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待到雪化时
“我从来没怕过。”周舟打断江明川的话，笑了，“不要同情和可怜我，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我不只有你们，我还有同事们，还有乡亲们，还有国家。”
“你肯定不爱听我说这些，觉得我官腔，但我说的都是我内心真实想法。我以前和你说过我的立场，也许你觉得那也是官腔，但我想告诉你，真的有金爷爷那样的人存在，以前有，现在也有，你不愿意承认没关系，你觉得这些人傻，或者不符合时下流行的价值观，也没关系，因为这群人，是不会被外界的目光所动摇，不会因为别人的不理解或者质疑而自我质疑。”
周舟还想说什么，但觉得江明川只会更不理解，她张张嘴，最后叹了口气：“反正你不用担心我，我不差那一间房，国家也不会让我饿死。我现在住宿舍很好，方便工作，金叔也给我打了几次电话，说给我收拾好了房间，让我想回去的时候住他那里。反正，我能去的地方很多，别替我担心。”
“是，你哪都能去，你想回来，也可以住我家里，可你这么纵容坏人是不对的，只会让他们更加欺负你。”江明川在这件事也劝说不了她，有点气急败坏，周舟的道理他都懂，但他也承认无论怎么标榜自己是特立独行不受约束的艺术家，他心底终究是个俗人，终究还是在乎个人利益的。
“什么是坏？真正的坏人，会受到法律的惩罚。陆家这件事，是我愿意退步，跟好坏没关系，我现在一无所有，他们还能问我要什么？要我这条命吗？放心吧，我不会被逼死的。”
“这事，果果知道吗？”江明川被她气的半天没说话，想来想去，也许只有果果能劝她了。
“果果很赞成。”说起金果果，周舟的苦笑变得欣慰起来。
这世界无论有多人不理解她，果果都能站在她这边。
“她？赞成？！”江明川抓狂起来，“她怎么可能赞成？她最希望你能好好地……不，她已经脱离普通大众了！你不能听她的啊！她现在全国都在开店，再过两年或许公司就上市了，一个上市集团的老总，当然不纠结这几十万的小钱，但对普通人来说，一个房产证需要奋斗多久？你和明川买房子的时候，就到处凑钱，省吃俭用，怎么能听她的，把自己努力买的房子拱手让人？”
“不是钱的问题。你刚才说到奋斗两个字，我觉得特别好，至少你知道我一直在奋斗，这就够了。往前看吧。”周舟想和他说，中国人民从一无所有到现在的高楼大厦，全是自己奋斗出来的，几十年前、数百年前的先辈们，手里有什么？不过是攥着一把浸透热血的泥土，一把充满勇气的梦想，一步步走向世界的舞台。
但是江明川不会理解，他只会觉得她疯了。
周舟习惯了不被理解，从扶贫工作开始，到现在的山乡建设，工作上遇到很多的困难，但她从来没有退缩过，现在也不会。
只是不被朋友理解的感觉，在情感上有点痛。
周舟工作结束后，坐公交车去了茶师总部。
金果果刚刚和窦豆开完视频会议，小秘书就敲门进来，说周书记来了，在楼下等她。
周舟站在走廊，抬头看着慢慢稠密起来的小雪花。
夜里冷了，亭榭楼阁上，竟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让茶师的小园林变得格外清雅透静。
淡淡的梅花香从雪景深处飘来，也许在那假山后，种了几株梅花，周舟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时，她钻进过假山，但记不得后面有没有种梅花。
但今年梅花开的太早了点吧？往年快过年时，她会和小伙伴去山上折些梅花放家里点缀。
——她没有家的，但村里处处都是她的家。
每到过年，总有好多人喊她来家里过年，有老师，有同学，有村部的老支书，还有小伙伴们。
反正不管去谁家，腊八节她都在金果果家里，和金爷爷一起熬腊八粥。
现在的腊八节她很忙，几乎都是跟社区的志愿者在一起，依然亲手熬着浓浓的腊八粥，给孤寡老人和孩子们送温暖。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要和百行签约吗？”金果果套上大衣匆匆下楼，看到周舟正倚着上了年头的红木栏杆，双眼放空的看着远处。
i“哦，想念食堂的酱鸭了，猜想你会忙到很晚，就过来等你吃饭。”周舟听到声音，转过头，对金果果笑了笑。
她的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像是雪花飞进了她的眼睛被融化了。
红木栏杆像一段无言的历史，旁边有一株开出了鲜艳花骨朵的美人茶，在飘雪中傲立着，生机勃勃，倒很像周舟，带着灿烂底色，凛冬的一抹红，不畏风雪侵袭。
金果果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把她紧紧抱住，用力搂了搂她，片刻后才说：“想吃什么都可以，我请你。”
周舟回抱住她，无声的用力点点头。
江明川说她没有房产证就没有家了，但她知道，西山处处是她的家。
金果果等她松开了手，折了枝初绽的山茶花，别在周舟黑色沉闷的外套上，也给自己折了枝，插在发间，笑着问道：“好看吗？”
“像个花痴。”周舟被她逗笑了，想帮她取下来，“你也是大老板了，别让员工看到……”
“哪有什么大老板，我不过是你的小姐妹。”金果果打断她的话，笑着握着她伸过来的冰冷的手，“瞧你冻得都僵了，赶紧吃点热乎的去。”
周舟鼻头又有点发酸，估计是被这冰天雪地冻得鼻炎犯了。
她点了点头，像小时候那样，和金果果手牵手，往食堂走去。
雪还在一点点飘着，叶茗站在院子的拱门后，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静默的像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原本要来和金果果分享刚出炉的普洱，但没想到碰到了这一幕。
隔着如雪雾般的雪花，叶茗没有上前打搅，心里有点酸溜溜的艳羡。
他从小都不喜欢与人亲热，因为知道，人生是注定孤独的，无法找一个永远可以分担自己爱与痛苦的人，无论是父母还是朋友，都只能陪伴一段路，终究要离开的。
因此他不喜欢一切的热情和过度依赖的关系。
唯独此刻，他很羡慕钢铁般的周舟，能够有人让她无所顾忌的摊开自己的脆弱。
相濡以沫的友情，抵御了此刻的冰寒，也让他心底渴望这样的美好，可以降临在自己身上。
也许某一天，他也可以在金果果面前暴露出真实的软弱。
也许那时，金果果也会像对待周舟一样，温柔却有力的握紧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