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西厢中崔小姐的烦恼
红娘刚刚又和智聪打情骂俏了一番,内心颇为满足。
她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到西院,先去老夫人的正房回过道场的事,就赶紧来到西厢房小姐屋里,准备向主子诉说她今日和智聪的小故事。
大概花木们都知道春天会匆匆归去,所以才这般红紫芳菲地争奇斗艳。
崔莺莺叹息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暮春之景,又开始临窗画画。
画的什么呢?画的是一幅仕女图。
红娘仔细一看,这样天仙一样的仕女,怎么可能是别人,分明就是她家小姐莺莺。
只见那纸上的女子腰肢如束素,窈窕绝代,肌肤如白雪,倾城容姿……
而实际上,她的主子崔莺莺,比这画上的女子更要娇俏万倍。
“小姐,你那未婚夫郑大傻子,是万万配不上您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能配得上你呀?奴婢见识少,大概只有今天我在长老屋里见到的那个,姓张年轻人,能配得上你啦。”
一提到郑恒,崔莺莺就胸口隐隐作疼。
自己国色天香且身怀绝技,关键是出来混的马甲一万多个,如何能够和那样一个丑陋庸俗的猪头这辈子一起生活?
还不如在成亲之前一走了之算了。只是如何向老母亲交代,是个难题。
如果她一走了之,老夫人会不会先捶胸顿足,再歇斯底里,然后暴打弟弟欢郎,最后气的跳河自杀?
唉,关键是年幼的弟弟有什么罪?烦是烦恼……
“什么姓张的年轻人?”崔莺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警觉问道。
“就是我今天和智聪在长老屋子外面笑闹……”今天红娘又和小和尚智聪说了好几句话,真是开心。
红娘想到这里不禁又喜笑颜开,智聪如果不是个和尚就好了,但智聪如果不是和尚,自己又如何能跟他在这普救寺里遇上呢?
“我知道你中意智聪小和尚,但他是个和尚啊,如何和你婚配?你且不必着急,到时候母亲和我一定给你物色一位好郎君。刚才,你说什么一个姓张的年轻人?”崔莺莺追问得十分急切,寺庙里来了一位年轻男人?
她这多日子眼前老是各种和尚,真的看够了……她迫切需要看到有头发的男人……
“小姐,你也是有婚约的人了,你和别的男人也没有结果的。”红娘不禁打趣她家小姐道。
原来这情同姐妹的二人竟然是这样的塑料姐妹情。
红娘又笑道:“夫人给你物色的好郎君是郑大傻子,我又指望夫人为我物色什么好郎君呢?小姐你这不是说笑呢?”
“死丫头,不要再提郑恒。还有那姓张的,管他是什么样的年轻人,我才不关心呢。”崔莺莺甩开手里的画笔,又百无聊赖地抚了几下琴弦。
“我也不听你和智聪的小故事了。”
春日阑珊,崔莺莺空怀一身本事,难以施展,只觉得懒洋洋得没有精神。
崔莺莺不禁眼前又浮现出郑恒愚蠢孟浪的样子,那是她一百个一万个不想嫁的人。
“干脆我逃婚吧!红娘,我们一起逃走吧。”
自从出了京城崔家的大门,近来崔莺莺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她竟然情不自禁地对红娘吐露心声。
“小姐,不会吧?逃婚?如果被老夫人抓到,会打断我们的腿的。何况我们两个弱女子该怎么逃呢?”
她们是两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足无一里之行,红娘不敢相信小姐的提议。
崔莺莺会武功、有马甲这些事,连红娘也不曾知道。
一来是白玉蟾秘密传授武功,本就不欲人知。
二来是习武是危险之事,崔莺莺又害怕红娘大惊小怪、一惊一乍,毕竟红娘担忧主子的安全,胜过担忧她自己。
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她没有能力逃婚,只是扔下弱弟老母,她于心不忍。想到这里崔莺莺不禁愁容满面。
自己该如何去做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呢?
在这个年代,听从父母之命媒婆之言不是天经地义吗?她又在反抗什么呢?嫁给郑恒后也可以换着马甲,天天自由玩耍啊。
大不了实在忍受不住了的时候,端起一碗黑黑的药汁来,对郑恒说道:“大郎,起来喝药啦!”
但,但,但,嫁给表哥郑恒实在难以称心如意,做一天夫妻都不行,不行啊。
进退维谷,进退维谷,意难平,意难平,只怨这东风无情啊。
此时作为深闺大小姐的崔莺莺软弱马甲附体,不禁眼角淌泪,一时间梨花带雨,悲切非常。
红娘连忙设法安慰小姐,她突然急中生智道:“小姐,我们现在身在普救寺啊,菩萨就在我们身边啊。我们去求菩萨,或者去抽个签看看,看看菩萨怎么说?菩萨会救我们的。”
“菩萨?菩萨如何管得了人间这么多烦恼事?”崔莺莺从来不对菩萨抱什么希望。
“那当然,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她会救世间一切苦难。她一定会帮我们的。”红娘赶紧说道:“小姐,我们现在就去吧?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就听说普救寺的观音签是最灵的呢。”
崔莺莺实在是今天懒得动弹,于是微笑斥道:“拜菩萨也不是现在拜。我们需要在明日一早,净身茹素,再去菩萨面前祷告,这样才能得到大慈大悲菩萨的明示。”
“还是我的小姐最机智,那我现在就去准备明天拜佛的供品。”红娘笑道。
现在这种情况,一身本领的她,只能指望菩萨的帮忙了吗?
