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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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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月色如水。

    此时,夜已经深了。

    数日以来的漫天飞雪,业已停息了,唯有呼啸的凛冽寒风,在愤怒地咆哮着。

    寂静的南都街巷,于忽然间,冒出了一股奇怪的雾气,雾气较诸空气渐重,从四面八方汇拢过来,渐渐弥漫在长街之上。

    微白色的雾,在没有灯的夜街上,并不如何色彩分明,却十分有效,阻碍了人们的视眼,令人睁眼如盲,伸手不见五指。

    夜色凉如水,黑如墨。如此的晦暗,混在一起,便是水中的墨汁,幻化成无数的风沙形状,难以捉摸,颇为隐隐约约。

    玄武大街,主干道上。

    一辆黑色的马车,庄严肃穆,萧杀暗沉,在夜色笼罩下,看不到一丝光亮。

    二十名黑甲骑兵,十数名亲兵护卫,全部拱卫着那辆黑色马车,速度平稳,缓缓地前行,行驶在玄武大街的主道之上。

    “吱,吱……”

    马车的一对车轮,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大街小巷,是那样安静。

    一片黑蒙蒙之中,偶尔间,能听到两声马儿轻踢马蹄的声音,回旋官道两侧。

    那抹黑暗,只映了一抹在高高的江陵城墙上,将最上面的那一层青砖,照出了一丝肃杀之声,一只墨黑色的寒鸦,从城墙的前方快速掠过,发出一声悲凉的鸣叫。

    那二十名黑甲骑兵,覆着面具,腰悬佩刀,高高地骑在马上,控制着马车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默默地向前行驶着。

    至于车前的亲兵护卫们,将手中的大红灯笼,拔的更亮一些,挑得更高一些。

    可是,暗黄色的灯光,只照见了前雾,宛若峰峦头顶的云息,却探不了多远。

    沉沉夜色下,在长街深处,众骑出动,护卫随行,簇拥着那辆黑色马车……

    与此同时,马车车厢里面,萧弈一言不发,端坐车内,全身上下的玄色长衣。

    皎洁的月光,伴着呼呼的风声,透过马车的棉帘,映在了那张坚毅、俊美的容颜之上,令其精神焕发,释放着无限风采。

    忽然,一阵刺骨的冷风,沿着窗沿,钻了进来,明明吹不进有棉帘隔挡的灯火,却不知怎的,仍让车内的光线,暗了些。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正襟危坐,微闭双眼,眉间却是分外舒缓,并未紧紧锁住,凝成一道弧线。

    只见,萧弈身形似铁,一动不动,双手放在膝上,腰身强健有力,支撑着这位一代战神的脊梁,恍如一棵万年的劲松。

    在他的身畔一侧,那柄三尺青锋,威压天下的“大楚天子剑”,斜倚座下。那截玄金剑柄,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夺人眼眶。

    长剑随身携带,这是大秦摄政王多年以来,所养成的一种习惯。剑不离身,若遇紧急敌情,即可拔剑出鞘,大杀四方。

    这个时候,萧弈坐于车内,阖目微闭。没有人知道,这位大秦的摄政王,是在神游冥想,还是在小憩微眯,皆不得而知。

    就在此时,萧弈双手抚膝,依旧微闭双眸。他的耳垂边缘,隐隐响动了一下。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似乎是从不远处,缓缓传来,节奏不紧不慢,甚为有序。

    “大王!”

    蹄声过后,又是一声断然通禀,响亮而又雄浑,顺着风声,灌入了萧弈耳中。

    听到了这声通禀,萧弈剑眉吊起,缓缓睁开双眼,揉了揉眉心,仿佛刚从沉沉的睡梦里,清醒过来,还没有完全地恢复。

    许久过后,萧弈敛住心神,抬起右手,掀开车厢厚厚的棉帘,目光随即向外。

    当掀开车帘的一刹那,如刀、透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刮过了摄政王的冷峻脸庞。一绺乌黑的发丝,随之迎风飞舞着。

    紧接着,一个高大伟岸,威风凛凛的身影,映入了这位摄政王的眼帘深处那。

    目及所处。

    车骑将军、楚国公杨汉超,一身重甲,外披战袍,提着那柄六尺大刀,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随着那辆摄政王的马车,驱马前行,分毫不离左右,护卫着王驾安全。

    略微扫视了一眼,萧弈身姿如常,不动声色,只是语气沉毅,冷冷地开口道。

    “何事?”

