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沉心自若
若雪的心理咨询工作室的正式名字是“沉若”，取沉心静气、从容自若之意。本身也是一个单独的词，是若雪开创的情绪治理学中的专用术语，意为自然状态下人类最优的情绪表达。据说这个词已经被写入字典了。
沉若咨询室所处的位置可以说是全津海市最安静的地区，这边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都看不到多少行驶中的车辆。咨询室的北边靠近津海大学南校区，虽然名义上是校区，实际上是津海大学科研院的实验场地，没有学生宿舍，也没有教学楼。而咨询室南边则是大学的附属中学，全封闭式的那种高中，再往南差不多两公里才是居民区。
咨询室后面，或者说西面是一座占地面积将近二百公顷的野生森林植物园，只在特定时间限制人数开放的那种。顺带一提，用作咨询室场地的独栋三层建筑的产权归属于津海大学，若雪只是租用。只不过由于她的合伙人里有大学的管理层，租金定的比较低。
只有向东的方向是相对普通的街区，附近的店铺几乎都是专门为大学里的研究员们提供餐饮及其他休闲娱乐服务的。两条街区之外便是津海市西边的外环路，再往东就是我家所在的大学城区域了。
除若雪之外，咨询室还有另外四名心理咨询师。他们并非雇佣关系，都是合伙人，其中有两位还是学术界成名已久的学者。
不过在我看来，他们与若雪的能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搞搞学术研究，扯一些大词都挺厉害，到了与咨询者面对面的时候就只会照本宣科地扯那些老套的说辞了。
心理咨询师这个行当，可以大体分成两类。其中之一是与各大医院、警局、养老院、异常人士休养所等相关机构对接，专门接待他们判断需要做心理疏导的患者。这类咨询师大多只需要照章办事，重在安抚，实在不行就用药。再不行就换猛药，然后加大剂量，都是这一套。
另外一类便是若雪这种，接待自主寻求咨询的咨询者。她们面对的大多不应称之为“患者”，用若雪的话说，应该叫“惑者”，顾名思义，困惑的人。为他们解决困惑，就是咨询师的工作。这一类咨询师所采用的解惑方式很多，主要采用话语，辅助一些物理手段，比如一些优秀的催眠师也能算在此类。化学药物，尤其是过度用药是禁忌。
而若雪所使用的方式便是独树一帜的“情绪治理”。
这套方式的理论基础为：情绪发于身，却未必源于心。愤怒、忧郁、自卑等等很多情绪都是体内异常的激素变化导致的应激反应，而不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身心不一，势必成疾，或表于身，或现于心。
在此基础上，若雪创造性地提出“改善身心可以从改善情绪切入”的观点，换而言之，并非让人靠身心健康来调整情绪，而是通过调整情绪来促进身心健康。这个观点之前仅被用于养生保健，若雪将其上升为心理疗愈的手段，并且大获成功。
三年前的春天，若雪用情绪治理的方法，极大缓解了一名抗抑郁药物无效的重度抑郁症患者的异常状态。同年入冬时，若雪又在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治愈过程中证明了情绪治理的可行性。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插入一大段与我妻子有关的内容，是因为那天我与雷羽分别后，便来到沉若咨询室东边一家名叫“碧蓝”的咖啡厅里闲坐。当我在咖啡厅的书架上流连时，刚好看到了一本介绍情绪治理学的精装书。不是若雪写的，只是一本科普读物。
情绪影响行为，行为展现性格，性格塑造习惯，习惯决定人生。
这段让我记忆犹新的话就是在那本科普读物里读到的。后来我问过若雪，她明确告诉我她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她认为无论情绪、行为、性格还是习惯，都不可能单方面决定人生。
从那之后我才注意到，许多科普读物都很爱夸大其词，明明根本就不懂，还要写书出来误导人，美其名曰是通俗科普。特此建议，阅读此类书籍务必选择有真才实学的作者。如果您也想系统学习情绪治理学，请务必直接购买若雪的作品。
好像有点扯远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大概十一点一刻左右，我在咖啡厅遇到一个有点意外的人，陈妍。
那天陈妍穿了一条颇为乖巧的百褶裙，无袖衬衫的领口戴着一条小巧的领带，头上戴了一条有大蝴蝶结装饰的发带。一副淑女的学生模样。
她打着一把带橘黄色花纹的小伞，进店时，小腿上的过膝袜与脚下的小皮鞋都被雨水打湿了。
她似乎和店长认识，而且很熟的样子。陈妍要了一块奶油蛋糕，与店长谈笑了几句后，走到窗边的位置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她吃的十分细致，像是要仔细品尝每一口蛋糕一样。
我当时坐在里侧角落的位置，抬眼就能看到咖啡店的门。她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但她没注意到我。起初我也没想和她打招呼，刚巧店长过来收空杯子时，我收到若雪的消息说午饭可能得晚一会儿。我就随口说了一句：“麻烦再帮我做一杯拿铁，双份浓缩，少一些奶泡。”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竟然引起了陈妍的注意，她转过头来看到是我，很惊喜地跑了过来。
