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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弄璋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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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秋意凉。

    昨天傍晚,淅淅沥沥,下了一场秋雨。

    雨停后,空气之中,弥漫着海棠花的芳香,花气袭人,一切都是那样静谧,冲刷着地表的尘埃,驱逐着恼人的灰色。

    虽然,此时此刻,秋风中,还带着隐隐的热浪;但是,圣武四年的秋季,仍然随着季节的召唤,慢慢走进了大秦帝都。

    当太阳升至中天,暑热悄然散去,被阳光蒸腾的水气,暖暖地在驰道两旁,弥漫开来,催醒了沉睡的梧桐、丹枫桂树。

    无边落木萧萧下。

    它们静静地,在人们不经意的脚步声中,落下了叶片,非常地好奇、惊异,注视着从高墙墙内,探出花枝的菊花骨朵。

    这一日,天朗气清,舒适的凉风,扯着丝丝阳光,编织出惬意、怡人的秋色。

    无尽的落叶,在秋风萧瑟中,潇洒地摇曳着,而落红荡漾起的香尘,让每一条碾过车毂的道路,都弥散着芬芳的气息。

    从卯时起,自朱雀大街之上,摄政王府门前,停满了皇室宗亲、王公贵胄的车驾,每辆车,都披着盛装,连马匹也缀上了鲜艳的红缨,聚集于王府大车台中。

    今天,这座气派、威严的摄政王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比过年还要热闹。

    原来,摄政王萧弈、王妃元清柔,夫妇二人,喜得麟儿,王府上下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都为小世子的诞生而高兴。

    自孩子降生的那一刻,身为摄政王的萧弈,大喜过望,满怀着激动的心情,为自己的嫡长子,赐名“萧睿”,小字“阿摩”。

    转眼间,小萧睿的满月宴,如期而至。

    初为人父的摄政王萧弈,难掩心中狂喜,遂在王府丹景台,大摆酒宴,邀宗室诸王、王公重臣畅饮,以庆贺爱子满月。

    因此,这一天,所有皇室成员,包括摄政王的心腹、爱将,全部携带重礼,来到王府,庆贺摄政王夫妇,弄璋之喜。

    摄政王府,玉琼苑。

    庭院里,绿肥红瘦,郁郁葱葱的遮天绿树,顺着阵阵萧瑟的秋风,簌簌作响。

    两口静立的大缸,偶有几条金鱼,“扑腾腾”,跃出水面,搅乱一池沉寂。

    闺阁内,淡淡的兰草香,从玉琼苑半掩的窗棂中,缓缓飘出,硬生生,就让颇有些干燥的秋日温度,止步于内室阶前。

    玉琼苑,是王妃元清柔的住处,房间不大,但一切的陈设,都甚合王妃心意。

    铜鹤喷烟,金盘浮莲。木榻之上,铺着厚厚的素净丝绸锦衾,一对鸳鸯玉枕。

    门前,几棵巨大的古树,掩住白色的木门,在秋日阳光之下,映着碧绿树影。

    这时,屋内的侍女们,飞快布置好了屏风,拉下重帘,挂上了鲜艳的红丝纱。

    若是侧耳倾听,随着无数侍女、下人们的身影,摄政王府的前庭,回荡起纷杂的声音,有丝竹声、嬉笑声、斗酒声、少男少女的戏谑声、宾客们的奉承声……

    王府上下,到处是欢乐,到处是喜庆。

    相比于前庭的热闹,王妃的玉琼苑,亦不输分毫,一片其乐融融,花团锦簇。

    按照大秦风俗,无论皇室,世族,若嫡妻生男,则主君着红衣,奏八佾之乐;若生女,则主君着黑衣,奏羌笛藩乐。

    并且,孩子满月当天,依照礼制,女眷齐聚后宅,行“添盆”之仪,增福添寿。

    此刻,玉琼苑,后宅中,女眷围绕,尽欢声笑语,隆重的添盆礼,正在举行。

    只见,元清柔一袭盛装,绛唇高髻,气色已经恢复过来,双颊红润,精神抖擞,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坐在正中的位置。

