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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南楚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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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近正午,江上,复归于平静。

    天地间,血雾弥漫。

    仿佛,刚刚的狼尾滩,那场腥风血雨,从来就没有发生,唯死寂的沉默。两边山川、江流,并峙而立,江山胜景。

    此刻,碧波浩渺之上,满目的一片白帆,于广阔、无垠的江流中心,恣意游弋,破浪起航,点缀上了一朵一朵的白云。

    唯有天上的浮云,江面的泡沫,飞翔于天水之间的沙鸥,似乎感受不到这种压力,依然很自在的飘着,浮着,飞着。

    江边鸟声阵阵,御舟底层,水花轻柔拍打。远处悬崖下的大浪头,拍石巨响,轰隆隆的声音,时响时息,络绎不绝。

    这支南巡的钦差船队,整整数百余艘大小船只,自始至终,保持着整齐划一,队形威严不减,一如先前的大气磅礴。

    在这众多的楼船、战舰里面,尤以那艘“翔螭龙首舟”,那面“银龙王旗”,猎猎作响,最为引人注目,最为博人眼球。

    狼尾滩江心,这条“翔螭龙首舟”,由五艘水师战船的护卫,正在缓缓地游戈。

    天上日光的照拂,这些船只,就像是寻找猎物的恶魔,划破着水面,时刻准备着,将潜在水底的猎物,给活活地钉死。

    又有三艘兵船,远远地驶离本队,保持着相应远一些的距离,负责接应,以及进行更广范围内的注视,与水面搜索。

    现下,在这宽阔、澄澈的江上,那艘船却是纯净的,桅杆高耸,白帆有如巨鸟洁翼,似要向着天边白云,穿行进去。

    浩荡的船队,自胶州港而来,沿着大秦王朝,南边蜿蜒的江流、湖泽,缓缓向更南方驶去,驶向那座曾经的南楚国都。

    ——“江陵”。

    御舟的船舷顶端,一道英挺、伟岸的黑色身影,于怒涛拍岸的咆哮中,巍然如山,独立船头,注视着那滚滚的大江。

    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萧弈全身玄衣,笔挺似松,按着腰畔“冬雷”的刀柄,纹丝未动,如武神天尊。

    面朝眼前的一片白浪滔天,萧弈目光如炬,熠熠生辉,挟带着冲天的肃杀之气,还有无尽的凌厉压迫,大有移山威势。

    鸟儿在海上觅食,发出了尖锐的叫声。这声鸟鸣,似乎不知不觉,惊醒了沉思的摄政王殿下,将他重新拉回到现实。

    江风吹来,吹得萧弈脸颊边的发丝,向后掠倒,却没有什么柔软之意,反而生出了几分的坚毅,直到令人心折的感觉。

    他的脚下,雪白色的浪花,正在拍打着江间的礁石,化作一朵雪,两朵雪,无数朵雪,渐渐地,汇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凝聚目光,仔细一看。

    这位大秦的摄政王,他那英武、坚毅的脸庞面颊之上,布满了数不清的水珠,夹杂着汗水与血色,略显黯然伤神。

    几绺乌黑的发丝,零零散散,偶尔还滴着些许水珠,贴着他的两鬓棱角,伴着劲急的风声,凌乱地飞舞着,飘荡着。

    很明显,经历了刚刚的那场血战,凭借傲视众生的盖世武功,大开杀戒,连杀龙山所十七名高手;继而,又以突破天人之境的修为,力克强者,搏杀了袁复。

    可以说,此时此刻的萧弈,已然疲惫至极,狼狈至极,整个人风采消减大半。

    当时,站在船舷上,萧弈腰佩冬雷,玄袂猎猎卷动,缓缓抬起双目,看着右手方的日光,迎着微湿的江风,默然不语。

    萧弈望着江面,目色愈发沉凝。那种眼神,异常得冷漠,异常得平静,平静到了冷漠的地步,冷漠到了铁血的境地。

    然而,真实的情感,一旦流露出来,就如同狼尾滩上方,那片云朵一般,偶尔一绽,遮住了那些刺眼的阳光,马上飘散,幻化于瓷蓝天空之上,融在一起。

    瞬间之后,在萧弈的脸庞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只留下了冰湖般的沉静。

    剩下的,只是万丈阳光的自信,偶露凡心。这位大秦摄政王,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到了一位王者,一位战神的角色。

