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问题少女4
在消防站的篮球场上，孟特正在学习无人机的一些飞行技巧，他准备今年下半年报考无人机的机长证。
孟特作为90后的队站主官，与其他年轻人一样，喜欢摆弄各种数码产品，无论是拍短视频的无人机、gopro，还是各类app运用、新兴技术知识掌握，他都走在了支队的前沿，只要有新的电子产品出来，孟特都会第一时间了解一下，他的工资有一半都花在了购买各种电子产品上，对此，他女朋友张妮意见非常大，总认为他花钱大手大脚的，老买一些没用的东西。
孟特一个人控制着一架无人机慢慢升空，到达一定高度后，就悬停住。
解放碑一带是无人机的禁飞区域，到达一定高度后，会被发现举报，所以孟特只能在篮球场上稍微飞一下，练习下悬停技术。
孟特练了十几分钟，状态正好，突然电铃又响了，“社会救助，社会救助，千厮门大桥有人跳江，出动车辆5105。”
“又出警了！”营房里传来了消防员绝望的叫声，今天是周五，难得队里没有安排其他任务，一个个正打电话的打电话，打游戏的打游戏，看书的看书，可谓是一片岁月静好。
可惜，一阵急促的电铃声再次打破了这种宁静。
“社会救助！社会救助！跳桥！出动车辆……”
“赶快上车，走人了！”孟特第一时间冲向了车库。
“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不要动不动就跳楼跳江的，一点都不正能量。”汪林一路抱怨道。
“说明生活压力大撒。”刘新说。
“我看不是压力大，是抗压力能力差。”龚发成说。
“未经别人苦，莫说别人作。”孟特轻轻地拍了拍龚发成，说道，“少一点抱怨，多一点善意，技师同志。”
“指导员，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消防站最近风水很有问题！你看出了好多警！”汪林神神秘秘地说道。
“你一天天神神叨叨的，叫你学党史，你看鬼故事。典型的不学马列学鬼神！”孟特拍了一下汪林，批评道，“你这种是要被当典型教育的。”
“指导员，你可饶了我吧，我最怕你那些政治教育了，听得我头大。”汪林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了。
车子穿过繁华的街道和拥挤的人群，向着千厮门大桥快速行进。
千厮门大桥横跨渝中和江北两区，紧靠洪崖洞和江北嘴大剧院，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加上炫酷的桥梁造型，让千厮门大桥也成为了一个网红打卡点。每逢节假日，重庆市政府都会对千厮门大桥进行限流，严禁车辆上桥，让千厮门大桥成为全国最大的人行天桥，无数的游客在千厮门大桥上悠闲散步，观看两岸夜景。
跑到千厮门大桥上去跳江，那肯定要成为新闻热点，所以营救行动刻不容缓。
孟特心里很清楚，一路催促着驾驶员加快速度，15分钟后，消防车终于抵达千厮门大桥上，可惜由于交通管制，道路堵塞，车子只能停在了桥头，孟特带着汪林和龚发成、李斌带着绳索器材等一起朝桥上跑了过去。
跑了不到五十米，就看到一群警察、群众围住了一个想要跳桥的小女孩，那女孩爬到了大桥的栏杆上，眼巴巴地望着四周。
孟特还没靠近，就看清那个女孩正是黄亚馨。
一头凌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光溜溜的脚丫子，像个野小孩。
黄亚馨看了一圈，很快也看到了孟特，她突然自己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扒开人群就往孟特这边跑过来。
“哎哎哎！小姑娘你跑哪里去？”一群民警害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乌央央地冲了过来，直接将黄亚馨搂倒在地。
“我抓住了，这次她可跑不了啦！”一个胖民警激动道。
“放开我！”黄亚馨挣扎道。
“我傻啊？我一放开你，你是不是就要跳下去？”胖民警说道。
“我不跳了！我不跳了！”黄亚馨指了指孟特说，“我是来找他的。”
所有人都看向了孟特，孟特也一脸的诧异，“你找我，找我干啥子？”
“你们放开我！”黄亚馨挣开民警，自己站了起来，径直朝孟特走过去，“你答应我给我500块钱，我今天下午跑消防站去找你了，但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们就不让我进去。我又去了其他消防站，也说不认识你。”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找我？”孟特彻底惊了，这小姑娘的路子确实太野了。
“嗯，我知道你们消防队要救人，我觉得你肯定会来。”黄亚馨说道。
“小姑娘，你这是涉及报假警，要坐牢的！”胖警察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姑娘闹了这么大动静居然是为了找个消防员，太不像话了。