    身为人母的元清柔,一脸宠溺,望着怀中的孩子,时不时俯下身子,亲吻着儿子的脸蛋儿;又时不时,逗弄着小萧睿。

    在玉琼苑的正中,摆着一只大金盆,元清柔抱着孩子,坐在金盘边上,只顾看着怀中的孩儿,眉黛唇角处,笑颜如花。

    这孩子已出生一个月了,肌肤早已伸展开来,不再是皱巴巴的样子,脸颊红扑扑的,眨着他那双晶莹、闪亮的小眼睛。

    与此同时,在元清柔身边,围满了一群皇室女眷,她们,无一不是雍容华贵:

    代国长公主萧妘汐、魏国公主萧妘沁、越国公主萧妘清、义宁王妃高观音、晋王妃阮葭、吴王妃薛瑶、燕王妃上官思婉、蜀王妃王燕儿、楚公夫人曹焕。

    在场的众女眷,皆是大秦帝室的公主、王妃,也是摄政王萧弈的姊妹、弟媳。

    如今,玉琼苑室内,彩缎高悬,点缀着无限光华,唯有那只金盘,与众不同。

    襁褓中的小萧睿,穿着大红肚兜,倚在母亲的怀里,闪烁着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一会儿看着娘亲,一会儿又看向了她的姑姑、婶婶们。

    刚刚满月的小萧睿,被元清柔竖抱着,娇滴滴地,趴在母亲肩上,他可爱的面容,稚嫩的眼神,正好对上那只金盆。

    看到那个大金盆,孩子的童真,在这一瞬间,被激发了出来,不停地挥舞着小手,想要挣脱母亲的怀抱,扑腾到水里。

    众位公主、王妃,见此情形,纷纷掩唇而笑,就连元清柔的脸上,也在不经意间,勾勒出桃花般的笑容,如明媚春光。

    紧接着,武定皇帝萧礼的嫡长女,摄政王萧弈的长姐,——代国长公主萧妘汐,笑意吟吟,走向了弟妹和他的小侄子。

    长公主走上前,舀了一勺温热的清水,动作十分轻柔,浇在小侄子的头上,然后取出了一枚长命锁,放进了水中。

    旋即,一旁的女使紫云,看见长公主的金锁后,满面笑容,轻轻地念着吉词。

    “添盆添盆。”

    “添个小郎君!”

    萧妘汐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意态典雅,看着她那粉嘟嘟,胖乎乎的小侄子。

    跟在后面的魏国公主萧妘沁、越国公主萧妘清,听了此言,相继抬起头,看了大姐一眼,眼中的喜色,再也掩饰不住。

    继萧妘汐后面,是魏国公主萧妘沁,她跟着上前,也添了一勺清水,把温水浇在孩子手中,再把一个金环,放进盆里。

    当萧妘沁放入金环,紫云又说着祝词。

    “添盆添盆。”

    “添个小女娘。”

    没想到,一听这话,这位还没有嫁人的魏国公主,竟浅浅一笑,高兴地说道。

    “好啊,希望嫂嫂来年再生个小侄女。”

    站在两位姐姐身后的越国公主萧妘清,听了前两句祝词,脸颊一红,娇羞道。

    “到我了吗?”

    毕竟,这位公主,在众兄弟姐妹中,年龄最小,莫说生儿育女,就连男欢女爱,恐怕也还尚未开窍,自然是有些羞涩。

    只是此时,已经轮到她了,只得也跟着上前,把一个金脚铃,放进了金盆里。

    随即,却听得紫云满面笑容,轻声道。

    “添盆添盆,添福添寿。”

    直至听到这话,萧妘清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只是笑容里,留着些许自嘲。

    三位公主添完盆,义宁王妃高观音、晋王妃阮葭、吴王妃薛瑶、燕王妃上官思婉等人,与一些宗室女眷,也依次添盆。

    众人添盆完毕,元清柔微微一笑,抱着怀中婴儿,靠近盆边,手搅动着盆里的水,一边搅着,一边温柔地开口念叨。

    “睿儿,睿儿,你快快长大,长大以后,像你父王那样,撑住这片朗朗乾坤。”

    幼小的萧睿,被娘亲抱了半天,早不耐烦了,“扑腾腾”,拍打着水面。众女眷围着这孩子,且笑且议论,皆溢美之词。

    “你们瞧,这小世子好生活泼,将来肯定跟摄政王一样,准是个盖世大英雄。”