    旋即,杨汉超心领神会,提着大刀,催马上前来,来到马车跟前,一边策马徐行,一边则是朗声开口,向摄政王禀报着。

    “启禀大王,漕运衙门,刚传来消息。”

    “说。”萧弈心冷如铁,轻轻一勾手指。

    然后,杨汉超不假思索,直接开口,说出了一个令人感到震惊的消息,道。

    “王九成,服毒自尽了。”

    堂堂江州漕运提督,官阶从三品,执掌漕粮调度、河务维修等重大事宜,虽然比不上封疆大吏,却也算得上是一方大员。

    如今,身为漕运提督的王九成,竟然在漕运衙门,服毒自尽。这个消息,一旦传将出去,必然会引起江州官场的大波动 。

    然而,对于这个消息,对于这个晴天霹雳,大秦摄政王萧弈,却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这,本来就在他的精心谋划之中。

    与其说,王九成是服毒自尽;倒不如说,这位漕运提督,是被摄政王活活赐死的。他的死,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但见得,萧弈神态自若,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随声而出,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话音落毕。

    萧弈一拢衣袖,坐直身体,满面布满了肃杀,顿时凛然生威,变得不可直视。

    “他倒是知趣啊,也省得本王动手了。”

    “不过现在想想,就凭他以前干的那些个龌龊事,这么死,算是便宜他了。”

    一听这话,杨汉超双眉挺起,一脸生气,接着摄政王的话锋,继续开口道。

    “是便宜他了。”

    “可是大王,换个思路想,就目前的情势而言,他死了,要比活着有用。大王可以用此僚的一条狗命,警示江州官场。”

    很明显,杨汉超的这番话,恰到好处,说到了萧弈的心坎上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也是他江南布局、谋划的第一步。

    萧弈听完之后,轻轻展颜,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车外的杨汉超,说道。

    “没错。”

    “本王要的就是这个,他的一条贱命,本王根本就不在乎。王九成就是一个过河卒,我要用他,挖出背后的主使之人。”

    不得不承认。

    大秦的摄政王,的确具有一双慧眼,具有犀利的目光,瞬间便能洞穿一切。他将兵家的智慧,全部用在了权谋诡斗上。

    由此可见,这位横扫群雄,马踏列国的大秦战神,目光如炬,不仅可以看透战局,更能看透政局,天下尽在股掌之间。

    尽管如此,杨汉超依旧有些忧虑,眉目蹙起,想了半天,还是低沉声音,道。

    “大王,话虽如此,但末将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该不该说,此事,这……”

    看到杨汉超吞吞吐吐,全然不像平日里的豪迈,萧弈不由一笑,摆了摆手。

    “颜方,有话但说无妨。”

    得到了摄政王的许可,杨汉超一扫顾虑,端坐马背,终于沉沉地开口,道。

    “大王明鉴,王九成虽然死有余辜。但是,他毕竟是江州的漕运提督,官居三品,而今饮鸩自裁。这消息,只怕瞒不了多久。依末将看来,就只能瞒过今天晚上。”

    没想到,萧弈不以为然,满面清寒,一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淡淡地开口道。

    “瞒不住就瞒不住,本王也没想隐瞒。”

    “还有。”杨汉超趁热打铁,补充说道。

    “大王,请恕末将直言。您此番举动,尽管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但也是万分得凶险。末将不知,您考虑过后果没有。”

    “什么后果?”萧弈目不斜视,随口一问。

    “大王,王九成身为漕运提督,执掌河务多年,势力根深蒂固,不容小觑。”

    “现如今,大王赐死王九成,必然会引发物议。倘若到时候,此人的党羽爪牙,狗急跳墙,铤而走险,该如何是好啊?”

