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故
太平兴国七年,那年的冬天格外的阴冷,大宋刚收复了北汉还没有过去几年。与辽国那场最惨烈的战争,仍然没有使当今圣上的雄心壮志与统一山川河山的抱负消减半分。大宋国内国家风调雨顺经济繁荣,国泰民安一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辽与西夏虎视眈眈,狼子野心,都想逐鹿中原,中原王朝想南下一统河山,如此形成三国并立对质的局面。汴梁城内歌舞升,载歌载舞,酒肆林立,好不热闹。
徐玉卿那年十岁,因为有人上书弹劾舅舅贪墨且与当朝皇帝的弟弟秦王勾结,当今皇帝陛下念及外祖父,曾随先皇上南征北战立下过不世战功,舅舅被免除了死刑,全家流放崖州,永不特赦。群臣集体振臂高呼,当今陛下圣明。
侯府门口有路人在指指点点,政令已下了数天,街头巷尾人尽皆知。位于汴京城朱雀大街最繁华的那一条道上的安定侯府,府门此刻大门紧闭。罪臣卢氏在牢里用血书向当今圣上忏悔自己犯下重罪,自知罪无可恕。请求当今圣上免除他已出嫁在安定侯府的大女儿流放的罪责。听闻当今圣上,看到血书,声泪俱下涕泗横流,对近旁皇后言语,父母爱子愿为之弃之性命,让他忆起先太后金匮之盟。太后让皇兄传位于他,他感念先太后之圣恩,念及皇兄传位的手足之情,特予准奏。并颁布一条政令,凡已嫁人之女子,罪不及出嫁女,不被父兄所累,可免除刑责。天下的臣民,都夸陛下仁德,赏罚分明。
因罪不及出嫁女,母亲被免于被流放的命运。徐玉卿走进房中,母亲正依在软塌上,用帕子捂着嘴用力的咳嗽,那帕子上赫然有一片鲜红的血痕。她走了过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她那一张脸,越发苍白了,身形消瘦,单薄的身形看着甚是可怜无助,像乎一阵风都能吹倒的纸片人。赶紧命身旁的丫鬟速速去煎药, 她从丫鬟仆人那里听说,祖母又寻了一良家女子,送给了父亲当妾。他们怎么敢?此刻不是外祖父当宰相权臣的时刻了,之前侯府除了母亲以外没有任何妾室。十岁的她,隐隐知道,也许,侯府也许也要变天了。
哎,你听说了么夏蕊,侯爷这几天都歇在刚进侯府的姨娘那里。我们侯爷夫人这下该可怜了,夫人这下失了势,娘家的靠山倒了。说话的这人,身穿粉色的袄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边在厨房忙碌着,一边同身旁的人聊着天。
谁说不是呢,可怜我们小姐,少爷,小姐才十岁,我们的少爷还在襁褓中呢。叫夏蕊的那个女孩子,往盘子里放了一些糕点,她记得,夫人已经一天滴水未进了。换谁能吃的下呢!
人各有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们夫人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却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常人都难经受的住,何况是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人呢!夏蕊继续说道,越是这样,我越发的心疼他们母子三人。
春桃,夏蕊,你俩还磨磨蹭蹭的嘀咕什么呢。夫人又咳嗽的厉害了,掌事的大丫鬟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半生都在陪伴着夫人,名唤夏禾。
快去把蜜饯拿来,夫人喝药怕苦,候夫人的陪嫁丫鬟,轻声呵斥她们。她微胖身材,三十几岁的年纪,长相并不出挑,脸皮黝黑,细长的眉眼,比侯爷夫人年长几岁,从一进卢府就跟着卢小姐,后来看着卢小姐嫁入侯府,她是陪嫁丫鬟。侯府这下也要变天了,那些人要张牙舞爪的扑过来了。
母亲病弱,生了幼弟以后更是垮了身子。十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此刻她却开心不起来。她看着奶娘抱着的幼弟,雪白雪白的小手,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啃着小手,吧唧吧唧的吃着,可爱极了。再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她心里特别心疼她,不知道那苦的不能再苦的汤药,她是怎么喝下去的。
她去厨房里去找厨娘要糕点吃,前段时间她做的紫玉酥特别美味,馋了好些天了。没见厨娘,她躲起来,想过一会儿捉弄她一下,却意外听到了春桃和夏蕊的谈话。等她们都出去,她才出来,决定到父亲那里去看看,探探虚实。一路畅行无阻,只不过,她每遇到丫鬟小厮三五个的聚在一起,她就感觉,好像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祖母在那里坐着,父亲一言不发像一个木头人。