    等这孩子玩尽兴了,扑腾了四五下以后,元清柔赶紧上前,将儿子抱起,擦干身子,又用烘得极暖的襁褓,把他裹住。

    不料,元清柔此举,急得这孩子遥遥指着水盆,“啊啊”地叫,只能抱起来了。

    孩子的天真,引得众女眷,欢笑起来。

    元清柔抱着孩子,用她那柔荑般的红酥玉手,极其宠爱,摸了摸孩子的脸颊。

    “你这小家伙儿……”

    这时,萧妘汐一脸温柔,走到元清柔跟前,缓缓地坐下,摸着小侄子的脑袋。

    看着粉团似的小萧睿,又看着风姿绰约的弟妹,萧妘汐那如水的明眸中,隐隐约约,闪过一道晶莹的水光,或者泪光。

    作为姐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么些年来,弟弟、弟妹心中的苦,只有她清楚。儿女承欢,一直便是他们的渴求。

    现如今,萧睿降生,弟弟后继有人,萧妘汐的心里,由衷地为弟弟感到高兴。

    于是,萧妘汐嘴角含笑,一边抚摸着小侄子的头,一边轻声开口,对弟妹说。

    “清柔,辛苦你了。”

    望着眼前的这个美丽女人,王朝的长公主,夫君的姐姐,自己的大姑姐,元清柔莞尔一笑,那张秀美、清丽的脸颊,若桃花般灿然生姿,只是柔声细语。

    “阿姐,妹妹不苦。能够生下夫君的孩子,我很开心,这也是夫君他的心愿啊。”

    听闻此话,萧妘汐笑了笑,伸出手来,抚摸着元清柔的发丝,喜笑颜开,道。

    “大郎这臭小子,何德何能,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娶了你这么一位好妻子!”

    但见,元清柔丹唇微启,眉眼都是笑意,一笑倾城之姿,却仍是自谦地说着。

    “阿姐,瞧您说的,您太高抬清柔了。”

    紧接着,元清柔抱着孩子,转身看着萧妘汐,满面笑盈盈的,透着淡淡清雅。

    “对了,阿姐,我们从江南回来后,还没有去看过您呢。前些日子,夫君还对我说,打算抽空去看看您,没想到……”

    未曾料到,甫一听此言,萧妘汐扬起凤目,故意将脸色一沉,不禁笑骂说道。

    “这话可不像那小子说的,他多忙啊,整天日理万机的,哪会想起来看我!”

    普天之下,敢把堂堂大秦摄政王,叫作“小子”的人,除了这位长公主外,再无第二人,其他人,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

    当然,萧妘汐的这番话,只是一席笑谈,她十分清楚,弟弟的脾气秉性如何。

    当即,此言一出,萧妘汐、元清柔,这姑嫂二人,各自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对了,孩子起名了吗?”萧妘汐问道。

    元清柔抱着孩子,逗得襁褓中的萧睿,乐个不停,却是言笑晏晏,回应说道。

    “起了,那日,夫君亲自赐名,取《玉篇·目部》之言,叫睿儿,小字阿摩。”

    “睿儿,……好名字,又是一个萧承宽啊!”萧妘汐频频点头,不禁赞叹说道。

    说罢,萧妘汐凝睇含光,美眸轻悠悠一晃,打量着怀中婴儿,一边看一边说。

    “瞧见没,这孩子,虎头虎脑的,和大郎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将来准保是个有福的孩子。清柔,你可真会生养啊。”

    元清柔淡淡一笑,挑逗着孩子的小嘴。

    “阿姐,我也不指望他将来有多大的出息,只要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娶妻生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你倒是心大。”萧妘汐无奈地摇摇头。

    当此之时,元清柔稍稍低头,她发现,怀中的孩子,正专注地盯着萧妘汐,不由笑了笑,语气中布满了柔情似水。

    “阿姐,你快看,这孩子很喜欢你噢。”

    听元清柔这么说,萧妘汐看着孩子,面上笑容渐浓,从自己的彩云长袖中,取出了一枚白玉玉佩,递到了小萧睿面前。

    “睿儿,你看,姑姑给你准备了什么?”