    确实,杨汉超的这一席话,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实实在在,一个需要直面面对,需要解决,需要妥善处置的棘手难题。

    孰料,萧弈非常自信,像是胸有成竹,爽朗地大笑起来,蕴含着无敌气势。

    “我会怕嘛!”

    “普天之下,恨本王的人多了,不缺他一个王九成,让他们尽管来就是了。”

    说罢,萧弈握住长剑,收敛了戏谑,以天子剑的金铁剑鞘,轻轻杵地。他的一对眸子深处,化作了冰冷、寒彻的杀意。

    “江州漕运衙门,本是国脉重地,关乎我大秦民生。可是本王看哪,这几年下来,堂堂的漕运衙门,竟然成了一个藏污纳垢之所,竟然成了他王九成的一家天下。”

    “这,还是我大秦治下的漕运衙门吗!”

    看得出来,大秦摄政王的话里话外,已经有了凌厉的怒意,有了渗人的杀气。

    “那,大王意欲如何?”骑于马上的杨汉超,斜提着大刀,郑重地问出了一句。

    这时,马车内,萧弈坐姿笔挺,如青松一般,眼角掠过一丝冷厉,淡淡说道。

    “这样吧。”

    “给宸之捎个信,提督府还有尾巴没有斩掉,那些个水匪私兵,还有那个什么春秋会,……让宸之他再好好地扫一扫。”

    “是,末将领命!”杨汉超抱拳一礼道。

    片刻间,萧弈昂然仰首,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搭在窗前,眼神厉杀,看向了马车车外,似乎是可以看到千里之外一样。

    “记住,只有一个晚上。”

    “明儿个一大早,本王就要看到结果。”

    寥寥几句话,却将这位“当世人屠”的果断决绝,说一不二,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是摄政王的命令。

    萧弈的意思是,他要让镇安司的百余暗卫,在短短一夜之内,对漕运衙门展开清洗,将王九成的势力,彻底连根拔起。

    王者的意愿,人屠的愤怒,一旦传达了下去,那将是万分得恐怖,万分得可怕,那必将是一片血流成河,无数人头落地。

    “是!”

    待杨汉超一声领诺后,萧弈收回右手,五指一挥,拉上了那厚厚的车帘,仿佛是如释重负,沉着声音,沿车窗说了一声。

    “走吧,回行辕。”

    夜幕下的江陵城,寂寥孤清。一片黑墨的夜色,层层屋檐,散发着冷漠诡异。

    那辆黑色的马车,缓缓地开动,在二十名燕山营骑兵,和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沿着景阳门下的大街,沿着玄武大街的主道,向着摄政王驻跸的行辕,一路行去。

    江州漕运衙门的大小官吏,似乎并不知道,他们的王提督,已经服毒自尽,即将面临着来自摄政王的万丈怒火;甚至,刺史府里的大员们,还有那些嗅觉极为敏锐的江陵百姓们,也不知道这一点。