而那个一向和蔼可亲的祖母,好像忽然就变了一个样子。不像往常表现的那个端庄,反而像市井泼妇,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和不屑。我的儿,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她大声吼道,我都知道了,那个贱人还留她作甚?休弃了就好,赶明儿我再给你寻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女儿抬来做正妻。病恹恹的样子,看了都让人反胃。两个孩子看着身体底子也不会有多好,儿呀,你不过而立之年,以后会有更多的后嗣。
徐玉卿低下头,手里的帕子握紧,她母亲这是进了一个怎样的虎狼之家?这些她的好亲人,一个一个的,都是一副什么嘴脸?落井下石,她恨,她心里恨。
母亲,儿已安排好她的去处,先给她一纸休书,然后把她远远的送往乡下的庄子里。毕竟,她也曾为我生养了一双儿女。我们俩少年夫妻一场,儿实在是不落忍。
那一双儿女,也随她去庄子吧。你岳父家犯了重罪,已受到皇帝陛下的厌弃,此刻不能意气用事呀,此刻不赶快撇清关系,若,侯府便再无出头之日。这穿着老妇人忽然望向旁边,有个小女孩儿望着她,面露凶狠,他父亲祖母两个的谈话全然落入她耳中。她此刻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言语表情,从来就不会隐藏。
她声嘶力竭的喊道,祖母是个坏人,父亲是个坏人。你们要将我和弟弟还有母亲,送到哪里见不得人的去处?父亲,卿儿害怕,下人们都说你不要我们了。她使劲摇晃着他的袖子,用力拽着。
成什么体统?你瞪我做什么,看被你那个不成器的娘教养成了什么样子?哪里还有侯府小姐的样子,把你娘休了,再把你们逐出门去,你和你弟都成为野种。我敬重你,你就是侯府的大小姐,哪天不想抬举你了,你与那市井贱民有什么两样?你的身份,你的荣耀都是侯府赋予你的。
母亲,你不要说了,她还是个孩子,稚子何辜?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听着这污言秽语确实有些听不下去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从前他确实是疼她的,侯府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他现在每月领着俸禄,继承了侯爵也完全是蒙祖荫。侯府已经衰落了,后代子侄里面没有人在朝廷任职。终于,像是终于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一般,他摆了摆手,轻声说到,把大小姐带下去罢。徐玉卿从父亲眼神里看到了犹豫,不舍,还有决绝,直到长大以后她才懂,那时候的他们母子三人成为了侯府的弃子。
侯爷,大事不好了,夫人,夫人她收到休书自尽了,有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还未等走出门去,听闻此重大变故,徐玉卿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拼命扯开丫鬟的手。拉住小厮的手,眼泪像决了堤一般,嚎啕大哭。
成什么体统,死了就死了,这是多么要紧的事情,还值得跑来这嚷嚷。徐玉卿望着这所谓的祖母,内心凉了一半,心中的恨意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止。
她拿起桌案上的那一套青花瓷茶杯,朝着她祖母头上砸去。这一幕吓坏了众人,稳,准,狠,鲜血从头上涌出,脸上流了一脸,滴落到她祖母的紫色的袍子上,谁都不可以侮辱她的母亲。
她那个好祖母也不顾形象的冲过来,大手重重的招呼在她的脸上,疼,火辣辣的疼,下手下的真狠,一个踉跄她跌坐在地上。她不顾这些,从地上爬起来,她的母亲,她要去找她的母亲。脸上赫然两个大手掌印。
够了,母亲,她的祖母还要继续打她,此刻已经恼羞成怒了。你这个小杂种,简直是反了天了,要继续打她的手被她父亲拽住。她利用这个空挡起身一路小跑,踉踉跄跄,三次跌倒在地上又从地上爬起,母亲,她的母亲,从此以后就要天人永隔了。如果她知道她会死,就不贪玩了,会好好的陪着她,也许那样她就不会死了吧。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比祖母和父亲的人早到,母亲的手里放着休书。桌子上还有一瓶毒酒,她的脸色惨白涂了胭脂,涂着红唇,头发整整齐齐的,简单的发髻上别了一根翡翠的簪子,带着珍珠耳环。穿着她前些日子找绣房定做的衣裳,她这一幅样子像是刚睡着。
她哭着闹着,看他们把她放进棺材,她心里好难过,嚎啕大哭。因为母亲已经被休弃,所以他们说了不会让她进徐家的祖坟。只不过她没想到他们会狠心到如此地步,一口薄薄的棺材,把她抬到乱葬岗。她哭,她闹,没有人理会她的想法。
她忤逆父亲,罔顾孝道,这是她祖母给她扣的帽子。被罚跪祠堂两天,饿的背过气去,被喂了一碗稀粥,就塞上了南下的马车。跟随她母亲的人,都跟着她,三个丫鬟,一个乳母,母亲的掌事丫鬟夏禾,春桃还有夏蕊,这被视为侯府的恩典,还好有她们,她望了一眼幼弟。还在襁褓中躺着,睡得香甜,此番前去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但母亲已死,她还有弟弟,得想办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