“好巧啊，程哥，在这见到你。”陈妍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我也只好礼貌的回应。简单一聊，原来她是在附近参加补习班，这会儿刚刚下课，过来吃块蛋糕做午餐。印象里上次在酒吧她好像说过自己正在学习准备参加自考上大学，但我并不知道这附近有专业补习班。
随后，小姑娘主动请缨跑到制作咖啡的柜台，代替店长为我做了杯咖啡。她制作咖啡的时候动作很麻利，端过来时却差点摔倒，磕磕绊绊将咖啡护送到我面前。
在她满是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我尝了一口她的作品。
简直惊喜，她做的咖啡刚好就是我想要的味道。说句不客气的话，比这家店的店长做得好喝不止一个档次。
“哇哦，这味道真棒。陈妍，想不到你的手艺这么好。”对打动了味蕾的咖啡，我一向不会吝啬赞美。
陈妍笑嘻嘻地站在旁边，开心地对我说：“上周之前，我还在这家店做兼职呢。店长人很好，是他教我做咖啡的。对了对了，这家店的蛋糕非常棒，程哥要不要尝一尝？”
“哦，好啊。既然你都推荐了，那我肯定是要尝一尝了。不要太甜的，可以吗？一小块就好。”我说。
“好的，没问题。”
蛋糕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吃，挺一般的。这话我没有直说。
本来以为我们聊上几句，她就该告辞离开了。没想到竟然又聊了好一会儿。主要都是她在找话题。
她说自己平时在公司也没什么事做，吴总不会带她外出，工作了一周，只有周三那天接待我们算是做了些工作。另外几天都没人给她安排活干，这让她很不安，觉得愧对开给她的四千工资。等等。我只是随口参与几句，就和那天晚上在酒吧一样。
大概聊了五六分钟，陈妍好像下定决心了似的突然转移话题，严肃地向我提问道：“程哥，我最近还遇到一个事，有点困扰，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为什么找我说这个？哦，我懂了，是和你哥有关的事，对吗？”
陈妍的小脑袋快速连点，用敬佩地语气说：“程哥好厉害，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了。”
这种受人憧憬的感觉并不坏，我有点飘然地继续说道：“那让我再猜猜哈，是不是你哥交往了一个你不喜欢的女朋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方面。
陈妍惊喜地说：“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不过确实和一个女孩子有关。”
“那说来听听吧。不过我可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帮到你。”反正我暂时也没事，听听看好了 。
“嗯嗯，我明白。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早上，我哥给我打电话，可早了，还不到五点。他说找了一份待遇很好的工作，不在津海，在外地，大概得去三四个月。然后说他在家里给我留了些钱，让我尽快过去拿。因为我这周得交补习费，之前有和我哥提过，说我手头钱不太够，他就说会帮忙。所以我也没多想。晚上下班之后我就去了。哦，对了，我和我哥不住在一起，他和另外几个朋友合租。都是男的，我哥说让我住那边不方便，就帮我租了一个公寓楼里的单人间。我经常会去帮他打扫打扫房间什么的，有钥匙。”
我没打岔，一边喝咖啡一边听她讲。
“我哥的房间还是乱糟糟的，我在他床头看到一个信封，里面竟然有一万块钱。补习费要两千三，我手头有一些，跟他说只差九百的。本来想着只拿九百就好，可转念一想，我哥不是要去外地三四个月嘛，这么多钱就在这屋里放着好像也不安全。我就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他忘了拿走路费，那不就麻烦了嘛。可他没接电话。思来想去，我还是把钱都收起来了。反正我也不乱花，放在我这应该还安全点。然后我就帮他叠了被子什么的。之后我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明明陈妍的讲述翻来覆去的半天说不到重点，偏偏她嗓音甜美动听，听她一连串说这么多话，非但不让人厌烦，反而让我对后面有了些期待。
“我在我哥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女式的手包。”陈妍的表情里包含着急切与兴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脸都涨红了。
我不禁失笑，说：“哦，你确定那是女孩子的包？”
陈妍用力地点头，郑重地说：“嗯，我确定。我见过那款包，在专卖店，还挺贵的。”
“会不会是你哥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什么的？surprise，之类的。”我说。