    乌云散尽,即为彩虹。

    直至此时,萧弈独自一人,屹立于御舟船头,凝视着眼前的江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

    另外,这个时候,在萧弈的四周,那十八具尸首,包括袁复在内,早已不见了踪迹,就连一丝血迹,也根本看不到了。

    大战过后,一切风平浪静。像这样的叛贼残骸,自然也不能留在船上,污了摄政王的御舟,也污了众人南下的好心情。

    所以,待剿灭楚人作乱后,御舟上的水师官兵,便将那十八具的尸首,处理干净,清扫血迹,将这艘御舟恢复如初。

    其实,南楚残兵作乱,拦江截杀钦差船队。关于这一点,身为大秦摄政王,萧弈心静如水,并没有因此感到一丝意外。

    他也清楚,自己此番南下,这些昔日的南楚苗裔,曾经的大楚忠烈,必定不甘寂寞,肯定会蠢蠢欲动,前来行刺自己。

    只是,他也不明白的是,如此庞大的一个刺杀行动,究竟是何人策划,出自何人的手笔,幕后的黑手,到底是什么人。

    仅凭袁复一人,一个小小的南楚龙山所都指挥使,还远远不够。狼尾滩截杀一事,它的背后,必有一面更大的黑幕。

    寒风拂过江面,于平静的江面之上,泛起了层层的涟漪,正如萧弈此刻的心境一样,隐藏着杀意,掀起了惊涛骇浪。

    正当此时,一阵铿锵有力,雄浑稳健的步伐之声,铛铛响起,非常得清晰,传到了船头之上,也传到了萧弈耳廓深处。

    随着这阵脚步的传来,萧弈波澜不惊,一袭玄衣猎猎翻卷,如同眼前的江面,始终不见有丝毫的变动,平静若斯。

    很快,那位一身重甲,手执霸王铁枪的虎贲校尉苻平,全身甲胄浴血,战袍湿漉漉的,踏着一对铁靴,铿铿然行来。

    苻平身披铁甲,踏靴提枪,迈着标准的军中健步,非常地敏捷、迅速,登上了通往船舷的木梯,来到了船舷甲板之上。

    登上船舷后,苻平面色铁青,提着那杆霸王铁枪,三步并作两步,疾速迈开步子,走到了萧弈的身旁,迅速停下步子。

    紧接着,苻平驻足而立,手持霸王铁枪,双手握着枪杆,躬身向下一揖,行了一个正规的军中礼节,一句正声禀道。

    “见过大王——”

    听闻此言,萧弈神情如常,寒冷似铁。他的左手,按着腰间“冬雷”,右手扶着船头的栏杆,一动不动,轻轻地开口。

    “苻将军,战况如何?”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可是,话里话外,一代战神的果决雄毅,展现得淋漓尽致,非常直截了当,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摄政王既然已经发问,作为虎贲校尉的苻平,自然不能耽搁,需要立刻回复。

    于是,苻平微微垂首,握紧铁枪,用着最浑厚的声音,沉声正色,铿锵地禀道。

    “启禀大王,三百南楚逆贼,已被我水师精锐,剿杀殆尽,逆魁授首。我前锋战船,正在肃清剩余残匪!请大王训示!”

    “很好。”说罢,萧弈微微一笑,开口道。

    先前,一直站在船头之上,看着大江江面的他,听着这话,向前一步,走到了船头的栏杆跟前,略微靠前一个位置,向着前方,看着那片一望无际的江水,并未回头,而是一直那么望着,望着……

    不一会儿,萧弈傲意凌霄,握着刀柄,额间棱角分明,流露出了无限的杀气,旋即万分冷漠,强硬如铁,问了一句。

    “对了,我军伤亡几何,战果又是几何?”