    “这是我当年出生时,父皇和母后送给我的。今天,我这个做姑姑的,就把它送给睿儿了,希望能给这孩子带来福气。”

    于是,元清柔接过玉佩,塞到小萧睿的小手上,注视着长公主,温和地说道。

    “那,我就替睿儿,谢谢阿姐的好意。”

    “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干什么!”萧妘汐摆了摆手,看着孩子的小脸,说道。

    同时,拿过玉佩后,萧睿抓着玉佩上的红绳,随意地玩儿着,又好奇地看着萧妘沁、萧妘清,盯着自己的两个小姑姑。

    对上小侄子稚嫩、懵懂的眼神,看着那白白胖胖的粉团子,两位公主,有些发愣,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瞬间失神。

    魏国公主萧妘沁,有些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孩子柔嫩的小手,失态地道。

    “睿儿可真漂亮。”

    说着说着,这位华服、俏丽的大秦公主,不禁喃喃自语,自己在跟自己说着。

    “我要是有个这么漂亮的孩儿就好了。”

    显然,萧妘沁的自言自语,一字不落,被萧妘汐、元清柔两人,给听清楚了。

    坐在元清柔旁边的萧妘汐,轻轻摇着团扇,闻言,抬头看了看那小丫头,遂浅浅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慵懒,打趣说道。

    “你跟谁生啊?难道跟你的敬章哥吗!”

    长公主此言一出,萧妘沁双颊之上,登时间,飞起大团红晕,白了大姐一眼。

    “大姐,你……”

    众所周知,上将军苏廷寒,戎马半生,战功彪炳,常年追随摄政王萧弈,是摄政王的头号爱将,誉为“大秦第一名将”。

    然而,十余年来,这位军威赫赫,功勋卓著的上将军,始终孑然一身,既未娶妻,也未纳妾,只因心中装着一个女子。

    所有人都知道,“白袍兵圣”心中的那个女子,便是她,——魏国公主萧妘沁。

    坊间传闻,那位大秦帝国的上将军,对魏国公主怀有爱慕之心,却因身份不同,半生都不曾表露,始终恪守君臣之礼。

    于萧妘沁而言,从她十六岁那年,在北苑猎场,第一次遇见那位白衣将军的一刻,那挺拔的身姿,勃勃的英气,迷人的风采,便征服了这位情窦初开的公主。

    从这一刻起,将军与公主,情根深种。

    可是,命运,却一直在捉弄着这对有情人。君臣上下的身份,便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条鸿沟,终究是相爱不能相守。

    不过,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尽管时过境迁,白驹过隙,可在他们心底,自始至终,都留着属于对方的位置,默默守护。

    看到小姑子绯红的脸颊,元清柔轻启笑颜,接过了萧妘汐的话,也跟着说道。

    “是啊,二妹妹,这么多年来,你对苏将军的情意,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且,我经常听夫君说,苏将军智勇双全,身经百战,是咱们大秦的第一名将,妹妹若嫁与他,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看到大姐、嫂嫂轮番上阵,萧妘沁的脸颊,越发得红晕了,扭扭捏捏,说道。

    “大姐,嫂嫂,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不料,萧妘汐面带微笑,弹起玉指,刮着妹妹的鼻尖,继续恣意地打趣,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既然喜欢他,就该大声告诉他,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告诉全天下人,你心中所属。别忘了,你可是我们萧家的女儿,大秦的公主!”

    忽然间,元清柔扑哧一笑,摇着怀中的孩子,望着一侧的萧妘沁,柔声说道。

    “是啊,妹妹,我觉得阿姐说的对。对了,我可听夫君说了,下个月,苏将军就要率军北伐了,他这一走,你们估计又要很长时间见不着面了,你可想好了。”

    等她刚一说完,元清柔又是淡淡笑道。

    “不如这样,要不嫂嫂当回月老吧,我去给你大哥说,等苏将军北伐归来,就让你们完婚,促成你们这段姻缘,如何?”

    直至此时,萧妘沁怔住了,万般念头,大姐和嫂嫂的话,尽在她的脑海里,来回翻腾着,那个一身白衣的伟岸身影,也在她的脑海里,回荡着,冲击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娇羞地小声道。

    “大姐,嫂嫂,今天是睿儿的满月宴,这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一片欢快的笑声,宛若银铃阵阵,再度响起,清脆悦耳,萦绕在了玉琼苑中。

    就在这时,若雪步履款款,从门外走了进来,隔着屏风,朝元清柔万福一礼。

    “郡主,大王派人传话,酒宴已备好,请您与各位公主、王妃,前去入席。”

