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妥协的窗口
江南的丧事，大抵以七日为一循环，过去讲究的话，要过“七七”才算是正式将丧事告一段落，死者安息，与所有亲友后辈的关系全都告终，不再眷恋人世。
现代社会节奏快时间紧迫，过了头七之后，不是至亲的亲友们都没有什么时间去追忆死者，只有三七、五七、七七的日子，才会象征性的烧些纸钱，寄托哀思，以作仪式。
看请假的规则就明白，丧假原则上不得超过五天。
周舟请假也一样是五天，现在已经过了四天，明天她该上班了。
失去亲人的哀恸与冲击不会那么容易消弭，尤其失去的是年轻的丈夫，金果果担心周舟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也很难投入到工作中去，赞同推迟几天再聊。
也没有那么着急，现在西山实验基地的加入，可以重新打磨一下未来的方向。
“不用。”
周舟在午饭时候给她打过来了电话，她知道窦豆要过来，所以想见一面，听到果果体贴的推迟会面到七天后，声音很坚定的拒绝。
她嗓音仍然带着深深的疲惫，可在疲惫之外，周舟仍然有自己的原则和操守。
“不能耽误你们工作，正常按照时间表来走，我明天上班，十点钟就可以开会，希望能够尽快达成意向。”周舟本来想下午能和窦豆也见上一面，但她还来不及说，婆婆看她拿着手机打电话，就阴沉着脸走了过来，她立刻说道，“代我向窦豆问好，我先挂了，明天见。”
双方早就交流过几次，只有一些细节需要敲定，当然政府部门工作有自己的流程，必须得按部就班。
“那就明天见。”
金果果话音未落，那边就掐断了电话，挂断之前，她听到了黄玉霞的叫骂声。
金果果担心的看了眼手机，想再打过去，忍不住。
她抽空看了眼群消息，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大家不想拿柳萍的事再去刺激周舟。只有明川给她留言，说柳萍还在闹脾气不去医院，气冲冲的要回广州。
金果果中午还要和窦豆去讨论新的计划书，暂时顾不上柳萍。
就算她找去园区，也知道以柳萍的性格，是无法把她从酒店强制带去医院检查，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和精力。
杨海也知道柳萍爱做妖，但乳腺癌晚期这件事，让他深受打击，他昨晚安顿好柳萍后，回到家里随便点了个外卖，最爱的炸鸡都味同嚼蜡，又开了两把游戏，怒骂队友随后挂机。
他这一晚都没睡好，早上醒了，愣愣地看着窗外瓦蓝的天空——窗帘都忘了拉上。
房间中一片狼藉，如同垃圾堆。
从他独立生活，不允许母亲再随便进自己房间开始，他的个人空间永远这么凌乱不堪。
可他很喜欢。
他就喜欢这种一成不变的安定感，哪怕在他人眼中近乎糟糕颓废的生活，他也能够甘之如饴，心满意足。
江明川的孤傲独立，周舟的坚韧不拔，金果果的温暖理智，柳萍的婊里婊气，还有像大哥一样照顾众人的陆亚东，对他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几十年来，他习惯了这些人存在，这是他生活的锚点，是他与现实妥协的窗口。
然而仿佛一夜之间，一切都改变了。
江明川要回小镇的选择让人无法理解，曾经孤傲的眉眼似乎也被世俗抹去了棱角，变得妥协起来。
金果果倒是更加理智，尽管她穿着曾经的衣服，可他还是感觉到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女强人的果断和冷静，冷静到看到朋友的不幸都不会立刻扑上来，好像永远在分析着观察着，让人觉得陌生；
而周舟更加不幸，陆亚东就这么没了，就连柳萍也……
他想着想着，眼泪就不觉顺着面颊淌下，躲进杂乱的胡子里，蜇得人心乱如麻。
柳萍说了自己得绝症之后，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不肯去医院，他和明川精疲力尽的哄了柳萍一下午，没有任何成果——柳萍本来就是个作精，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只能原谅他。
杨海总是想着小时候，听说喜欢回忆从前的人，是因为没有更美好的未来。
他们六个人中，金果果与陆亚东是贴邻隔壁，其他人也都在一条街上。杨海家里条件最好，小时候总是有新玩具和零食，那时候柳萍贴着他可黏了，一口一个“杨海哥哥”，地位与能保护众人身高马大的“亚东哥哥”相当。
不过随着年纪见长，玩具与零食的诱惑力下降，学习成绩好长得又清秀的江明川地位逐渐拔高，而每天上课睡觉偷玩游戏的学渣杨海，渐渐就开始不受待见。
等到他高考失利，进了一所花钱的民办学院混两年就回家之后，柳萍更是对他没什么好声气，两个人一见面差不多就得吵架。
可她现在得了绝症，要死了。
柳萍从小也很可怜。爸爸是个酒鬼，不工作，有点钱就去打牌，全靠在深圳打工的柳萍妈妈每个月寄钱回来维持家计。
最早的时候，柳萍妈妈钱是寄给她爸，月初几天，就能花得精光。然后柳萍爸爸就会不知所踪，不知道是到哪里去混吃混喝，根本不管幼小的柳萍。
柳萍就和周舟一样，只能靠街坊邻居的照顾才能勉强吃饱，因此她从小就会学得怎么楚楚可怜才能招人疼。
后来，柳萍妈妈知道了情况，等柳萍大一点上了初中，钱就直接寄给女儿，不给丈夫过手。那时候开始，柳萍又学会了和她爸斗智斗勇，把钱藏起来不被发现。
隔三差五，街上都会传来柳萍爸爸的骂声和她的哭声。
“你把钱藏哪儿了？小小年纪，就和你妈一样，就知道藏私房钱！我打死你这个臭丫头！”
这声音即使穿越时空，依然让在宠爱里长大的杨海觉得心悸。
说起来，柳萍甚至比周舟还要可怜，周舟父母去世前，至少给了她正面的温暖和引导，可柳萍面对酒鬼父亲，不知道多少次和小伙伴们说过恨意，希望他有一天喝醉了，从这人间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