况。基本可以认定洛美乌的死亡时间是上周二的下午，也就是何菲说她最后见到刘宇，和刘宇在家里睡觉的那段时间。当天晚上何菲正常去工作，但是不知道当晚刘宇做了什么。之后，上周三下了大暴雨，周四一早你们就找到了那个没有尸体的袋子。”
“下面是我的推测。当晚，刘宇完成抛尸，方式就是丢进柳河，考虑到那个袋子的大小以及里面的残留，很可能进行了分尸。随后，刘宇回到何菲家，等待何菲下班回来向她汇报。在这段时间里，李威找到了刘宇，或许他们原本就认识。李威问刘宇要某个东西，但是刘宇没给，或者根本没有，于是发生了争执，李威失手杀了刘宇。这里就回到了那个问题，李威想要的是什么。”
雷羽大概早就想到了我说的这些，他没有打断我，也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后文。
“随后就是我的证言了。吴与何英杰的会面，吴让何英杰帮他找一个人，说是找了一个星期都没结果，然后说找一样东西，也没找到。那天是本周三26号，找人找了一个星期没有找到，那么一周前失踪的人，不就是洛美乌和刘宇嘛。而刘宇的去向，李威是知道的，推测吴应该也知道。也就是说，吴要找的人是洛美乌。”
“再回到何菲的自白书，隐藏起来的那份。何菲说洛美乌来找她，问她知不知道x犯下的罪，之后便是何菲以为洛美乌是要争抢x的爱，争抢她赖以为生的意义，于是开了枪。咱们抛掉何菲的臆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洛美乌其实是在寻找x的犯罪证据，无论是她接近x，还是她只身去找何菲，其实都是这个目的。她想扳倒x。”
雷羽掏出手机，重新看了一遍何菲的自白书，说：“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你不觉得这有点太奇怪了吗？她一个小女孩耶，为什么要干这种事？等等，不对。”
我紧跟着雷羽的思路，继续他的话：“看来我们想到一块了。洛美乌的身份是假的，她的年龄有可能也是假的。她有不明的收入来源，她不在乎主播工作赚到的钱。那么假设，她会去做这份工作，就是为了吸引x的注意呢？”
“然后你就把x与吴强行关联到了一起。”雷羽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是最近这段时间，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在调查的那批枪。按照何菲的供述，那批枪是x借由酒吧的走私渠道运进津海的。或许有什么人因为盯上了x的渠道。”
“也有可能就是单纯冲着吴恩贵来的。我参与的那个重组项目，上周五的时候，吴恩贵突然宣布要延期。说不定有什么关系。咦？”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有没有可能是云天集团的内斗？集团内部有人觊觎吴的位置，派人调查他，准备找机会把他扳倒自己上位。但也不对，还是有问题。”
“是啊，还是有问题。”雷羽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洛美乌的尸体去了哪？杀害李威的狙击手以及谋杀何菲的人是谁。即便x就是吴，难道是他藏起了尸体？恐怕说不通吧。他又为什么要杀何菲？他应该杀何英杰顶罪才对啊。就因为何菲的死，枪械走私这件事才会露出来。至于杀李威，倒有可能是怕李威供出派他去找刘宇的人。我当时就少问了这一句，是谁派你去的。”
雷羽仍在为港口的事耿耿于怀。
我的推理仅仅到此为止，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的确，我们应该还有遗漏。感觉现在还差一个关键的人没有登场。如果真相在棋局之外，不管咱们怎么盯着棋盘，都不可能找到那个正确的答案。”
雷羽沉默了一会儿，扭过身准备去开车门。临下车之前，他转过头来对我说道：“老弟，你也得给我注意着点。现在你也是这盘棋里的局中人了，别陷太深。如果发现有什么危险，赶紧联系我。另外，绝对不能背着我去见什么人或者做什么事，那不是你的职责，你只需要把想法告诉我就行了。”
“嗯，我懂，放心吧，羽哥。我不会怕麻烦你的。”我说。
这会儿是6月份倒数第二天的上午九点二十分，昨晚的雨仍在持续，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看着雷羽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雨中，我在驾驶座上尽量将身体放平，心情复杂地喃喃低语道：“好像还是错过了什么，这种感觉真让人窝火，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