    黑暗的深夜,景阳门两侧。

    大街主干道旁,无数的树木,像无数只船,在凄厉的寒风里头,摇啊摇啊摇。

    这条玄武大街,直通镇南王府,直通摄政王行辕,两侧没有任何行人,想来早就已经被肃清,并且做了最高等级的戒严。

    空旷,寂寥。

    唯有那辆黑色的马车,那一行车队,在前行,在主干道之上,孤独地前行着。

    一直行到煌煌城门的面前,恰在此时,皎皎月光,终于挣脱了黑夜的束缚,跃将出来,将偌大的江陵城,耀得明亮一片。

    那一道犹如丝练般的银色皎洁光芒,也恰好将那辆黑色的马车,包融了进去。

    ……

    这一夜,注定不凡。

    风起,即是杀人夜。

    当夜,南都江陵城,十二城门巡防营、百骑司,收到摄政王的手谕,以及镇安司核准情报的公文,十二城门开城门的时间,延后了一个时辰,任何人不得提前进城。

    直至晨光熹微,初晨破晓之际,准备进城的乡民们,担着瓜果、蔬菜与肉类,在城门外排成了长龙,满脸的惘然与不解。

    遍观整个大秦上下,无论是帝都陵阳城,还是南都江陵城,或是位于西北的燕京城,几乎很少,有延后开城门的先例。

    然而,按照戍守城门的巡防营、百骑司官兵回报,昨天夜里,有不少滇南蛮族的细作,意图潜入刺史府,窃取重要密报。

    所以此时,城内正在大肆海捕,为了防止细作逃出城去,十二城门戒备森严。

    一听到这个消息,城外的百姓,顿时平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有怨言,只是自顾自,低声骂着那些不知死活的细作们。

    而在江陵城内,身为镇安司少使的庾尘,亲自坐镇,出动了上百名暗卫,早在凌晨时分,就已经展开了清洗的行动。

    众所周知。

    镇安司这个机构,一直是朝廷的耳目,是一个可怕的机构,不管是对敌对己,均是噩梦一般的存在,如同幽灵鬼魅似的。

    况且,作为镇安司的执掌之人,庾尘的能力,向来有目共睹,若无十足的魄力,又怎能号令整个镇安司,号令天下缇骑。

    因此,此时此刻,镇安司的行事速度与隐秘性,顿时攀至巅峰,恢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恐怖地步,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镇安司就已经暗中控制了四座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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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的夜,总是深沉的,总是黑暗的。

    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季里,入夜后的街巷上,并没有太多行人。不,确切地来讲,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行人。

    没有行人,

    只有夜行人。

    镇安司的数支人马,已经全部派出,如同一张张天罗地网,洒向了大街小巷。

    这几路的镇安司暗卫,借着黑夜的掩护,潜行出动,展开了残酷的清洗任务。他们的目标,永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

    ——漕运衙门。

    首先,第一路镇安司暗卫,率先派了出去,派到了平民聚居地所在的崇兴坊。

    在巡防营的配合下,二十人的镇安司暗卫,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将一群尚在睡梦中的戾狠汉子,一网打尽,瓮中捉鳖。

    虽然,那些江湖中人,奋力抵抗,可最终,在付出了十几具尸首的代价下,依然不得不低下他们的头颅,被系上了黑索。

    同一时刻,另一队的镇安司人马,总计十来人,单刀直入,不请自来,闯入了提督府几位巡漕御史、同知、通判的府中。

    闯进府邸之后,那些平日趾高气扬,素以铁骨闻名的御史、同知、通判,被数名暗卫,非常粗暴蛮横,生生按在了地上。

    这些镇安司的暗卫们,根本不顾忌,什么所谓的斯文扫地,直接将他们,押往了行辕,众多府邸中,皆一阵惊恐与哭泣。

    ……第三支镇安司队伍,此时此刻,正在漕运督抚孙华的府上,控制了孙府。

    孙府,阖府凄然。

    整个孙华府邸,一片阴森森的,寒意密布,杀气腾腾,彰显出了幽暗、昏黄。

    孙府上上下下,唯有房檐顶上,在一个斜斜的小窗户里,透进了一缕惨淡的光线。光线之中,飘浮着无数的灰尘颗粒。

    府中所有的仆人、侍女、家丁,无一例外,全部驱到了庭院中央,噤若寒蝉。

    他们知道,那些镇安司的暗卫们,就像是无数鹰隼、猎犬,正在死死盯着他们。

    无数双锐利的眼睛,不知道在某个暗处,正冷冷看着他们。若是有人轻举妄动,等待他们的,便是数把无情的寒刀。

    正厅,塞闷窒息。

    身着紫衣,一脸冷漠的庾尘,捧着一道手谕,看着跪在面前的漕运督抚孙华。

    随即,庾尘不慌不忙,展开了手谕,缓慢而又坚定,念着孙华的罪行,一条一条,无一不是欺君罔上,刻骨铭心的大罪。

    “江州漕运督抚孙华,贪墨不法,横征暴敛,实为大秦律例所不容,着令镇安司少使庾尘,旋即捉拿孙逆,听候发落。”