    大概思忖了片刻,苻平眉目一凛,斜提霸王铁枪,枪尖朝下,枪尾冲上,不假思索地应道。他的语气,甚为斩钉截铁。

    “回大王,我军此番出击,剿灭南楚余孽,无一人伤亡,击毁敌船二十艘,缴获十余艘,并生擒楚逆三人,听候发落。”

    忽然间,萧弈剑眉一挑,隐隐有寒芒迸出。这样的神情,特别像是一夜北风紧,从而漫天的飞雪,自苍穹深处飘落。

    风雪动时,呼啸之声,穿过漫漫雪野,卷起千堆雪,万堆雪;黑暗一片,仿若噬人的流放之地,暴戾狂放的声音,令人感到心悸,感到恐怖,无所依从。

    风雪静时,天地四方以下,只一味的沉默冷漠,有如一方蕴积着风暴的雪海。

    万里清漫冷冽银光,无垠如白玉般的死寂雪原,冷清到了极致,寒冷刺骨,刺入五脏六腑,扎穿身体各处的七经八脉。

    不难看出,这时,大秦摄政王的眸底深处,寒宫风雪大作,隐隐连成了一线。

    如此冷意,仿佛在一瞬间内,他的“大楚天子剑”,化作了一柄雪剑,寒冷至极,决绝至极,未留任何退路,任何回转之机,一往无前地刺去,刺向瀚海!

    多年以来,大秦铁军横扫四方,所向披靡。任何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在大秦摄政王强悍的兵锋扫荡下,须臾之内,化为乌有,化为一堆齑粉,化为灰烬。

    普天之下,便没有人,配做萧弈的对手。

    大秦的铁甲骁骑,在九州大陆之上,可以纵横驰骋,席卷于八荒,独霸六合。

    同样,大秦的水师精锐,在万里海疆,亦能独领风骚,称雄显威。这一点,毋庸置疑。历次的国战,已经证明了。

    “当今天下,唯我大秦!”

    这是一位世间最强者的独白,也是世间最强大帝国的独白。大秦兵锋所向,纵横九州,雄霸江海,一切群雄外敌尽灭!

    一番风云激荡,过去了之后,萧弈目光闪动,沉静似水,握着腰下“冬雷”,转过身去,看着一旁的苻平,缓缓问道。

    “我们还有多久,抵达江陵?”

    “启禀大王,预计明天上午,船队即可抵达江陵。”苻平思索片刻,继续开口道。

    “明天上午?”

    这一刻,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萧弈低垂眼帘,敛起了眸中的神采,凝成了一块寒铁,冷意无穷。

    或许,是看到了摄政王的表情变化,苻平心领神会,立刻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依旧手握铁枪,补充了一句,说道。

    “大王,还有一事。”

    “何事?”萧弈头也未回,冷冷地随口问着。

    “启禀大王,末将刚刚接到飞鸽传书。书中说,吴王殿下已于昨日,率南境卫队,自寿春至江陵,与义宁王、杨将军会合。一万铁甲,现驻营城外,结阵布防,未曾惊扰百姓,等候大王的差遣。”

    “另外,江州刺史府、江州漕运衙门,一众州府僚属,包括刺史薛赞、长史贺文登、司马葛长铭,悉数抵至江陵。”

    “明日,吴王将率南境行台、江州刺史府文武,在江陵码头,恭迎大王王驾。”

    听完这话,萧弈昂然仰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一招右手,作了一个极为潇洒的手势,作了一个崭新的手势,示意道。

    “好,本王知道了。”

    随即,萧弈平视前方,眼神凛然。这位大秦摄政王的面部表情,逐渐明朗起来,下达了这样一道命令,也是一道军令。

    “苻将军,你传本王教令,去信给吴王。”

    “大王有何吩咐?”苻平抱拳一礼,高声道。

    “传令吴王,调燕山营三百精骑,与一百玄甲亲卫,入城戍守,维持城内治安。其余各部铁骑,屯于城外,严阵以待。”

    “驻兵之所,距离江陵外城,不得少于十里,与城内守军呈犄角之势,以防不测。记住,各军谨守军令,不得有误!”

    “还有,告诉吴王,让他派出麾下得力暗探,给孤盯紧漕运衙门。切记,小心行事,切莫打草惊蛇,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末将领命——”

    苻平手提铁枪,朗声领诺,遂转过身去,踏着雄健的步子,重新走下了木梯。

    当苻平离开之后,萧弈握着冬雷,重新转过身去,望着这片名为“狼尾滩”的江水,望着不远处的江陵城,归于沉静。

    大秦的摄政王殿下,没有去看四周的船队,只是抬头昂首,扬起自己那高傲的头颅,以一种征服世界的眼神,看着那些洁白的沙鸥,在天上飞舞,渐飞渐远。

    至于萧弈本人,一脸平静,无比得自信。

    这一瞬,平静的江面,一直平静到此刻,却在忽然间,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没有震起任何波浪,却震起了些许水花。

    江心的一片地带,赫然醒目,往下沉了三尺,宛如天神落锤,齐齐砸落下去!

