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大凶之卦
这大概是她二十二年以来遇到过的最离奇的问题。
顾青与凤泽对视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也是殿下今日过来的目的吗?”
她弯了弯嘴角,“殿下不喜这桩婚事,直说便是,何必作践自己。”
“作践?”凤泽笑了笑,“倘若这就是事实,你当如何?”
他身为男子,却对这事毫不忌讳,仿佛有失雄风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
顾青小心揣测他话里的真假意味,沉默了一阵,轻拢狐氅前襟,挡住水面吹来的凉风,“殿下今后若是不想碰我,不碰就是了,我甘心嫁给殿下,本就不是贪图这个。”
“那你图什么?”凤泽淡问。
顾青迎着他的视线,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我图殿下战功显赫,少年英勇。我图殿下守疆固土,定国安民。我图殿下……居京不易,不堕志气。”
她看向凤泽,目色平静,“我如此说,殿下可愿意信?”
身侧的灯火映着她秀丽的面颊,清澈的杏眸中如有涓流细淌,温润无声。
凤泽抬起身子,重新站直,“顾小姐的口才一如既往,不去经商实在可惜。”
顾青目光微动。
凤泽捡起地上的灯笼,“顾青,你是个聪明人,你应当清楚,雍王府这条船一旦上了,就没那么容易下去。”
顾青仰起头,“那殿下愿意让我上吗?”
她浅浅一笑,笼中的烛火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我愿将心付明月,明月何时照我心?”
凤泽眸色一暗,他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眼,神情中带着些许深晦难测。
就在顾青以为他又要出言讽刺的时候,凤泽从袖中抽出那只玉匣,“这是钦天监卜算的结果。”
他将匣子递给顾青。
顾青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
玉匣里放着一张红笺,笺上只写了八个字:
鹰鹊同林,宿鸟焚巢。
顾青拿着这张红笺,眉心微拢。
她对卜算之事虽无研究,但也看得出这不是一记好卦。
凤泽在旁道:“鹰鹊不和,焚巢不吉。大凶。”
顾青沉吟片刻,“我在古安山上曾对殿下说过,我不信神佛。”她将红笺放回匣中,“难不成殿下想以此为由,拒绝陛下赐婚?”
她说完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皇帝当着群臣的面赐下的婚事,哪怕当真不吉,也容不得有人驳他面子。
只不知卜卦的钦天监官员是哪位,竟会老老实实将凶卦交了上来。
凤泽瞄她一眼,“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想反悔,还来得及。”
顾青诧异,“殿下是在为我着想么?”她面上露出几分欣喜,“只要殿下不悔,我便不悔。”
动人的情话伴着女子甜美的笑颜,如同春日枝头初绽的花。
凤泽沉沉望着她,幽黑双眸在夜色中深邃无波。
“顾青,记着你今日的话。”他从她手中取走玉匣,“我从来不怕被人算计,但我身边也容不下背叛之人。”
夜深露寒。
一匹快马驰过寂静山岭。
马上的骑士俯低身体,紧贴马背,控缰跃过一片洼地。
黑暗中,铮然一声轻响。
锋利的箭头从天而降,深深扎入骑士的背脊,骑士闷哼一声,摔下马背。
他在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直到撞上一棵树干,这才停了下来。
他的披风散乱地敞开,露出内里一袭金甲。
一个黑色身影灵巧地落在他身旁。
黑衣人拿脚踢了踢骑士的身体,蹲下身确认对方已无呼吸,这才伸手在他怀里摸索一通。
不久,他搜出一封信函,撕开来借着朦胧的月光粗粗一掠,微微点头,将信纸往身上一揣,屈指打了个唿哨。
不远处有鸟鸣响起,黑衣人朝那边扬声道:“十七,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找先生。”
说完,他几个兔起鹄落,直奔另一头的山脚而去。
山脚下,一辆灰篷马车,一堆篝火。
一个青袍中年男子坐在矮凳上,正借着火光翻看手中的书卷。
黑衣人飘然掠至他身前,呈上信件,“先生,东西拿到了。”
中年男子将目光从书卷中抬起,他头戴纶巾,面容温和,一身气度雍容儒雅,看着既像一个饱读诗书的文士,又比文士多了几分潇洒出尘。
他接过黑衣人手里的信件,并不急于展开,“又让十七替你挖坑了?”
黑衣人嘿嘿一笑,“各有所长嘛。先生,咱们这次回京,要把苍州的消息一起告诉殿下吗?我听说师阳那边已经催了两三回,万一被他逮着,你得让我先准备几个说法。”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殿下既然想打听姑娘家的底细,咱们自然得查个清楚才能上报。”
他眼中泛着促狭的光芒,使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一种孩童似的活泛。
黑衣人蹲在火堆边,拿着树枝往里添,“咱们离京的时候,皇帝还没有赐婚,也不知那顾家小姐长什么模样,讨不讨殿下喜欢。”
中年男子拿起手边的一个油纸包递过去,“把馍烤上。”
“好嘞!”黑衣人取出包里的白面馍馍,用铁签串起架在火旁,“光吃馍太硬,我让十七再摸几个鸟蛋来,做个蛋花汤。”
说完,他转身朝着黑黢黢的山林发出一连串啾啁声,不一会儿,山间传来相似的回响,声调略显短促。
黑衣人啧了声,“先生,十七骂我。”
中年男子笑起来,“你使唤人挖坑埋尸体不算,还叫人替你掏鸟窝,小六,有句话叫做竭泽而渔,你悠着点儿,别把羊薅跑了。”
小六不甚在意地往馍上撒了把芝麻,“十七就是太年轻,经的事儿少。想当年咱们在北边,别说摸鸟蛋了,就是打狼也不在话下。”
他盯着篝火,目光在跳动的烈焰中闪烁,“可惜狼肉不好吃,那玩意儿又粗又柴,还有一股去不掉的腥臊味,大冬天的又没什么油水。”
“有吃的总比饿着好。”中年男子从他手里接过烤得焦香的馍馍,掰成细小的碎块送入口中,“进京后,我约了殿下在倦归楼见面,那里的蒸菜是京中一绝,你们可要跟着我去?”
“别!”小六忙不迭地摆手,“两位主子谈正事儿,做下属的在旁吃吃喝喝,这成什么样子。您自个儿去就成,我跟十七另找个地方打牙祭。”
中年男子笑起来,“还怕殿下记着你的仇?”
小六摸摸脑袋,“要是早知道灯会上会闹出这么多事儿,我才不会跟师阳打赌让他撺掇殿下上街。”
这下可好,不但赌输了钱,还给殿下惹来一桩赐婚。
幸亏他是悬烛的人,头上有先生顶着。师阳那边就惨了,听说他最近被殿下使唤得像驴一样,白天在外面跑腿当差,晚上还要陪同管家筹备殿下的婚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