    衣衫不整的孙华,跪在地上,听着这些罪名,身子已经有些发软,颤颤巍巍。

    这位漕运督抚,他知道,不到关键时刻,摄政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这些罪名,处置自己这个四品的漕运高官。

    可是现在,这些罪名,既然已经抛了出来,就说明,摄政王真的要灭了自己。

    为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这些年,他这个漕运督抚,与王九成走的太近了,摄政王不高兴了,所以,才要采取如此雷霆的措施。

    就这么,孙华在心底深处,哀怨地想着,但依然非常绝望,大声哀嚎喊着。

    “我要看摄政王的手谕!我要看手谕!本官乃漕运督抚,你们镇安司,没有摄政王的手谕,无权擅捕朝廷四品官员……”

    听完,庾尘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又摇了摇头,取出了一道手谕,在那位督抚大人的眼前,晃了一下,嘲讽地说道。

    “要看看吗?”

    “好了,孙大人,有什么话,到了行辕,你自己去跟摄政王说吧,带走!”

    忽然只见,孙华,堂堂四品的漕运督抚,双眼一黑,竟然被吓得昏厥过去。

    还有几路的镇安司人马,也在有条不紊,展开了行动,策应着前面三路。

    因为,镇安司的暗卫,将选择突袭的时机,定在了凌晨,正是万籁俱静时节。

    大部分的漕运官员与大佬们,都还在沉沉入睡,所以,行动进行得极为顺利。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漕运衙门里,大部分与王九成牵连太深的官员,都被请回了行辕的天牢,或者是镇安司的诏狱。

    最后一路的镇安司人马,在一座府邸的外围,安静、耐心地等候,迟迟未动。

    府外,十余名镇安司暗卫,全副武装,已经将这座府邸,包围了很久,始终没有行动,便是在等待着各路回报的消息。

    这最后一路人马,并没有一个领头之人,也没有随身携带摄政王手谕;甚至,连庾尘亲手签发的手令,都没有带一份。

    这批暗卫,他们的组成,其实最简单,全部是北衙的人马,皆以剑手为主。

    因为他们,不需要进入这座府邸,传达任何教令,他们所接到的命令是……进入这座府邸,保持沉默,严禁与府中的任何人交谈,在最短时间内,直接杀死所有人。

    半个时辰过去了,夜空依旧那样黯淡。

    这时,一名身着黑衣的密探,沿着府邸旁的街角,走了出来,对着围在府邸四周的北衙剑手们,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冲!”

    为首的一位黑衣头领,高举右臂,握紧成拳,向下有力一挥,发出一声指令。

    伴随着一声令下,十几名黑衣剑手,蜂拥而入,渐次依序,闯入了那座府邸。

    所有的北衙剑手,他们都很清楚,这座府邸里,隐藏着漕运衙门最强大的武力,最秘密的私军,最凶悍的水匪,最……

    然而,他们,却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

    府里所有的水匪私兵,尚在睡梦之中,就已经被刚刚那名密探,布下的毒给迷晕了过去,有些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偶尔,有几位功力精深的悍匪,在北衙剑手们的刀剑侍侯下,锋刃齐下,鲜血四处飞溅,也马上魂归黄泉,永久沉睡。

    别府中,一院死人。

    一名水匪的头目,视线模糊,满脸的绝望,看着那些破门而入的黑衣剑手们。

    他哀嚎一声,只是有些不甘心,自己的头脑,还没有发挥足够的作用,在这个天下,连一星半点的痕迹,都没留下,却……要死去,还是这么窝囊地死去。

    “嗤——”