    王者的气势,凛然焕发出来!

    战神的杀意,傲然喷薄而出!

    ……

    南境水乡,一片湖光山色。

    江岸的两旁,是一座满目青绿,苍翠欲滴的秀丽高山,山间植被茂盛。花香草色的气息,沁人心脾,令人回味无穷。

    ——“东山”。

    遍观江南群山,东山,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奇异的一座奇崛山峰,临江背陆。

    它的正面,是翡翠一般的光滑石崖;至于它的背面,是肥沃的土地,由肥沃的土地,一点一点,滋养出来的青青山林。

    东山的正面,依然险崛,除了一道长长直直的石阶,陡直而入云中,直达山巅外,别无它路,若要强攻,便只能依此径而行。尤其是最狭窄处,往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过,真可谓易守难攻之地。

    山顶,晨雾已却,山风劲吹,隔云渐断。

    很快,山上庙宇的真容,已然毕现,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看得那是一清二楚。

    但见得,这一日的狼尾滩大江,上下百余里的浩淼江面,如有两尊天庭巨人,举锤击水,天昏地暗,震出无数水花。

    关于这样的场景,后世有野史记载,位于汉江下流的狼尾滩滩头,这一日,海水倒灌,好像是来自南海之滨的海水。

    在众多的那些船只里,其中的一艘巨舫大船,中厅厅堂内,油灯灯光一片昏暗。

    一位神采奕奕,威风堂堂的英伟男子,眼神冰冷,正襟危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形纹丝未动,稳如一尊铁塔。

    他的三名亲兵,两人腰佩铁刀,立于厅外,负责船舱的警戒;一人则是手握令旗,负责与水师旗船联络,指挥其余战船。

    狼尾滩,随波起伏。

    那艘巨舫大船,——“翔螭龙首舟”,迎着阵阵江风,游弋于波涛之中,桅杆帆布,徐徐如林一般,汇成了一片雪芒。

    此时,大秦摄政王萧弈,一袭玄底长衣,裹着一领狐裘大氅,两膝并踞一处,高坐太师椅,一言不发,不怒自威。

    他的那一对银龙战靴,踏着船舱的木板。那柄“冬雷”刀,收归银色刀鞘,非常的随意,搁置在自己的膝上,横刀而放。

    江上清风拂面,江面趋于平静,渐渐无声。

    一袭玄衣,衣袂翩翩,让这位用兵如神,杀伐果决的摄政王,更似神仙中人。

    只见,萧弈面无表情,抬起双手,轻轻放在冬雷刀上,无悲无喜,抬头望向舱外,沉默不语,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叮叮叮……”

    船舱舱内,萧弈拥裘裹身,坐在太师椅上。他的右手两指,微微弹了开来,轻松且又惬意,敲打着“冬雷”的银色刀鞘。

    大秦摄政王的两指指尖,敲打着那截银鞘,断断续续,是一段极其优雅的节奏。

    看得出来,此刻的摄政王萧弈,坐在太师椅上,抚着冬雷,看似非常若无其事,实则不然,于平静之下,隐含机锋。

    他的一束目光,凌厉似刀,冰冷似箭,自眸底眼角下方,缓缓渗出,投向了船舱外面,凝视过去,看到了一个角落。

    十分明显,他的目光,萧弈的一对眼眸,并没有环视舱内,而是看向了船舱舱外,看向了自己的正前方,那三个人影。

    舱外,三名身着皮袄,满脸狼狈的南楚残兵,在两杆长枪的奋力压迫下,浑身颤抖着,抖如筛糠,齐齐跪倒在了地上。

    这三名灰头土脸,被强行摁倒在地的楚国残兵,没有了先前的锐气,而是垂下眼帘,不敢抬头,直视那位大秦人屠。

    看着眼前这三人,萧弈神情冷漠,蕴含铁血,鼻翼微微一挺,颧骨向外凸出。

    似乎,这位威震天下,雄冠九州的大秦摄政王,满眼杀意,全是渗骨的杀意,根本没有将这三个小喽啰,放在眼里。

    “鼠辈!”

