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土为安
本该这样告一段落。
金果果下午又被妈妈拽回家小睡了片刻，到晚饭后过来守夜，几个朋友陪着周舟在陆亚东的灵前等到了凌晨。
黄玉霞大概也体力不支了，骂不动了，也没有外人进来，她难得安静了一会。
早上五点，杨海与江明川帮忙抬棺，将陆亚东送上了灵车，一行人跟着去殡仪馆，参加了告别仪式。
送进去火化的时候，黄玉霞忽然哭着喊着抱着不肯撒手，就像是拉着人生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陆光依然在旁呆呆的不吭一声，被黄玉霞用脚狠踹，抓伤了手臂，失去痛觉似的木木看着空荡荡的墙壁。
无论黄玉霞怎么撒泼哭闹，终究陆亚东还是被送进去了，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捧骨灰。
迎骨灰回家的时候，黄玉霞又爆发了。
她不准周舟抱骨灰盒。
按照一般的规矩，是晚辈子嗣抱骨灰盒回家，但陆亚东没有孩子，由亡妻来抱，也是合情合理。
黄玉霞偏不同意，急赤白脸的嘶吼：“别人的老婆能生孩子，她又不能生，凭什么算我们陆家的人？”
她非要自己来，说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来抱。
周舟不跟她计较，让了她，准备去抱遗像。
黄玉霞又不准：“你要是发誓，以后不改嫁，给亚东守着，才能有资格抱遗像！”
这下子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都看不下去了，上前调解：“我说这位老阿姨，话不能这么说，这都什么时代了，哪有你这说法？这遗像骨灰，当然是最亲近的人来处理，儿媳妇愿意给你儿子抱着，这就是情分，你还要挑什么？”
“再亲近能亲近得过爹妈？”黄玉霞强词夺理，踢了一脚木头人似的老头，“让他爸抱着！”
一句话又剥夺了周舟抱遗像的权利，陆光不大乐意，但拗不过老婆，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儿子的遗像，一脸哭丧样地小步跑回载他们来的大巴车。
“周舟，你来给我们打伞，骨灰盒不能见光！你可别再害你老公在下面也受苦！”
黄玉霞如愿了，理直气壮地吩咐周舟做事。
江明川担心的看着周舟，她素净的脸上惨白凄然，形容枯槁，最后一点精神气也被这个婆婆折磨尽了，仿佛随时会晕过去。
周舟沉默的接过黑伞，遮挡着陆亚东的骨灰盒，陪他走过了最后一程。
“周舟的脾气真好。”柳萍看着周舟苍白的脸，和金果果低语，“她以前那么乐观有干劲，看来不知道被婆婆不知道磨了多久的性子。哎呀真吓人，我都不敢结婚了。”
除了陆亚东与周舟，其他人都还没结婚。
江明川到处浪荡，杨海是家里蹲，金果果工作忙，他们三个都有不结婚的理由。
只有柳萍，她从小就是最向往家庭和婚姻的，居然到了这个年纪还没结婚，金果果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不是七大姑八大姨，自小柳萍就和男生们更亲近，有情感上的问题也会首先求助异性，轮不到金果果费心。
“你不知道别瞎说。”杨海不满柳萍这时候说周舟，抢先开口，“她那是大气，不和这些小市民计较。人家现在是周书记了，还能小肚鸡肠？什么磨性子，咱们都了解周舟，这老太婆还能降服得了她？”
周舟性格温柔，看似好说话，但有自己的胸襟和主见，尤其这几年在工作上的磨练，杨海不相信她会屈服与这老太婆。
金果果也知道，大家忍气吞声，无非是想让亡者安心离开。
柳萍立刻生气了，她平时在大家面前说话就口无遮拦，像被宠坏的小公主：“我也是为周舟着想，你就见不得人家说周舟一点不好！亚东哥哥刚去世，你可不要有什么歪心思。”
“你说什么呢？你再胡说八道！”杨海虽然是个标准的宅男，但脾气火爆，大概这场葬礼也消耗了他所有的耐心，他的火蹭的上来了，推开旁边的江明川，挤到柳萍跟前，五大三粗愤怒的模样吓了柳萍一跳，赶紧缩到金果果身后。
“你们别吵了，给周舟省点心，黄阿姨要听到了怎么想？杨海你收敛点脾气，柳萍你说话也注意点，不要像平时那么口无遮拦。”金果果揉揉眉心，忽然觉得这个告别仪式太漫长了。
漫长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冷血，作为一个只有友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旁观者，葬礼上的吵闹让她希望发小立刻能入土为安，让这哭骂声消散，小岛又回到过去的安宁。
除了少了一个年轻人，仿佛一切从未改变。
杨海虽然没什么耐性，但很听果果的话，愤愤的扭过头不说话了。
柳萍躲在金果果的身后，看着这个年少的好友，和没什么变化的杨海相比，果果身上有股见过大世界的淡定的精英味，哪怕她穿着以前的旧衣服，也遮掩不住大都市的气质，和这个小地方格格不入。
与果果相匹配的是一身艺术家气息的江明川，他的略长卷发，忧郁的眼神，有些脆弱感的下颌线条，仿佛是路过这里来写生的流浪画家。
而只有她，倒退了十年，带着一身的伤痕回到这里……
下葬的时候，周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幸好这时候黄玉霞悲痛欲绝，没心思再去为难她，只抱着墓碑痛哭，不停地用脑袋撞石碑，吓得周围人将她扯开。
“这墓地还是周舟的买的呢。”
杨海悄悄告诉金果果，他什么话都喜欢和果果说，依然像小时候的跟屁虫。
年纪轻轻的人当然不会准备墓地。
这是出事之后，周舟临时找人买下的墓地，墓碑刚刻好，簇簇新。
这年头墓地的价值不菲，黄玉霞一毛钱都不肯掏，连陆亚东这几年工作的积蓄都看得死死的，说是准备以后养老用，一分钱不能乱花。骨灰盒要是没地方下葬，就先带回家，她晚上抱着儿子睡，这话把陆光吓得够呛。
是周舟掏出了从小到大的积蓄，又从同事那临时借用了一些，才来得及让陆亚东入土为安。
“这是亲生儿子，她不是最爱她儿子吗，怎么到花钱就这么小气？”
柳萍听到了，气不过的嘟囔。
金果果沉默的看着这一切，那种和现实割裂的荒谬感还在心头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