陈妍摇头。“不是不是，程哥你别打岔，让我说完。”她有点着急了。
“好好，我不打岔，你继续说，继续说。”
“嗯。”陈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那个包不是完好的，包上的那种磁力扣，有一半不见了，所以根本就扣不上。背面还有一道挺严重的划痕。我也不是说故意去翻我哥的东西哈，不过他肯定也不介意就是了。我在帮他收拾屋子嘛，对不对。所以我就打开看了。里面有一条很细的手链，一块有点脏了的手帕，还有三张美容院的护肤卡，这肯定是女孩子的嘛。当时我的脑袋就嗡的一下子，我就想，我哥该不会干什么坏事去了吧。可别是偷了别人的东西啊。不过转念一想，肯定不会的。我哥可是个好人，不会干这种事的。随后，我就在手包的夹层里看到一张身份证。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才22岁。和我同年，生日比我还小两个月。”
我还是没忍住，打岔问了一句：“你哥今年多大？”
“他，27。”陈妍回答。
“哦，”说实话，这会儿我并没有把陈妍说的当回事，加上她也不是那种不冷静的样子。我就半开玩笑地说：“这么说，你哥是找了个比妹妹还小的女孩来给你当嫂子。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俩肯定能聊到一块去，没代沟，多好。”
陈妍撅着嘴，不满地摇晃着头，说：“不对不对。肯定不是，后来我又给我哥打电话，他还是不接。我就查了一下，那三张美容卡都可贵了呢。我估计那女孩应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说不定还是大学生呢。虽然我哥人很好了，但是，但是，这肯定不对嘛，是不是。我就把东西拿回到我那去了。然后昨天我也没联系上我哥，虽然以前也有过一连好几天都联系不上他的时候就是了。程哥，程哥，你怎么看？给我出出主意吧。”
“你哥正常的工资水平什么样？那一万块钱出现的很奇怪吗？”我问。
陈妍想了想，回答说：“具体多少工资我不知道，他从来不告诉我。不过我知道他有时会去打零工，一万块钱的话，一下子就赚到应该不太可能，但也不是完全就拿不出来。之前他帮我付房租的时候，一下子就付了一整年，两万四。我觉得他应该是有点积蓄的。”
根据陈妍的描述，假如排除她哥主动偷窃或者抢劫，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他捡到的那个手包。手包里有一万块钱，妹妹要付补习费，他就给留下了。如果手头宽裕的话，应该也不会专门跑去外地做工。况且听起来她哥似乎走的还挺急。
但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会不会是你哥在哪捡到的那个手包，着急去工作，就没来得及还回去啊？”
陈妍的双眼明显亮了起来，恍然大悟地说：“对哦，对哦。程哥你太聪明了吧。我怎么就没想到是这样的。哇，你好厉害啊。”
这种来自纯真女孩的赞美，听再多都不会腻。
“那，程哥，我该怎么办才好呢？”陈妍继续问道。
“可以交到警察局去啊，应该有失物招领之类的地方吧。哦，不对。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和你哥取得联系，得到他的认可然后再做。要万一是，比如他的熟人落在他家里之类的呢，是不是。”
“怎么会，我哥才不会随便带女孩子回家呢。”陈妍显然误解了我的话，有些激动地反驳道。
“对对对，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无所谓了。总之，还是先和你哥联系吧。你哥是怎么走的？火车、飞机还是坐船？说不定只是没信号呢，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他没告诉我。我哥总是这样，关键的事情总是不告诉我。对了，我看那张身份证上写的，那个女孩子是本地人，我直接给她送回去是不是也行啊。”
“行倒是行，不过还是先问问你哥吧。毕竟也不是你亲手捡到的，对不对。”
可别送过去了，人家说你拿了她钱包里的钱，你再说不清楚了。我心想。
“也是。程哥你说得对。”
我又随口调侃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光是几张美容卡也不能说明那女孩很有钱吧。不是有些女孩子宁可跑出去借各种贷也要好好打扮自己嘛。”
“是有的吧。不过，嗯……”陈妍认真地思考了我的玩笑，然后说了一句令我震惊的话。
她说：“大概是名字的原因吧。我一直觉得，姓洛的人一般都很厉害。可能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嘻嘻。”
姓洛？等会！
“陈妍，你看到的身份证上的名字该不会是叫洛美乌吧？”
陈妍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程哥你认识这个女孩吗？不会这么巧吧？”
“我也想说，不会这么巧吧？你哥该不会是叫李威？”
看着陈妍理所当然地点头，我有一种迷雾大开的同时却一头撞上了墙的感觉，而且是一次颇为沉重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