    一句冷骂,萧弈面色如铁,双瞳空蒙,如一个强抑怒火的神祇,冷漠而平静。

    霎时间,这位大秦摄政王,缓缓地,熟练地,挺直身躯,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他的两手,合握起来,握住了座下太师椅的扶手,双肘为轴,两只小臂,平静而慰帖,搁在了黑色而光滑的扶手之上。

    他,萧弈,大秦的摄政王殿下,什么也没有思考,只是简简单单,重复了一遍,这些年里,重复了无数遍的习惯动作。

    过了一会儿,萧弈一揽右手,摸向了一侧的案几,端起了案上一碗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豆花,碗中放着一支瓷勺。

    这碗豆花,味道倒是不错,没有渣感,没有太多的豆味儿,清香扑鼻。甚至,比帝都王府膳房做的,还要好上一些。

    新出的第一格新鲜豆腐,被几名水师亲兵,慢慢端了出来,摆在了萧弈的面前。

    盛着豆花的瓷碗,上面还冒着热气,御舟后厨的伙计,毕恭毕敬,舀了两碗热腾腾的豆花,分别放上净白糖和榨菜丝,并加上香油、葱花、酱油等佐料……

    可以说,这碗豆花,香喷喷,甜咸两味,色香味一应俱全,送到了小桌上,送到了萧弈面前,以供摄政王殿下品尝。

    船头大战,手握冬雷刀,突破天人之境,亲手格杀以袁复为首的十八高手,消耗了萧弈大量的体力,遭到严重透支。

    所以,这个时候的萧弈,非常得疲累,也非常饥肠辘辘,有些心力交瘁了。

    于是,萧弈端着豆花,迎着碗里的热气,缓缓地喝着。他用碗中的瓷勺,胡乱扒拉着一块豆腐,送了一口入唇品尝。

    那种甜丝丝的口味,很有感觉,有雪花也落进碗中,让他倏忽间,联想到当年在北境战场,餐冰卧雪杀蛮子的场景。

    感觉更好了些,他刨了几口,似乎倏忽之间,便弥补了许多精神,风采重现。

    数九寒天里面,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一口一口,吃着嫩白、似玉的雪豆腐,祛除身上的寒气,无疑是一件美事。

    正当萧弈端着瓷碗,拿着瓷勺,缓缓地喝着豆花。他身旁的一名亲兵,悄悄然,凑到了摄政王的身边,附耳低声道。

    “大王,三名楚逆,已带到,您看……”

    没等亲兵说完,只听见,“当”的一声脆响。萧弈一挑剑眉,将那支勺子,扔到微凉的瓷碗之中,面若冰霜,冷硬含铁。

    放下瓷碗,萧弈扶着把手,目中寒意大作。一道凌厉的剑光,顺着他的眸中,铿然地斩了出来,斩向了迎面的三人。

    大秦摄政王目光所及,即是杀人的前奏。

    所以,那三名楚人,根本不敢直视萧弈的目光,不敢直视那位人屠的眼神。看上一眼,便是要了半条命,魂飞魄散。

    “说说吧。”

    “你们受何人指使?”

    不冷不淡的一句话,正是出自萧弈口中,声音不大,却是威势十足,力压苍生。

    当那三名楚人,听到这句话后,他们的耳畔边缘,嗡嗡作响,有了明显的震动。这种震动,仅次于用刀剑,剔除他们的肉体,斩除他们的血肉,割裂成白骨。

    可是,他们毕竟身为楚人,身为南楚将士的后裔,与大秦帝国,与摄政王萧弈,都是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挥之不去。

    他们时时刻刻,没有忘记,当年的公主陵;没有忘记,惨死的顾北江大将军;更没有忘记,想当初,公主陵大战之后,萧弈亲率大军,乘胜举兵出击,攻破江陵,三千大秦铁骑,马踏南楚皇宫。……

