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问题少女5
第二天,孟特的女朋友张妮就给他回复了,说是找到了那个男孩的主治张医生,但是情况有些复杂,可能需要孟特和张医生直接沟通。
孟特的电话刚打过去,张医生就接了,孟特刚问了小男孩是什么病情,就听得张医生声音急促,噼里啪啦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道,“你是不是林辉耀的监护人?林辉耀现在啥子情况了,他膝盖上那个可不是普通的瘤子哟,是骨肉瘤,那是一种恶性骨肿瘤,现在已经开始转移扩散了,如果不及时做截肢手术,这孩子活不了好久的。”
听到这几句话,孟特心瞬间都凉了,他宁愿黄亚馨骗他,也不想听到这种消息。
电话那头,张医生依旧喋喋不休,“你说你啷个当家长的,儿子养这么大了,生了楞个严重的病也不管不顾,上一次是他奶奶带他过来看病,确诊之后我跟那个老人家反复交代,尽快带娃儿来做手术,这是救他的唯一办法,结果说得好好的,手术手续都办好了,第二天老人家就带娃儿跑了,完全是没有一点责任心。”
“他们家没钱。”孟特简略地解释道。
“没钱可以借嘛,娃儿的健康还是更重要撒!”医生说。
“我先解释下,我不是阿耀的监护人,我是张妮男朋友,是解放碑消防站的,我只是想跟您打听下阿耀的情况。”
“哦哦,是这样。”张医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为你是他家长呢,那林辉耀现在啷个样了?我还挺担心这娃儿。”
“我昨天看到他了,他说自己膝盖一到晚就会经常疼。”
“那就是病情蔓延的征兆,后续他还会持续发烧,发病部位局部肿胀,等到肿瘤完全转移扩散到身体其他部位,就没法救了。”隔着电话,孟特都感受到张医生着急的心情,“我真的是心疼这个娃儿,嘿有礼貌,嘿懂事,人又长得阳光,所以麻烦你通知一哈他的家长,务必及早到医院做手术,钱的问题都好商量。”
“我冒昧地问一句,如果做了手术,他能活多久?”孟特问。
“这个嘛不好说,恢复的好,几十年也是有可能,一般也有二三十年时间,主要看他化疗和恢复情况,但是也总比眼睁睁看着娃儿死掉要好些撒。”张医生说。
“那如果不做手术呢?”孟特又问。
“最多两三个月,这个后期发展非常迅速,他年纪又小,免疫系统会很快崩溃,那个时候,基本上就洗白了(死了)。”张医生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我也晓得,那个娃儿家庭条件不啷个样,没得啥子钱,但是好歹是个娃儿,啷个都要想办法救一哈,医疗费这边,我可以跟医院领导争取,很多费用都可以减免。”
“那他做手术,最少要花好多钱?”
“手术费加化疗,还有住院费等等,还是要个十多万,如果有医保卡,还能报一大部分,自己出个几万块钱都差不多了。”
“我明白了。”孟特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之前是不是有个小女孩一直陪着他?”
“你说他妹妹嘛?那个女娃好懂事哦,一直在照顾他,几天都没睡觉,前几天还跑过来找我,塞给我一张一百块钱的人民币,说想给她哥买点吃的药,嗨呀,一百块钱现在能买啥子药嘛,再说了这个病吃药也没得用的嘛。”
张医生一直絮絮叨叨,孟特都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挂了电话,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黄亚馨的样子,凌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光着脚,像个小乞丐一样,跑在医院的楼道里,央求着医生给她开点药。
在家里,她是个典型的问题少女,撒谎、偷钱、不爱学习,经常夜不归宿,还常常以生死威胁家人,谁也管不了她。可是在林辉耀这边,她却是个讲义气、重情义的少女,为了完成阿耀的心愿,不惜做出种种出格的事情。
可能是阿耀给了她珍贵的友谊,让她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温暖两个字,补足了家庭关怀的缺失,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所以她才如此不顾一切。
半晌,孟特问通讯室的刘新,“你问问站岗的,今天上午有没有一个小女孩来找我?如果有,记得通知我一下。”
刘新点了点,就去通知站岗的同志,可是很遗憾,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人来找孟特。
一直到了晚上,黄亚馨都没有出现。
一连几天,黄亚馨都没有出现,孟特打电话到黄亚馨的家里,但是电话一直没人接,问了居委会,说是搬走了,因为黄亚馨的弟弟考上了沙坪坝大学城的一个初中部,全家都搬到沙坪坝去住。
孟特决定先去棚户区找阿耀,他想黄亚馨不在,那他自己替黄亚馨完成这个心愿,毕竟自己已经答应了人家。
白天的山路比夜间看起来更凌乱,狭窄的道路两侧散落着各种城市垃圾,再往前几十米,就看到那个破烂的角落,不远处就是繁华的解放碑摩天高楼群,山崖下就是热闹的沿江商业街,而偏偏这里,灰扑扑的就像这个城市里的一道疤痕,分割出重庆的上下半城。
几天时间不见,那个原本就不大的棚户区显得更加破烂,这里已经开始改造了,剩下的住户都搬走了,顶棚被掀开了,开裂的墙壁被推倒了,那些牵拉的电线、篱笆、架子全部被揉作了一团。
重庆这座城市发展太快了,很多老旧的角落都在这种发展进程中被迅速更新、淘汰、消灭,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摩天大楼,时尚的门店商铺和做旧的仿古景点,城市一天天地光鲜亮丽起来,对很多人来说,这个城市是变得越来越美好,可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破拆现场,还有几个老人佝偻地站在过道上,看着一间一间被拆掉的房子,似乎很是留恋,很可能这里是他们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说拆除就拆除,说不见就不见了。