    “好,知道了。”元清柔轻轻一挥衣袂。

    没等元清柔开口说第二句,一旁的长公主萧妘汐,却是抢先一步,调侃说道。

    “唉,我这个弟弟啊,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唯我独尊,在朝堂上霸道惯了吧。”

    “是呀,阿姐,等一会儿,你好好说说他。”元清柔一脸窃喜,悠悠地吐槽道。

    “没问题。”

    说罢,元清柔转过身去,将孩子交给乳母,乳母小心翼翼,轻轻抱过小世子。

    随即,元清柔起身,整了整裙袂,萧妘汐、萧妘沁等一众公主、王妃,也纷纷起身,犹如百花争妍,瞬息含苞盛开。

    “媚眼随羞合,

    丹唇逐笑分。

    风卷蒲萄带,

    日照石榴裙。”

    ……

    内苑,丹景台。

    位于王府内苑的丹景台,处在“云水居”与“紫菱轩”之间,背对着一大片花圃。

    自空中俯瞰,丹景台的整体布局,形似太阳神鸟,几欲展翅高飞,翱翔九天。

    楼阁外围,假山林立其间,一汪清澈的池水,涓涓流淌,池面却是格外静谧。

    潺潺的水声,奇异的假山,汉白玉的小桥,映着盎然绿意,恍如人间仙境般。

    亲军都尉在前面引路,一众女眷,沿着萧瑟的林间道路,走进了楼阁区内,才霍然发现,这座丹景台,竟这般别致。

    通往大门的夹道两旁,种满了紫色、水晶的葡萄。这些葡萄,颗粒饱满,婀娜婉转,盘旋在葡萄架上,守望着丹景台。

    葡萄架旁,数十名花农,趁着天气凉爽,正在聚精会神,修剪着葡萄的果枝。

    见到那些花农,一名宗室女眷,颇感兴趣,指着葡萄架,面向亲军都尉,问。

    “都尉,这些养花之人,是从何而来?”

    “回夫人,标下是后来才来此任职的,不大清楚。据说,这是几年前,大王到北苑围猎,命猎场贫户皆来府内养马、养花,衣食悉由王府供给。”都尉答道。

    “哦!”那位宗室女眷,轻轻应了一声。

    这些俏丽佳人们,无法想象,当年,年轻的摄政王,在北苑猎场的那个秋夜里面,是以怎样的胸揽天下,做出的决断。

    前面,是一段粉墙回廊,过了回廊,就是阁楼楼门了,便能直接进入丹景台。

    丹景台,主厅内。

    檀板声浓,舞扇影骤。

    此刻,丹景台主厅厅内,众贵客、宾朋们,已悉数落座,酒宴歌舞即将盛开。

    萧弈、元清柔夫妻二人,高坐主位,坐在猩红毡毯的交椅上,下首坐着代国长公主萧妘汐,与摄政王夫妇,呈现对角。

    地下两面相对的雕花紫檀圈椅上,一侧坐着上将军苏廷寒、车骑将军杨汉超、军师祭酒宁崇;另一侧,坐着义宁王萧晟、晋王萧愉、吴王萧恂、燕王萧恒。

    至于其余女眷,像魏国公主萧妘沁、越国公主萧妘清、义宁王妃高观音、晋王妃阮葭、吴王妃薛瑶、燕王妃上官思婉等人,依次入座,坐在了各自的座席上。

    今日,主位上的摄政王萧弈,外着一袭红色衮龙锦袍,内衬一件墨色祥云元服,红纹玄底,宗彝黼黻,高高正襟危坐。

    看得出,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此刻面带春风,意态极尽洒脱之风,眉宇间蕴藏星辰,闪烁着光芒。