    一柄冰冷的长剑,中断了他的思考,极其狠绝,刺穿了他的咽喉,一剑封喉。

    潜入后院,这些杀人如麻的剑手,更是没有给那些剩余的水匪私兵,任何说话求饶的机会,用极快的速度,刀剑齐出,将他们当场杀死,然后便开始掩埋尸体。

    江陵内外,尽杀意。

    血腥的清洗,远不止于此,才刚刚开始。

    ……

    提督府,约有五里开外。

    一条安静的小巷,巷口巷尾,骤然出现了一大群黑影,将小巷堵得密密实实。

    这片黑影,阴森寒厉,整整十八人,皆是镇安司的精兵强将,人人飞鱼罩甲,翼善冠,腰挎一柄绣春刀,单手持暗弩。

    ——“千牛卫”。

    十八千牛卫,杀气毕现。

    他们,随时可以长刀出鞘,扣响暗弩,在狭窄的小巷深处,掀起漫天杀戮。

    在这十八千牛卫的前排,领头之人,是一位全身黑衣,头戴笠帽的年轻男人,手中握着一柄长刀,满目尽是凌厉的杀气。

    ——指挥佥事沐英。

    领头的沐英,立于十八千牛卫之前,阴沉着脸,看着小巷中的那三个人,左手紧握寒刀,指着领头那人,冷冷地说道。

    “你可叫左金轮?”

    “正是,有何指教?”领头那人,他的右手,缓缓按上腰间的鼓起处,丝毫没有怕的,反而掠过了满脸厉狠,冷漠说道。

    一听这话,沐英露齿而笑,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味道,淡淡地道。

    “很好。”

    “只是确认一下阁下春秋会的身份,以免杀了错人。看来确是阁下无疑了。”

    然后,沐英闪身离开,随手向后一挥。

    “杀了!”

    紧接着,巷头巷尾的两群千牛卫,整整十八人,沉默无声,疾速地冲了过去。

    左金轮,春秋会一员。

    所谓的“春秋会”,是江南的民间秘密结社之一,以拜春为父,拜秋为母得名,又名洪门,或者洪帮,势力盘踞江南各地。

    春秋会结社,其组成结构,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有南楚残兵、当地水匪、市井无赖等等,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团伙组织。

    十余年以来,春秋会一党,啸聚江南,为害一方,经常欺压百姓,搅扰治安,从而臭名昭著,致使人人对其恨之入骨。

    事实上,王九成在担任漕运提督期间,不遗余力,笼络春秋会,双方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位左金轮,便是春秋会的成员之一。

    在这样一个举头望去尽白雪,层云已遮银芒月的夜里,他被两拨的千牛卫,阻了去路、断了退路,陷入进了合围之中。

    白天的时候,曾经有晴朗过,巷旁街檐上的残雪,化作了雪水,往下滴淌着。

    巷内,湿冷一片。

    入夜,水滴渐少。

    无数冰水,渐凝成一枝枝冰刺,却依然有那么一滴水,聚于冰刺,垂垂欲滴。

    说时迟,那时快。

    左金轮眼瞳微缩,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脚尖在地上一点,他整个人,已经掠了起来,一剑过去,斩向檐下那些冰刺。