    可以说,这些画面,都是如同刀刻斧凿般,刻在他们的脑海深处,从未忘却过。

    这十余年间,他们,这些自诩为大楚忠烈,大楚栋梁之人,时时刻刻,都在想着雪耻复国。可如今,终究还是一场空。

    不仅,这些南楚残兵,复仇不成,大业成空。一个个袍泽兄弟,被大秦将士斩尽杀绝,杀得一干二净,葬送在了秦国大军的巨弩、刀枪之下,沉入大江江底。

    就连他们的袁指挥使,也是功亏一篑,死在了那个人屠的手上,身首异处。

    巨烈的国仇家恨,萦绕在他们三人的心尖。这样的仇恨,激发出他们原有的血性,使得他们的恐惧,稍稍褪去了一些。

    终于,为首的一人,挺了挺胸脯,昂起了他的头颅,看向了舱里的摄政王萧弈,以一种慷慨赴死的语气,高声说道。

    “萧人屠,你别白费心机了。我等乃堂堂大楚英豪,世受大楚国恩。你们这群秦人,暴虐兴兵,灭我大楚,杀害陛下。”

    “凡我大楚子民,此生与尔北秦,不共戴天,都恨不得将你,食其肉,寝其皮。”

    “只可惜,上苍不佑我大楚,竟致事败。萧人屠,你听着,此事乃是我等自发行事,与他人无关。有种的,就给爷爷一个痛快,别磨磨唧唧的,老子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做鬼都会放过你,你等着!”

    在阴曹地府等着你!

    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是何等恶毒的诅咒,与刻骨仇恨!这种老掉牙的仇恨,十余年间,萧弈不知道,都都听了多少,耳朵都起茧子了。

    此等话,与其说是,千篇一律,倒不如说是老生常谈,至今已经觉得不新鲜了。

    但见,面对如此恶毒的诅咒,萧弈身形不变,依旧稳如泰山,敲着那截银色刀鞘,发出了悦耳的清响。他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也变得肃杀了起来。

    这位大秦的摄政王殿下,用一种噬人的威势目光,看着那人,直直看穿内心。

    忽然,身后的一名水师亲兵,浓眉竖起,怒容满面,抬起手中长枪,倒转枪杆,猛然地一下,击中了那人的后背背部。

    “啪”的一声。

    那名楚人,遭遇此等重击,惨呼了一声,身子向前一扑,直接趴在了地上,嘴角源源不断,渗出一缕缕的猩红血丝。

    “放肆——”

    “大胆叛贼,摄政王王驾在此,竟敢出言不逊,辱骂大王,你小子活腻了吗!”

    “来人,把这叛贼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那名水师亲兵,手握长枪。长枪的枪尖,直直地抵着那人的后心,好像下一刻,就能将他一枪刺穿,将其格杀当场。

    没有想到,萧弈神情漠然,不动声色,缓缓站起身来,提起那柄“冬雷”,握着银色刀鞘,徐徐走去,站到那人面前。

    站定之后,大秦摄政王萧弈,脸罩寒霜,双目微微向下,俯视着那名南楚残兵,举起右臂,单手收握成拳,冷冷道。

    “慢——”

    “让他骂,让他痛痛快快地骂几句。本王好长时间,没有听人骂了,真舒服啊。”

    “来,接着骂!”

    “你……”

    那人一时语塞,竟有些怒到极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是欲言又止,没了下文,感觉到喉头发堵,竟说不出来话。

    就在这时,萧弈扬起右手,握着冬雷的刀柄。那截银色刀鞘,寒意森森,搭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压着他的右肩肩膀。

    “小子,你很想死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冰冷刺骨,好像是一枝利箭,破弦飞出,直接毫不留情,射穿了他的心脏,洞穿他的胸膛。

    谁知,这名楚人,丝毫没有惧色,依旧昂着脑袋,不卑不亢,将双眼瞄在了一边,看也不看萧弈一眼,颇为得倨傲。

    “说甚废话,汝非我君,我非汝臣。萧弈,你杀人无数,屠戮百万。任何一个楚国子民,都恨不得将汝宰割,以谢天下。”

    “今日,我力败被擒,实乃天命。我只求速死,为我大楚尽忠,来吧,杀了我!”

    听完这话后,这位异常冷酷无情,铁血决绝,到了一个极致的大秦摄政王,微微抬目,露出了一抹冷笑,一抹诡魅。

    他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挺拔,那样的冷峻,根本不像是一个凡人,而……只是一位王者,一位强悍到巅峰的王者。

    嚓的一声!