    长男诞生的喜悦,还没有让这位摄政王,从兴奋之中走出来,仍旧难掩愉悦,无所顾忌,挥洒着为人父的男儿意气。

    酒宴开始。

    满月宴的菜肴,很是丰盛,每个人的面前,摆着北苑产的肉类、菜蔬、果品。

    桌案的正中间,放着一盆蒸豚,右首一鼎烤鹿肉,左首一盆黄口——用北苑猎场蓄养的雏鸟、大雁等野禽,烹制而成。

    另外,酒宴席间,桌上的美食、菜肴,亦不断轮番更换,酒也是王府酿造的酹酒,如女儿红、桂花酿、绿醅等名酒。

    三天前,大秦摄政王萧弈,突来兴致,带着一队亲兵扈从,到围场打猎,唯有策马奔驰,才能抒发他心底里的畅快。

    此时,一头漂亮的梅花鹿,出现在这位摄政王的视野内,让他连连称奇,尤其是那对完美的鹿角,勾得他心里直痒痒。

    于是,萧弈策马上前,弯弓搭箭,一箭破弦而出,那头梅花鹿,遂应弦而倒。

    而今天,酒宴上的那鼎烤鹿肉,正是那一日,萧弈出城打猎,射杀的那头梅花鹿,摄政王特意吩咐,将其烹制成鹿肉。

    随着鼎锅的升温,酒香满庭,觥筹交错,驱走了秋的萧瑟,带来了一片祥和。

    “起舞——”

    立时,丹景台内,钟罄盈天,管弦齐鸣,一群清丽可人的舞姬,穿着红白舞服,长裙迤逦动人,轻盈如燕,步入厅内。

    丝竹起。

    众舞姬云裳飘拂,细腰态妍,一步轻甩水袖,一步转身抬首,眼波脉脉含情。

    她们腰肢轻摆,舞步到位,乌黑亮丽的长发,更是随着动作,或飘扬,或服帖,就像一匹黑色绸缎,来回地飘来飘去。

    而后,在一旁,无数童男童女,伴着美丽的舞姬,与迷人的舞姿,引吭高歌。

    “天生蒸民,司牧斯树。

    咸熙庶积,式昭王度。

    粤若钦明,丕承宝祚。

    秋坊通梦,春宫养德。”

    歌声清脆,婉约入耳,于委婉之中,夹带着一丝丝柔情,暗含着一阵阵期待。

    一舞毕。

    下首的萧妘汐,包括在场的苏廷寒、杨汉超、宁崇,四位宗室藩王,还有一众公主、王妃,纷纷举起酒爵,面向主座上的萧弈、元清柔,个个微笑着,恭祝道。

    “恭贺大王,恭贺王妃,喜得世子——”

    “恭贺兄长——”

    当即,欢快的恭贺之声,冲天介响,合着清越、动听的丝竹声,在高朋满座,酒香四溢的丹景台主厅,悠悠然荡开。

    众人举酒恭祝,只见,萧弈眉宇舒展,嘴角带出一丝微笑,端起酒爵,颇有几分得意神采,朝在场诸人,执酒示意。

    “诸位同喜。来,且与本王共饮此爵!”

    说罢,萧弈举着酒爵,一饮而尽,温热的酒酿,入喉下腹,无比得神清气爽。

    与此同时,场下众人,饮完爵中酒酿。

    这时,一爵热酒下肚,萧弈的身上,不由燥热起来,目光却是愈发炯炯有神。

    丹景台,众宾客开怀畅饮,厅内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庆贺小世子降生。

    忽然,坐于台下左侧一列,身着一袭青衣,丰神俊朗的宁崇,满脸笑容,举起案上酒爵,朝着主座的摄政王,道贺道。

    “世子诞生,大王后继有人,可喜可贺,下臣恭贺大王,恭喜殿下弄璋之喜!”

    听闻此话,萧弈展颜一笑,顺手端起酒爵,向着青衣儒衫的宁崇,举杯应道。

    “先生不必多礼。”

    一语言毕,萧弈、宁崇二人,一个高坐其上,一个居于台下,尽皆一饮而尽。

    “对了大王,为何不见世子殿下?”宁崇放下酒爵,略略环顾四周,开口问道。

    没想到,萧弈淡然带笑,一展大袍宽袖,为自己斟满了一爵温酒,随口说道。

    “噢,睿儿还小,现在被乳母哄睡着了,大家若是想看他,随时都可以去看。”

    过了片刻,萧弈稍加沉思,旋即转向了宁崇,饶有深意,说出了这样一席话。

    “本王就把这孩子,交托给先生了。本王想啊,等睿儿再长大一点儿,就让他拜先生为师,不知子阳先生,意下如何?”

    让世子拜自己为师,这是多大的荣耀,多大的荣宠,唯有他宁子阳,有这个资格,足可见,他在摄政王心中的地位。

    此言一出,宁崇先是一怔,而后镇定住心神,缓缓坐直身子,长长施了一礼。

    “谢大王信任,崇定不辜负大王重托!”