    “哧”的一声。

    冰刺从中折断,化作了一片厉芒,向着他身前的两名千牛卫,猛然刺了过去。

    旋即,左金轮单脚一点,踩着自己两名伴当的肩头,将这两名伴当,当作活生生的肉盾,点向了从两边袭来的千牛卫。

    至于左金轮,他自己的身形,已经拔高许多,堪堪一下,就要探出小巷上方。

    他知道,这是一场狙杀,这是一场针对自己,预谋已久的狙杀,对方查清楚了自己日常行走的路线,才会恰到好处,将自己堵死在小巷之中,展开了碾压式的狙杀。

    可他不想死,所以,他宁肯牺牲了自己的两名伴当,或是徒弟,让他们充当抵挡兵刃的沙包,而让自己,能有时间逃走。

    是逃走,不是抵抗。

    左金轮在这种时候,早已没了锐气,敢在江陵城里,设伏杀人的,没有几个。

    不得不说,左金轮不愧身为春秋会,反应速度,及应对方法,均是一时之选。

    当下面那些千牛卫,闷哼着,将他的两名伴当,挥刀斩翻在地,又劈开那些带着真力的冰刺之时,他已经掠到了半空中。

    或许,只需要一瞬间的时刻,他就可以踩上巷头,遁入夜空,从而逃之夭夭。

    只可惜,暗夜的狙杀者,没有给他这一瞬间,今天夜里,他必须要死在这里。

    一枝黑色的弩箭,迎面飞了过来,悄无声息,迅速飞了过来,直刺他的胸膛。

    见此情形,左金轮闷哼一声,手腕一翻,剑锋往下斩去,于电光火石间,这枝黑色弩箭,被一剑斩落,从中劈了开来。

    然则,弩箭既出,自然不止区区一根。

    嗖嗖嗖嗖。

    十余根弩箭,同时射出。左金轮人在半空,哪里能挡得住?虽凭籍着一身高绝的修为,挡去射向要害的几枝箭,却依然让漏网的几枝箭,深深地扎进了大腿中。

    登时,左金轮的腿上,一痛一麻,双眼眦裂,隐隐有些绝望,从半空中跌落。

    乱箭齐发,弩箭齐齐射来。左金轮只来得及,纵身跃出巷中上空,仅仅一瞬。

    在这一瞬间里,他瞧见了,七个弩手,正站在巷上民宅檐角,不同的方位,却将上方的位置,堵得死死的,无一死角。

    上有弩手,下有杀手。

    是为天罗地网,如何可避?也无处可避。

    …………左金轮在摔落的过程中,欲开口长啸求援,他眼角余光,却发现巷中的千牛卫,也从怀中,端起一张暗弩……

    一枝迎面而来的弩箭,射入口中,血花一溅,将他的嘶喊声,生生逼了回去!

    这一刻,他绝望想着,对方怎么拿了这么多硬弩,来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

    太过密集的弩箭攻势,让他人在半空,身上已经被射中了数十枝弩箭,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刺猬般可笑,也是非常可怜。

    啪的一声。

    左金轮的身体,摔落在雪水之中,震起血水一滩,发出了“扑通”的一声轻响。

    只是,他的修为,着实高明,受了这么重的伤,竟是一时没有断气,单膝跪于地上,以剑拄地,支撑着他的虚弱残躯。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名千牛卫首领,左金轮的瞳中,露出一丝野兽毙命前的慌乱、凶残之意,有一些心有不甘。

    是的,他是一名高手。

    可是,他却是被数十柄硬弩伏击的高手,没有什么办法,除非他是武道宗师。

    温热的鲜血,顺着浑身密密麻麻的箭杆,往下流淌着,流出了他的精神血魄,左金轮的喉中,嗬嗬作响,却不肯瘫倒。

    千牛卫的首领,走到他身前,反手抽出腰畔直刀,刀身明亮如雪,不沾尘埃。

    巷檐上的冰刺,大部分已经被斩断了,只留下了几根冰柱,孤零零地存在着。

    那滴蕴了许久的雪水,终于汇成一大团圆润的水珠,滴了下来,滴入巷中的血水里,泛起一丝轻响,隐隐有些苍凉。

    千牛卫首领拔刀,沉默斩下,一刀将左金轮的头颅,斩落了下来,干净利落。

    只见,左金轮无头的尸身,依然跪着。

    首领一挥手,民宅上站着的弩手,翻身落地,巷中的狙杀者们,沉默上前,取走了所有的弩箭,然后消灭了巷中的痕迹。

    一群刺客,脱去身上的黑色衣物,扮成寻常模样的百姓,离开了小巷,汇入了永亘不变的生活当中,汇入了夜色当中。

    小巷里,一片安静,就像是没有人曾经来过,只是无缘无故,多了三具尸首。

    那个无头的尸首,没有身周弩箭的支撑,终于倒了下去,砸出了一声闷响。

    夜色,照旧沉寂。

    不知道有多少夜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城内的街头、巷角、檐下,骤现出手,展开了风驰电掣的血洗、绞杀。