    骤然间,黯淡的天空当中,雷电大作。

    一道明亮的电光,照耀着昏黑的船舱,照耀着整艘的巨舫大船,照耀着江面。

    这道突兀而起的闪电,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的事物,都照耀得光亮无比,仿佛是可以将它们,暴于众目睽睽下。

    耀眼的闪电,犹如一柄利刃,从狼尾滩上空的乌云里,于猛然间,掠了出来。

    刹那之后,一记沉重的闷雷,隆隆地响起,震得整艘大船,都开始颤抖起来。

    哗哗的大雨,落了下来,打湿了船队里的一切。雨水的水滴,在极短的时间内,汇聚到大江江底以下,沿着御舟琉璃瓦间的空隙,不间断地流着,声音极大。

    此时,尚未到冬至,若有雷声,也应是干雷轰隆,而似这种雷雨天气,不免就显得有些突兀,还有一丝的诡异与怪哉。

    不知道,这样的天象,是不是上天在动怒,还是摄政王已然动怒,是要杀人吗。

    没过一会儿,萧弈眉梢一弹,犹似刀锋出鞘。他的一双眼瞳,显得淡漠起来,静静地看着那名楚人,带有深深不屑。

    “听着,本王要想让你死,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就凭你们,也想刺杀本王,可笑啊,简直是可笑啊——”

    说完这句话后,萧弈握着刀鞘,眸光一闪,略微顿了一顿,直视着那人的容貌,十分冷漠肃然,化作满目凄冷杀气。

    “不妨告诉你。在我们大秦,谋逆作乱,刺王杀驾,乃是不赦死罪,重则枭首示众,轻则曝尸荒野,九族亲眷不留。”

    “依我大秦法度,谋逆大罪,只要反情属实,不必经三司会审,可当场判死。也就是说,本王可以立刻杀了你们。”

    “所以啊,本王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你死很简单。可是,尔等墓碑,连名字都不会有!你们只配受世人千秋唾骂。”

    未曾料到,这名南楚残兵,竟然在这一刻,仰天大笑,笑声是那样得凄厉、绝望,且又疯疯癫癫,好像是失去了理智。

    “生时狂悖,死化孤魂,也算其所——”

    见此情形,萧弈满面漠然,像是没有任何感情一样,眼瞳渐渐凝重,焦距不知飘向了哪里,冷冰冰,抛出了一句话。

    “呦,倒有几分胆色吗。”

    旋即,萧弈身如铁石,两袖玄底长衣,如广云展开,自然而然,缓缓垂落。

    他整个人的身上,浮现出一股强大而庄严的气息,如云间的神祗,带着一身阴寒、冷厉,死死地盯着那人,沉声说道。

    “行,你想死,本王可以成全你。或许,你也知道,本王这一辈子,杀人无数。死在我手中的人命,十万,二十万,三十万,甚至百万。更何况,是你这一条贱命。杀了你,本王还真的不在乎。”

    “小子,你听着。本王如果想让你死,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死得痛快。而且,本王向你保证,届时,你就算像一条狗似的,跪在本王脚下,乞求本王,本王都不会让你活着,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船舱的舱外,陷入一片如死寂般的沉默。突如其来的冷雨,依然没有停息,在缓缓地下着,润湿着船舱主舱的里面。

    本来有些干燥的木板,还有青石板里的那些缝隙,铺满了一阵湿漉漉的水雾。

    并且,船舱的舱窗,装着由工部帑库出产,并由朝廷将作大匠亲自设计的窗。

    只见,窗上的那些雕花,像极了一个个的人脸,正在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这对秦、楚敌我双方,这场最后的对话。

    话到此处,萧弈的面色,异常得冷峻,异常得漠然。在他的心里,感到了无穷的寒冷,还有那种隐隐的愤怒、决然。

    这位大秦战神,看着那个死不悔改的南楚余孽,那张苍白无神的脸,寒意陡生。

    “你们这群南楚余孽,死有余辜。你求死,本王却偏不让你死得那么轻松。本王要将你押至午门,要让你赤身裸体,于大秦万民之前,本王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这帮南楚走狗,就是一群螳臂当车,沐猴而冠的宵小之徒,是一群令先祖蒙羞的畸货,永世不得超生……”

    这位大秦摄政王,他的话语,很轻,很轻,却夹着无穷的怨毒,无尽的羞辱,不绝的愤怒,如熊熊烈火,无情焚烧。

    “还有,本王要剖出你们的心肝,砍断你们的四肢;本王要将你们,千刀万剐,凌迟而死,让你们这些反贼,生不如死。”

    “本王要让我大秦的子民们,一口一口,将你身上的肉,撕咬下来,然后把你的头骨,埋到公主陵的旁边,让你们眼睁睁地看着孤,是如何踏平你们南楚的山陵,掘了你们南楚的坟茔,灭掉你们南楚最后的火种,杀戮江山,一统天下!”