    很快,萧弈眼风一扫,剑眉微微上挑,瞬即转移了话题,沉沉开口,说着。

    “子阳啊,此番西境大捷,我军与契丹八部,前后夹击,一举讨灭西羌,斩杀贼首蹋顿,这些全部都是先生的功劳啊!”

    未曾料到,闻言,宁崇轻轻颔首,双手平放在桌案上,极尽谦逊之态,应道。

    “岂敢,崇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罢了。西境之大捷,皆是仰赖大王运筹帷幄,前线将士效死用命,又岂是在下之功?”

    刚刚说完,宁崇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大王,于皇时周,陟其高山。在下此生,愿与大王同行,看看这壮美江山。青天凌云,某愿追随大王,振翅高飞!”

    这一刻,萧弈隐隐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热血豪气,一瞬间,被激发了出来。

    忽地,萧弈傲然抬目,双目之中,尽显王者之气,猛地一拍案几,快意说道。

    “好!”

    “先生果然不同凡响。与其担心跌落谷底,粉身碎骨,不如你我一起,全力以赴,争一个登临绝顶的机会,岂不快哉!”

    “臣愿为王前驱!”宁崇双手交错一揖。

    酒过三巡。

    此时,萧弈的脸,渐渐潮红起来,几分微醺涌上,仿佛身临蓬莱,如痴如醉。

    过了好一会儿,萧弈转过头来,他那坚定的目光,锁定到了台下一侧,望向他的两员爱将,——苏廷寒、杨汉超身上。

    但见,萧弈单手扶案,一手执酒盏,凝视着苏廷寒、杨汉超,久久方才开口。

    “诸位,今日酒宴,除了是睿儿的满月宴,还有一层用意,本王还未曾告诉大家,那便是为孤的两位将军,出征饯行。”

    这时,萧弈面容之上,布满肃然浩气,执着酒杯的手,依旧紧握,未曾颤动。

    “再过一个月,敬章、颜方,你们二位,就要率军北伐了,本王提前就在这里,预祝你们旗开得胜,扫灭北胡蛮子!”

    未有片刻犹豫,苏廷寒昂然仰首,转过头来,面向了摄政王,目光敏锐有神。

    今日的他,还是与往常一样,一袭白衣胜雪,那对深邃、明亮的眸子深处,闪动着自信的光芒,恍若当年千军避白袍。

    同一时刻,一束火辣辣的目光,于不经意间,带着无限的激情,望向了一身白衣的上将军,灼烧着这位一代名将的心。

    没错。

    那灼热的眼神,正是来自魏国公主萧妘沁,那双清澈、明艳的眸子里,所蕴藏着的无尽牵挂与眷恋,以及热烈的感情。

    对于这位公主而言,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把那个白衣将军,藏进心底的,也许不久,也许在十几年之前。

    当他跟着自己的兄长,率领大军远征的那一刻起,她的眼里,就充满了泪花。

    从此,她的心,只为那个男子而跃动;她的梦,也只为那个白衣男子而缠绕。

    多少次,她在梦境之中,看见他的敬章哥,一身血迹,醒来后就独坐到天明。

    宫闱深深,即使她是公主,纵然心中有千种、万种心绪,也无法对别人诉说。

    无疑,对于苏廷寒来说,公主那双浸满离愁别绪的眼睛,才会在他的心头,荡起阵阵涟漪,仿佛重新回到了沙场之上。

    这样的触动,只是暂时的,非常短暂。

    这时候的苏廷寒,血液之中,涌动的是男人的激流,是将军的豪气,是用手中长戟,杀戮敌人,铸造丰碑的鸿鹄远志。

    须臾沉思过后,苏廷寒直直端坐,双手凛然抱拳,然后聚集中气,朗声开口。

    “请大王放心,末将此番出征,定不负大王之托,我愿肝脑涂地,廓清胡虏!”

    说着说着,名震天下,英雄虎胆的“白袍兵圣”,深吸了一口气,面上极具英气,那对眼眸之中,闪动着如虹剑气。

    “不瞒大王,末将已经命人,准备了一口棺椁,我若战死沙场,便将我尸置于此棺中;我若斩了夷男,便取其首级,置于此棺内,献于大王阙下,绝不食言!”