恍然间,孟特有一种直觉,他觉得黄亚馨和阿耀很可能会像眼前的这些棚户区一样,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人与人之间如果失去了某种必要的联系,就会消散得特别快。
孟特突然觉得很遗憾,早知道他应该想办法给她买那双鞋子的,或许那是那个叫阿耀的男孩,为数不多剩余时间里最开心的一件事了。
孟特看得有些愣神,突然有一个老人叫了他一声,“小伙子,你过来一哈。”
“婆婆,啥子事?”叫他的是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形容枯槁,衣服也比较破旧。
“你是消防队的撒?你是不是来找阿耀?”老太太问。
“对,您认识阿耀?”孟特急忙问。
“我是阿耀的奶奶,我前些天听阿耀说,有个消防员找过他,还说要带他去当消防员,他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他现在病情好点了没有?”孟特问道。
“啷个可能好嘛,是癌症的嘛,娃儿太小了,我又不敢告诉他,就骗他说是一般的病,吃吃药就好了。”老太太苦笑了一声,说道,“也不知道是我这老太婆命苦,还是娃儿命苦,会遇到勒种事情,现在都只能活一天看一天了。”
“那这里拆了,你们住哪里?”孟特问。
“政府在大溪沟那边给我们弄了个安置房,有60多平米,我们暂时就住那边去了,以后都不得过来了。”老太太抬头看了看孟特,很高兴地说,“谢谢你啊,小伙子,阿耀从小就很喜欢当兵的,他那几天还是多高兴的。”
“婆婆,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阿耀?”孟特问道。
“你要去看他呀?”老太太犹豫道,“他现在病得更严重了,有点下不来床,看起来有点造孽哦。”
“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孟特说。
“帮不了的,就算做了手术,一样也嘿造孽。”老太太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些悲伤。
“我之前答应他一件事,要找他,正好我也送你回家。”孟特说。
车就停在路口处,孟特载着老太太来带了他们的新家。
这里是一处政府的安置房,住的都是在城市改造中被拆迁的住户,阿耀的新家在15楼,让孟特没想到的是,开门的人竟然是黄亚馨。
“你真的来啦?”黄亚馨很惊讶,也很有礼貌地把孟特请进了这个家。
说是个家,其实还是个毛坯房,什么装修都没有,简陋的只有两张床,几个木头桌子和凳子,一个老式电风扇,天花板上拉了一根电线挂着一个电灯泡,极其简陋。
“阿耀,你看是谁来看你了?”黄亚馨异常的激动,“我就说消防员会找到我们的。”
阿耀依旧是躺在客厅那张床上,只是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蹦起来,而是有些困难地坐了起来,只不过他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哇,是消防员叔叔,你又来了!”
“对,我又来了。”孟特摸了摸他的头。
“我这几天腿有点疼,还有点肿了,站不起来,只有先躺着。”阿耀看着孟特很有礼貌地解释道。
“没事,你好好休息。”孟特又问黄亚馨,“你那天怎么没过来?”
“发生了点小意外。”黄亚馨有点尴尬道,“我弟弟考上了沙坪坝那边的学校了,我们全家就搬去大学城住了。”
“那你学习怎么办?你是在这边上的学吧?”
“我妈也给我办了转学,跟着我弟弟一起转过去。”黄亚馨紧接着说,“但是我不想去,我就又跑回来了。”
“那你不上学了?”孟特问。
“无所谓啊,上不上都一样。”黄亚馨坐在床边低着头,两只手一直在拧床单。
孟特算是明白了黄亚馨的情况,这少女为了照顾阿耀,直接辍学跑回来了,孟特说,“其实学习和照顾阿耀又不冲突呀,你周末没上课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阿耀,毕竟你现在还是学生,学习是最重要的。”
“反正我学习又不行,学不学就一个样。”黄亚馨说,“我这种情况也考不上大学,估计高中都考不上,就算考上了,我爸妈估计也不让我读。”
“怎么会呢?”
“我妈说了,最多让我读到高中,多了家里也没钱给我读。”黄亚馨说,“高中生和初中生都差不多,反正都不好找工作。”
“你可不能这么想,你还这么小,人生还这么长,有很多可能性。”孟特开导她,“如果你好好学习,真考上了大学,你爸妈肯定会让你上学的。”
“可能吗?”黄亚馨低着头自言自语,“可是阿耀怎么办,他……”
黄亚馨意识到自己要说漏嘴了,急忙闭嘴,不说话了。
好在阿耀没意识到什么,还在床上转着篮球,天真无忧,孟特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就说道,“对了,我还欠你们一份礼物呢。亚馨,我们一起带阿耀出去逛逛吧?”
阿耀率先爬了起来,高兴道,“好呀,我都好久没出门了。”
黄亚馨有些担心道,“但是阿耀这两天腿有些肿了,我担心他走不动……”
阿耀笑嘻嘻道,“没事的,我可以走路的,只是我这几天不想动,故意躺着的。”
说完,他挣扎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再过一会,他就走得比较流畅,似乎真的没太多影响。
“你看,没事吧。”阿耀说。
“还真好了呢?”黄亚馨看着他的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真好了,老实说,病魔一点不可怕,只要我不怕,我就可以战胜它,就像现在,我不想着它疼,它就真不疼啦!”阿耀笑嘻嘻道。
“那我带你们去解放碑好不好?”孟特提议。
“好!”两个少年齐声应道。
“你们去吧,我正好把家收拾一下,刚搬过来没几天,到处都乱七八糟的。”阿耀的奶奶笑呵呵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