“我还小，还没满14周岁，你们抓不了我的。再说，我没有报假警，如果他不来，我真的会跳下去。”黄亚馨的语气很坚定，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说的话。
“现在这些小娃娃，真的是无法无天！”一群人议论纷纷起来，“也不知道家长是啷个教的，一点素质都没得。”
“对头，看起都恼火嘛，这摆明的是浪费公共资源！”
“而且你看到现在家长都不来一哈，根本就是没人管。”
“现在的年轻人，完全不晓得啷个当父母，光会生，不会养，以后啷个得了哟。”大家指指点点，有的还掏出了手机拍照片、录视频。
“你要找我，那你跟我走吧。”孟特决定把黄亚馨先送回去，呆在这里，人太多了，很麻烦。
“钱呢。”黄亚馨非常直接地说，“你答应要给我钱的。”
孟特愣住了，他从未被这一个小孩子这么理直气壮地要钱，仿佛孟特真的欠了她500元一样。
“你还是一点不客气。”孟特说。
“是你答应我的，你给我钱，我可以带你去看阿耀。”女孩又补充了一句。
“阿耀？”孟特想了一会，才记起阿耀应该是黄亚馨说的那个得癌症的小男孩，“他在哪里？”
“就在我们家附近。”女孩说，“我带你去找他。”
孟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那走吧。”
他心想，即便不是真的，也顺路可以把女孩送回家，这大晚上的，一直这样闹腾也不行。
汪林有些疑虑道，“指导员，真去找她那个男朋友啊？”
孟特哭笑不得道，“去看看吧，万一是真的呢。”
汪林说，“真的又能怎么样？真给她钱？”
孟特无奈道，“500块又不多，当学雷锋了，再说了，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我可不想上天天630。”
一群人上了抢险救援车，这车子座位并不多，多了一个女孩子，立马显得很拥挤，一群人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互相挤挨着。
女孩子显然是第一次坐消防车，显得很兴奋，她问道，“这消防车里有没有水？”
“这是抢险救援车，没有水，有水的是水罐车。”孟特说解释道。
“抢险救援车是干嘛的？”
“就是救援用的，比如有人出车祸、跳楼、掉井里，或者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们就会开这个车子来处理。”
“那这车上有很多很厉害的器材了？”黄亚馨问。
“对，很多。”
“那这个圆圆的像煤气罐的是什么？”黄亚馨摸了摸座椅背后一排排挂着的气瓶问道。
“是空气呼吸器，进有浓烟毒气的地方需要佩戴。”汪林解释道。
“我可以戴吗？”黄亚馨突然来了兴趣。
“小朋友不可以。”汪林有些冷冰冰地拒绝了她，汪林今天晚上本来应该和女朋友视频电话，这会心里还在不安逸。
黄亚馨稍稍有些失落，只是她很快又笑了起来，“阿耀就很喜欢消防车，他要知道我坐消防车来找他，他肯定会很羡慕我。”
车子很快又开回了七星小区，女孩子在小区门口要求停车，然后说要带着孟特去找阿耀。
黄亚馨跳下了车，就往小区右侧的一条小道走去，这边靠近悬崖步道，高耸的黄桷树和低矮的灌木四处横生，青石板铺砌的道路很狭窄，晚间也没有路灯，完全是靠着城市四周的光源在辨别道路。
一群消防员只好打开了强光灯进行照明，又走了几百米，终于看到一片棚户区。
重庆主城的棚户区经过多次改造，所剩无几，这一片因为位置比较偏僻，加上有几户人家的补偿条件没有谈拢，暂时还没被拆除。
黑漆漆的油毡布，破损的墙壁和松松垮垮的竹木编织的遮挡，构成了棚户区的模样，孟特判断，这里应该还住着三四户人家。
黄亚馨带着孟特进了左侧的一个房屋，门没有锁，门口摆着一个煤炉，堆放着一些锅碗瓢盆，算是这家人的厨房了。
屋里的设置也很简陋，只有两张木床，一张桌子，应该是又当饭桌又当学习桌，桌子上散落一些课本，调料和没吃完的剩饭剩菜，角落里还有一个灰扑扑的橡胶篮球。
“馨馨，你怎么过来了。”床上坐着一个男孩子，略微有些消瘦，但皮肤黑黝黝的显得非常健康，他一下子蹦下了床，穿了一双拖鞋跑了过来。
“你奶奶呢。”黄亚馨问。
“她出去买东西了。”阿耀指了指孟特说，“他们是谁啊？”
“他们是消防队的叔叔。”黄亚馨问孟特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孟特。”孟特认真地端详着男孩，可他确实看不出来这男孩丝毫有生病的痕迹。
“亚馨说你生病了，我们专门来看你。”孟特说。
“我就是膝盖这边长了个瘤子，没什么的，你看我现在还能打球呢。”阿耀想去抱篮球拍几下，但是那球有点漏气了，拍不起来了。
“是什么瘤子？”
“医生说是什么瘤，我忘记了，他本来说要我做手术的，但是我奶奶不同意就把我带回来了，我奶奶跟我说这个病不是很严重，吃点药就好了，不用做手术。”
阿耀跳了几下，突然皱眉扶住膝盖说道，“哎哟，又疼了，就是一到晚上会时不时疼一下，有点烦人！”
孟特又问道，“医院的病历单有没有？能不能给我看下？”
阿耀点头说，“有的，不过在我奶奶那，我不知道放哪里了。”
孟特说，“你确定你的腿没什么问题？”
阿耀笑道，“我奶奶说了，医生都喜欢吓唬人，把病说得很严重，然后好骗人做手术，我这几天感觉好多了，昨天我还去打了会篮球，一点事都没得。”