    不愧是大秦第一名将,威名赫赫的“白袍兵圣”,能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大秦上下,除了摄政王,便只有他了。

    当苏廷寒说完之后,一旁的杨汉超,亦是眼神凌厉,他那魁梧的体魄,犹如巍巍大山,纹丝未动,也是毅然抱拳一礼。

    “大王,末将追随大王,行兵十余载,从未退却半步,此战若不功成,末将当以发覆面,捆绑双手,任凭大王发落!”

    两位爱将,当着自己的面,以示必胜决心,连最狠的话都说出来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不成功便成仁,北伐必胜矣!

    谁知,此时此刻,大秦摄政王的脸庞之上,凌厉、肃杀之势骤现,剑眉竖起,宛若雷神坠世,沉沉开口,语气生冷。

    “什么话!”

    “我大秦的将军,该绑缚敌首,而不是捆绑自身,本王要的,是敌遒的人头!”

    但是很快,萧弈话锋一转,握着手中酒爵,高高举起来,豪气干云,朗声道。

    “不过,二位将军的胆色,还是令人钦佩的。来,敬章、颜方,与本王满饮此杯,权当本王提前喝二位的庆功酒了。”

    只见,萧弈平端酒爵,仅是淡然一笑,便将酒爵中的温酒,仰首一饮而尽了。

    “末将誓灭北蛮!”

    “末将誓擒贼酋!”

    旋即,苏廷寒、杨汉超,两位当世名将,举起酒爵,随之饮下了杯中梅子酒。

    似乎,到了这里,原本欢乐融融,温情脉脉的世子满月宴,不知不觉,转变了画风,竟变成了他摄政王的誓师大典了!

    也许,是这么多年来,在朝堂之上,发号施令惯了,在今天这个本该开怀的场合,萧弈不自觉地,把它当成了大秦庙堂,当成了中军帅帐,当成了黄沙战场。

    见到萧弈这个样子,他那唯我独尊的威严,展露无遗,座首的长公主萧妘汐,微微蹙眉,瞥了弟弟一眼,冷冷说道。

    “你们这些男人,还有完没完,要说到外面说去,别搅了我们大家伙的兴致。”

    “今天,本公主说了算,你小子闭嘴!”

    众所周知,摄政王萧弈,一向杀伐决断,我行我素,一般人是很难制得住他!

    可是,人们不知道的是,普天之下,能制住萧弈之人,唯有两人,一个是王妃元清柔,另一个,则是长公主萧妘汐。

    看到大姐发话了,萧弈脸色一黯,方才的霸气侧漏,消散不见,连连赔笑道。

    “好,好,今日,承宽听凭大姐做主。”

    登时,整个丹景台内,笑声响作一片。

    萧弈甚为满意,随手摆了摆,立即有侍女,捧着礼盒上前,诸王皆有礼分赏。

    赏给义宁王夫妇的,是一对鹅蛋大小的夜明珠,给晋王夫妇、吴王夫妇的,是一模一样的翡翠西瓜,给燕王夫妇、魏国公主、越国公主的,则是每人一对玉玦。

    而诸王王妃公主,也准备了敬献之礼。

    义宁王萧晟、王妃高观音,敬献摄政王夫妻的,是一串由深海红珊瑚精心打磨的佛珠,佛珠的数量,共计一百零八颗。

    难得可贵的是,色泽与大小,以及圆润程度,一般无二,不仅价格不菲,更因是佛珠,体现了义宁王夫妇的良苦用心。

    其余王妃、公主所献,也都是带有吉祥意义的礼物,其中,以越国公主萧妘清所献菊花枕,可为冠首,颇为别致另类。

    菊花枕的枕面,是萧妘清亲自绣的万字福寿,隶、行、草三种字体,数十种写法的“福”字,绣满枕面,非但没有显得零乱拥挤,其绣工与笔法,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更是飞扬飘逸,堪称经典手笔。

    至于枕芯,竟然全部是以这一季晒干的菊花花蕾,作为枕垫,公主这样说道。

    “菊花可以明目清心,其香幽淡宁神,以此为枕,可夜夜安寝,无忧安眠”。

    萧弈接过菊花枕,用右手手掌,轻抚着上面的“福”字,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语气中,不吝赞美之辞。

    “小妹有心了,哥哥很喜欢这菊花枕。”

    ……

    丝竹,乐声悠扬。

    缕缕檀香,烟雾缭绕,萦绕于丹景台。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王府高墙内,洒下了一片朦胧昏黄的光,偌大的摄政王府里面,显得愈发神秘、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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