    他们,这群夜空里的一群鹰隼,用绞索、利刃、铁钎,门上的链条,还有怀中的粉末,套住某人的脖颈,割断某人的咽喉,撕裂某人的身体,迷住某人的双眼。

    汩汩的鲜血,迷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西城,紫竹苑。

    一支黑色的吊索,顺着大门上,垂了下来,索上一个人,正在垂死挣扎,双脚十分无助,在寒风中踢着,悬在了半空中。

    灯笼极暗,与那双腿一样,在寒风之中,缓缓地摇摆着,将阴影与微光,随机地投洒到地面上,洒到了一片空地之上。

    街角,沐英那张黝黑的脸,时明时暗,看上去,像是黑夜中的魔鬼,他盯着那个人,确认了对方的死亡,才转身离开。

    城东,高山塔。

    一阵嘈乱的追杀声,突然响起。一个人慌乱惶急,满脸惊恐,向着塔下跑来。

    他的身上衣裳,已经被数柄刀刃,斩成了无数布条,鲜血淋漓,喷射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被追杀的暗卫,堵在了塔下,追杀他的黑衣剑手,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挥挥手,果断地下令,开始合围。

    数名黑衣剑手,冲了上去,将这个人围在正中,虽然此人武艺高强,极力抵抗,却依然不出意外,像是被群鲨围攻的鲸鱼一样,渐渐不支,体力已经被消耗殆尽。

    黑夜中,无声无息。

    只听见,无数金属兵刃,插入肉身的噗噗闷响,与凛冽寒风,呼啸而来之声。

    黑衣剑手们,手持长剑,沉默地刺入,挥打,直到中间那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丝神经的反应,都没有了。

    那个人,只像一块烂肉般,匍匐在地上。他的身旁,染遍了满地猩红鲜血。

    ……

    行辕,书房密室。

    这似乎,应该是平静的一夜。

    无风,无雨,清润的月色,柔柔淡淡的,蒙着一层薄如轻纱的浮云,不会白花花一片,照着窗棂,晃得人们眼目迷蒙。

    室内,炭火烧得正旺,空气异常舒爽,暖意融融,若是一夜无梦到天明,当是一桩清酣美事,颇有一种四季如春的感觉。

    这间密室,是一间装饰简朴的石室,陈设齐全,有常用的桌椅器具。安置在石壁上的油灯,已被点燃,灯火有些昏暗。

    发黄的灯光下,萧弈黑发紧束,一身玄服,手执一根狼毫笔,伏案批阅公务。

    片刻后,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放下毛笔,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着有些酸痛难止。

    接着,萧弈容色淡淡,仰靠在椅背上,顺手拿起了一卷线装古书,翻了一翻。

    “砰,砰……”

    门被叩响了。

    一名玄素战甲的亲兵,闪了进来,递了一个蜡封的小竹筒,上呈给了摄政王。

    萧弈微微一怔,放下了书卷,接过竹筒,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徐徐展开。

    忽然间,大秦摄政王的眸中,闪过一抹光亮,但只是转瞬之间内,又恢复了幽深、宁静,又恢复到了无比刺骨的冷漠。

    很快,萧弈随手一扔,将那个纸卷,丢进了旁边的火盆中,烧得个干干净净。

    密室,重归宁静。

    这一刻,萧弈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掀起窗口那张黑布的一角,就像以往做的那样,透过狭小的空间,往不远处望去。

    窗外依然光明,在黑夜之中,散发着圣洁、崇高的味道,迎接着黎明的到来。

    ……

    长夜,终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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