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物降一物
几个刚来不久的年轻人看到透明雨伞下一张年轻俊雅的脸，鼻梁高挺，嘴唇紧抿，面色似乎有点紧绷，让他看上去很矜持，不好接近。
和张炜发亮的额头相比，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尤显年轻。
叶茗抿着唇没说话，只是向基地后面指了指。
张炜挠头：“现在？要不要穿着雨衣和雨鞋？山上泥泞……”
叶茗摇头的幅度极小，如果没有敏锐的观察力，会觉得他像个标致的石膏像，在风雨中矗立着，一动也不动。
张炜立刻对站在门口那群人喊道：“你们先回去休息，我陪叶总去看看试验园。”
两人根本没在意风雨，踩着泥泞沿着小路穿行，留下后面一堆年轻研究人员面面相觑。
有新来的好奇问道：“这什么来头？张老师见咱们校长也没这么客气啊？”
以张炜在圈里的地位和前途，硬气起来谁都可以不搭理，学生们也了解他清高骄傲甚至有点儿虚荣的脾气，什么时候见他巴结过别人？
来久一点的资深前辈神秘一笑：“你们可千万记好。咱们实验基地，张老师第二，这人才是大boss。”
“是老板？”
新人恍然大悟，早就听说西山实验基地的金主是个亿万富豪，那张老师为了金钱折腰似乎也可以理解。
“不仅仅是老板。”前辈谆谆教诲，“张老师是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他尊敬的，是另一层身份。”
“还有什么身份？”
前辈远眺两人举着手电筒在黑夜中行走的背影，感慨说道：“他是张老师的学弟。”
学弟？
学弟有这么值得尊重吗？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叶铭步伐稳健，价值不菲锃亮的皮鞋毫不顾惜地踩在烂泥污水中，前方精致的玻璃暖房中，栽着几十排脆弱的茶苗，风急雨狂，雨珠砸在玻璃窗上，震颤出如风铃的连续音符。
“台风天就是这样，我们的七步防灾措施，保证没有问题，你拨的资金不是白费的。”
张炜趁机表功，表示自己没有浪费老板的钱。
叶铭微微颔首，表情似乎放松了一些。
他是不必来，但以他的性格，如果不亲自来看，终究不放心。
雨小了，但山风很大，那把伞形同虚设，任凭张炜怎么挡雨，他的西装也湿了。
叶茗毫不在意的绕着暖房转了一圈，张炜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说来奇怪，这片刻风声渐息，从山脚下遥遥传来哭声与哀乐传了上来，和实验基地的静谧仿佛两个世界。
叶铭蹙眉，向山下望去。
公路两旁的灯带如同一条昏黄的河流，将山上山下隔绝成两个世界，声音来处有火光与灯光，是晦暗中亮眼所在。
“好像是有一家办丧事，听说车祸，死了个年轻人，唉，命运无常。”张炜在这位学弟面前，摆不起一点架子，感慨了一句，八卦自己的灵通消息，“你放心，那些什么人类音乐情绪影响植物生长的都是伪科学，咱们的茶苗快活着呢！”
叶铭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这位年轻的生物科学领头人。
他只是想到了今晚那位站在太湖边的白裙女子，她是回来参加这场丧葬吗？
金果果这一晚关了手机，陪着周舟度过一个煎熬的夜。
天色微亮她被妈妈带回去，强制她休息，但乱梦纷纷，没多时就被惊醒。
她打开手机，看到才凌晨五点，工作台上一堆没有及时处理的消息。
隔壁已经很热闹了，哭声一阵阵的传过来，刺着她的心。
陆家父母的人缘不怎么样，但陆亚东是一个让人惋惜的好青年。他的同事、朋友一早就来哀悼，有些女同事还哀戚地哭了几场。
金果果和朋友们只能在旁边搭把手，帮不上什么大忙。
陆光仍然是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模样，原本木讷的表情更加麻木，呆呆地看着众人进进出出，布满皱纹的沧桑脸上更老了几岁，仿佛太老了，已经老的失去了人类的情感本能。
黄玉霞嗓子哭哑了，见人进来就一阵哭骂，犯了癔症一样痛骂周舟，家里的一切灾难都是这个儿媳妇引起，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儿媳妇扫地出门。
周舟一直沉默着，眼睛红肿，也不反驳，最初的沉痛与悲哀过后，她似乎恢复了一点冷静，尤其是小伙伴们陆陆续续回来，他们的眼里没有苛责，无言的友情给了她一丝力量。
幸好现场有金大群的调度，总算才没有将葬礼演变成一场混乱。
“多亏了有你爸。”江明川趁着倒茶的功夫，在黄阿姨的哭闹声中叹了口气，“不然亚东走的都不安心。”
“你当时没来，亚东婚礼上都是金伯伯在上下指挥，结果司仪还以为他是新郎爸爸，让他上台和陆阿姨一起接受新人敬茶。陆阿姨气得脸都青了，也就是陆叔叔蔫蔫的，不然还肯定得揍那司仪。对了，后来陆阿姨为这事还想赖婚庆公司的钱，是金伯伯垫的吧？”杨海记得当时的情景，向江明川吐槽。
“你爸对人也太好了。”江明川很佩服金叔的热心肠，那不是油滑的老好人，是真好人。
“我爸老说，远亲不如近邻，一起住隔壁几十年，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很多事就不用太计较。”金果果小时候也讨厌陆家老占便宜，比方暗戳戳地搭些棚子占院子的空间，随随便便拿金家的东西，借了钱不还，尤其是黄阿姨那让人窒息的性格。
所以，她根本没考虑过与陆亚东谈朋友。
不过在葬礼上， 什么都不值一提了。
三人的聊天被黄玉霞如同母兽一般的咆哮打断。
“你接什么电话？接什么电话？你这像是死了老公的样子吗？”
她疯狂地挥舞双手，将周舟的手机远远地拍了出去，要不是有人拉着，她就要扑上去撕扯周舟的头发。
金果果看到黄玉霞愤怒扭曲的脸，像是野兽派的抽象画，她急忙跑到周舟面前，挡在了她面前。
亲戚朋友努力将她们分开，却根本扯不住力大如牛的黄玉霞。
江明川、杨海也拽着黄玉霞，不停劝慰发疯的黄阿姨。
“我只是接一个工作电话，妈。”
这次回来，金果果第一次听到周舟开口说话，她语声沙哑，略微颤抖，在努力克制的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