逃婚容易,弃家难。崔莺莺对镜自怜,忧愁满脸。
如此春色,却分外恼人啊。
竟然明天一早还要去拜佛……
自己最讨厌早起了……
尤其讨厌早八……
——
春夜笼罩下来,张君瑞站在法本和尚给他安排的,普救寺最豪华的客房中,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
这月光普照四海,一定也照耀着西海之西的招摇之山。
自从他带着确儿和琴童离开后,招摇山上的花花草草、鱼虫鸟兽们现在该有多么寂寞。
为何要离开那四季如春、繁花似锦且时间无穷无尽的招摇山,来到这熙熙攘攘、千头万绪的人世间?他此行是对还是错?他也不知道。
数十枝灯烛荧荧煌煌,一两处月光射入窗棂,这房中明朗如昼。
促使他出发的原因乃是他屡次的梦魇。如今他已经搞清楚了科场案的始末,现在只剩下拿到父亲遗书这一件事了。
等拿到了父亲的遗书,这中土的一切都不再和自己有关了。
也许下个月,他就可以带着琴童和确儿回到招摇之山了呢。
话说这个确儿已经离开他很久了。
确儿在哪里乐不思蜀呢?原来,没有确儿在耳边叽叽喳喳,张君瑞也会感觉到寂寞。
等到拿到了父亲的遗书,就依靠迷榖木的指引再去寻确儿吧。
看来雀儿离开他,也可以玩得很好呢。张君瑞苦笑想到。
——
琴童此时此刻却被法本郑重地请在方丈室内。
法本命令弟子智聪拿出本寺珍藏三十年的彩云之南的上好普洱。
法本又命令弟子惠明取出本寺储藏了二十年的宫粉梅花上的雪水。
“我的两位爱徒们,快快煎水烹茶,一定要让小高人满意,满意啊。”法本唯恐招待不周,让小高人离他而去。
琴童接过智聪捧上来的香茗,讪讪地对智聪笑道:“你我都是下面伺候的人,都是一样的人,现在让你来伺候我,有点不好意思……”
惠明恭恭敬敬地又来给琴童添水,尊敬说道:“不不,小高人,您身份十分尊贵,您是本寺最重要的客人。”
惠明和智聪一样年约十五六,但和智聪的清秀机敏不同,他身长八尺,面圆耳大,一看就是身手敏捷的练家子。
琴童见惠明那一把禅杖光灿灿如三尺黑冰,正依靠在门边,便笑道:“我是用长鞭的,而你使禅杖,改日我们切磋切磋好了。”
法本听到了忙制止道:“别别别,惠明这孩子毛手毛脚的,下手没有个轻重,切勿伤害到我的小高人啊。”
智聪又给师父他老人家斟上茶,笑道:“师父此言差矣,惠明他胆大心细,最是第一等靠谱的人。咱们寺院中的守护安全,全靠惠明。寺中的苦活累活,也都是惠明帮我干的。”
惠明听罢,眼角堆笑道:“智聪读书多,见识多,脑子机灵,他才是寺中第一等靠谱的人呢。”
琴童扬眉,又仔细端详端详了这两位小和尚,心中暗想,这两个小和尚感情不一般啊。
唉,人世间,无论是谁,看来都被情丝紧紧缠绕着呢。
“师兄弟之间呢,就是要搞好团结。你们这样相亲相爱,老衲我很开心,很开心。”法本对两个徒弟的亲密关系,十分满意。
法本又转头对琴童道:“敢问小高人,仙乡何处啊?也是中都洛阳人氏吗?”
琴童道:“我并不是洛阳人。我也不知道我来自哪里,大概是来自大化之中。”他实话实说,他就是一只狌狌,诞生于天地开辟之际。
“啊,禅机啊禅机。禅机无限啊!佛说在上一大劫末,天崩地裂,所有的生命都不是父母所生,而是天地自然所生,果然果然。”
法本严肃地连声叫着阿弥陀佛。又回头吩咐智聪和惠明:“你们别瞎忙活了,快快打坐,听好小高人的每一个字。”
智聪和惠明连忙端坐,附和道:“一切众生,都是从无中来。”
法本又向琴童提问:“敢问小高人,既然有如此的见识和修行,为何跟着张贤侄,只是做一个小小的琴童呢?”
琴童道:“做琴童又如何,做公子又如何?我觉得没有分别啊。”他实话实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小琴童,做好琴童的事情就好了。
“啊!禅机啊禅机。禅机无限啊!佛说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一切尽在虚空中,不二之心即是本性。”法本一脸崇拜地连声叫着阿弥陀佛。
智聪和惠明继续端坐附和道:“内心没有分别心,就是真正的修行。”
如此整整搞了一夜,差点把琴童活活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