    “本王要让你,让你们知道,本王可以杀了你们,灭了你们的南楚,还要诛灭尔等的九族。本王还要让你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让你们在冥间阎王殿,哭泣,挣扎,后悔……”

    说着说着,萧弈的脸色,越来越冰冷,越来越血红。他的话音,却是越来越平静,不见有丝毫的亢奋、激荡情怀。

    他的眼瞳,也越来越空蒙,越来越深邃,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更像是一个魔鬼,像一个吃人、噬魂的魔鬼。

    直至此刻,趴在地上的那名南楚残兵,他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他终于知道了,莫不成,这位摄政王的血脉里,承载着疯子的基因,流淌着恶魔的血液。

    他也知道,这位人屠,在疯狂的愤怒之下,自己还有他的袍泽,会面临怎样惨绝人伦的下场,不用说,将是必死无疑。

    一代战神,用世间最犀利、冷酷的言语,割裂着对方的心,割得那人血淋淋的。他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就像是一个苍白的鬼,没有灵魂的鬼魅,正在渐渐,吞噬着那人的灵魂、胆魄。

    “萧承宽,萧承宽,我生不能杀你,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取了你这人屠的性命。”

    “你不得好死!”

    “是吗!”

    又是那一束电光,透过窗户渗了进来,耀得船舱舱里,亮光一瞬,显得格外得明亮、透彻,直直穿透所有的事物。

    便在这一瞬,萧弈目光一凛,寒意骤起。

    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秦摄政王,伸出他那只稳定、强劲的右手,不留死角,猛一挥,扼住了那名楚人的下颌。

    扼住下颌之后,萧弈手腕一提,往前推着,一路踩过木板,推过门槛,将这名南楚最后的忠勇之士,死死抵在栏杆之上。他的手指间,青筋毕露,正在用力!

    这一刻,大秦摄政王的右手手掌,坚毅不动,扼着那人脆弱的下颌脖颈,半晌没有说话,久久才冷言说道,铁血至极。

    “那你就看清楚点儿,好好给我看看,记清楚我这张脸,别到了阴间记不住。”

    “你们这些鼠辈,在阳间尚不是我的对手;到了阴间,难道就能翻过身来吗!”

    一语落毕,萧弈缓缓松手。

    但见,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渐渐地,从那人发红的下颌,松了开来,像是附在树枝上,数条致命毒藤,绵软无力。

    紧接着,萧弈微微阖目,用了很长的时间,平伏着自己的呼吸,轻轻地吐纳着。

    然后,他缓缓收回手掌,转回了身体,背朝三名楚人,略微整理了一下那袭玄衣,裹了裹一领狐裘,归于面无表情。

    没过多久,萧弈淡然冷笑,握着腰下“冬雷”的刀柄,猛然举起了右臂,向后轻轻一挥,态度很是漠然,说了两个字。

    “斩了——”

    摄政王一声令下,即决然、无情的杀令!

    “噗噗噗……”

    随着这决绝杀令,当即立下,数声钢刀刀风,铿然响起,掠出了数道的寒光。

    三声惨然的闷哼,挣扎着从被堵着的嘴中,发了出来。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滚滚落地。三具无头的尸身,在船舱外面的木板上,痛苦道抽搐着,四下瘫倒了。

    倏忽间,汩汩的鲜血,顺着断头的脖腔里面,顿时喷涌而出,染遍了船舱舱外。浓烈的血腥味,直冲船头,直冲天际。

    望着三具凄惨、恐怖的无头尸首,萧弈眸带寒气,微微转过身去,用一种冷峻、狠毒的眼神,随意地扫了一眼,道。

    “丢到江里去。

    “别污了本王的船。”

    “是,大王——”

    而后,两名水师亲兵,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一礼,旋即弯下腰身,拖起了尸身,拎起了头颅,向着栏杆处,缓缓而去。

    ……

    刀光起,南楚余孽,身首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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