孟特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黄亚馨，发现这女孩子神色慌张，似乎是在躲避什么，孟特开始怀疑这个女孩子是不是在撒谎，这个男孩的病情好像并没有黄亚馨说得那么严重。
孟特走了过去，又看了看阿耀的腿，亲切地问道，“让我看看你的瘤子长在哪里，对了，平时是哪里疼？”
“这个地方，瘤子看不出来，很小一个，也就是偶尔疼一下，很快就过去了，不影响我打球。”阿耀很天真地说道，“亚馨说你们是她的好朋友，是吗？”
“嗯。”孟特看见黄亚馨更加慌乱的眼神，点了点头说，“对，我们是朋友。”
“真厉害，你还有消防员朋友。叔叔，以后能带我们去消防队看看吗，我特别喜欢打球，也喜欢消防车，消防员是和平年代的英雄，这是我们老师说的。”阿耀无时无刻不抱着他那个篮球，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球没气了，他就在手里转，然后假装投篮，往上抛起来。
“可以的，下次我带你们去消防队看看。”孟特说。
“下一次我们还可以带你打一场篮球。”龚发成说。
“真的假的！”阿耀高兴地跳了起来，跑过来一把拉住孟特和龚发成的手，说，“那我们拉个勾，可不能骗我们哦！”
“不骗你。”孟特说。
“那我们走吧，下次我们再来看你。”黄亚馨说。
出了棚户区，黄亚馨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到了小区门口，孟特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想回去。”黄亚馨依旧低着头。
“你不回家，那你住哪里？”
“我住哪里都可以，反正现在天又不冷，我随便找个地方躺下都可以睡，你们不用管我。”
“你真不回家？”
“我妈和弟弟都睡了，我现在回去肯定会吵醒他们，要被骂的。”黄亚馨站在消防车门旁边，久久不愿离开，她突然说道，“我真的没骗你们，阿耀真的得了癌症，他得的是骨肉瘤，我今天还去医院问医生了，那个医生说阿耀如果不截肢最多只能活两个月。如果截了肢，还能多活几年。”
孟特蹲了下去，问她，“可是阿耀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么严重的病，他奶奶不可能不送他去医院？”
黄亚馨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哗哗直掉，“因为他奶奶不让我告诉他，奶奶说，做手术要一大笔钱，他们根本就没钱，而且做了手术阿耀就是个没有腿的废人，而且也只能多活几年，所以奶奶就放弃了治疗，她说了，反正只能活几个月，那就什么都不告诉他，让他高高兴兴过完这个暑假。我真的没骗你们，在屋里，我不敢说话，我怕阿耀知道自己的病情，会很难过。”
黄亚馨已经泣不成声，“阿耀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他难过，我也不想他死，可是我又没有其他的办法，我知道他喜欢打篮球，所以我就想给他买双球鞋……”
黄亚馨一直哭，孟特突然间就心软了，他觉得不管这女孩子是不是骗他，他都无法再拒绝这件事，他想直接塞给女孩500块，但是却尴尬地发现，这年头都是电子支付，大家身上都没有现金，女孩子也没有手机。
“要不，我带你去商场买。”孟特说。
“我们去哪里？”
“去解放碑。”孟特准备带着黄亚馨去买篮球鞋，他给温涛打了电话，叫他帮忙代个班。
但是汪林拉住了他，使了个眼色，“指导员，别……”
孟特很清楚汪林的意思，他还是不太相信这个少女，毕竟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个女孩子好像一直在撒谎，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他们也搞不清楚。
“明天吧。”汪林说。
“今天不行吗？”黄亚馨有点失望。
“时间太晚了，都11点多了，商场都关门了，我们明天带你去买。”汪林不冷不热地说。
“好吧。”黄亚馨低下了头，“那明天我怎么找你？”
“我叫孟特，就在解放碑消防站，你往较场口大转盘那个方向走就能找到我们。”
黄亚馨点了点头，走了一半又突然回头说，“我今天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没有骗你们，我是不会骗消防员叔叔的，还有，这些事你们千万不要告诉阿耀，不然阿耀肯定会很难过的。”
说完，她自己跑进了小区，消失在树影之中。
回来的路上，孟特心事重重，汪林问，“要不要我明天去找那个阿耀的奶奶问下，或者去医院问下？这个小姑娘说话不太可信，我总觉得不太放心。”
龚发成说道，“500块而已，汪林你也太谨慎了。”
汪林说，“钱倒是小事，只是不能助长这种风气，如果小女孩真是骗人的话。”
孟特说，“没事，我女朋友就是附一院的，我一会打电话问下。”
龚发成说，“但是我们不知道那小男孩具体的名字，就晓得叫阿耀，也不知道他医生叫啥子名字，勒种情况不太好找哦。”
孟特说，“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