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声
南嘉甚至都没问一句他准备溜哪去，直到林家傅在一堵不高也不矮的矮墙前站定，南嘉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这是要翻墙？
也不奇怪，第一次在教导处见王维华的那天就有人翻墙进来，好巧不巧，也是面前这个人。
林家傅转身盯着南嘉，末了抬手在她头顶这么比划了一下，那样子，应该是在度量她的身高问题，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他不知从哪棵树背后踢出来几块木板，一层一层的叠放在矮墙下方。
完了他还先踩上去试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才转身道：“这个高度应该差不多，上来试试。”
南嘉抬头看了一眼这堵矮墙，墙面背抓的一道一道的，攀爬过的痕迹明显，看来惯犯应该也不止一个。
南嘉小心的踩着脚下的木板，双手抓着墙面，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她这是疯了吗？
从小到大，她都是老师眼中的乖乖女，连大声说话都不太敢的人，是怎么同意翻墙的？这要是让孙玉萍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南嘉认命般的闭着眼，抓着两边的墙壁往上挪了两寸，又毫无着力点的往下下溜了两寸，如此反复，一点进展都没有。
就在这时，她见林家傅往后退了两步，忽然一个健步。
他个子高，这么跳起来的时候能抓到矮墙的顶面，臂肘一撑，轻轻松松的跳了上去。
然后转身朝她伸了一只手——
“来，抓着我。”
南嘉忽然一愣。
她仰着头，目光放在林家傅伸出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指骨节修长，纤细而又毫无杂质，许是太过于白皙的原因，这么猛一看去，泛着一丝清冷之意。
南嘉半晌都没动。
下一秒，她就看见伸出的那只手轻轻屈了屈指尖，是个勾手的动作。
“还愣着干什么？”林家傅蹲在矮墙上面，垂下来的眸色又浅又淡。
青春期的孩子，最过于敏感。之前在五中的时候，每个人都将男女授受不亲刻在骨子里，甚至在课桌上，都有百画不厌的一条三八线。
南嘉咽了口唾沫，就这么要抓手了吗？
可看林家傅那神情，又分明那样的坦然大方。
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坦然的似乎只有自己。
南嘉慢半拍的伸手，碰到他指尖的那一秒，忽然一愣——
他的手，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清冷，反而滚烫。
单只手不好使力，林家傅一只手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抓着她手腕，用力的时候胳膊上一道显而易见的青筋。
站在背面的时候脚下有木板垫着，南嘉对这堵墙的高度没有很清晰的认知，直到她往另一面看下去的时候，莫名的腿一软。
这么高。
这么高啊……
她往下这么一瞟，瞬间冷汗不要命的往外冒。
南嘉脚底打着颤，死死攥着指尖，话说出来连尾音都在抖：“林……林家傅，这个……”
还没说完，突然“砰”的一声！
林家傅已经跳了下去。
身旁忽然没了人，所有的安全感仿佛在那一刻消失殆尽。
要是没人，她可能都要吼出来。
“你干嘛呢？”林家傅站在下边，仰着头，“下来啊！”
南嘉舔了舔嘴唇，一寸都没敢动。
好半晌，林家傅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不是恐高吧？”
南嘉顾不上别的了，她两只手死死抓着一点松软的土壤，指尖扣进土里，两只脚抖的像一对停不下来的陀螺，对着林家傅疯狂点头。
“恐高你还跟着往上爬？”
南嘉满头冷汗。
那爬都爬了，就别再问为什么了吧……
“别往下看，越看越晕。”林家傅的声音再度传来，语气之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柔软，“把眼睛闭上，尽量想点别的事。”
别的事？
南嘉满脑子都是这种没来由的凌空感，这堵矮墙在她眼里就是一实实在在的悬崖，都死到临头了，实在是没有别的事可想。
“我……我该想什么？”
“你就想……”林家傅也头疼，一本正经的开始胡说八道，“要不你就念两句你们那活佛藏，类似于清心咒那种的。”
南嘉：“我、我、我不会！”
林家傅“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南嘉一脸黑线。
都什么时候了，还逗人！
“要不你闭着眼跳吧，我接着你。”林家傅撑开双臂，马步扎的稳当，“跟你保证，一定接住你！”
南嘉一颗脑袋快摇成拨浪鼓：“不行，这个不行……”
“姐姐。”林家傅笑的有些无奈，“再不跳，等会老王给你来拍照，可是要贴在荣誉墙上的那种。”
南嘉快要哭出来，她抖抖索索的一动，一个没踩稳，差点整个人都摔下来。
“行了行了你别动了！”林家傅这么看着惊心动魄，“等着，我试一下，能不能跳上来。别动啊，千万别动！”
墙的这面脚下没有垫的东西，相对那一面来讲，要高了不少。
南嘉眼睛睁了一条细缝，她看到林家傅往后退了一些距离，做好起跳动作，刚往前跑了两步，后颈就被人拽着又拉回去了。
人还没看到，声音先起——
“干什么林家傅，你最近是着了什么魔，一大早在这练起飞？”
王维华一只手按着他的肩，唾沫顺着林家傅的脖子直往外喷：“飞啊，刚不是要起飞吗，再飞一个我看看！”
林家傅无语望天：“就算是只鸟长了一双翅膀被你这么按着那也飞不起来啊！老王你不到前门守着人，跑这干啥来？”
“放屁！”王维华个子低，压不住林家傅，一双脚几乎踮成一个直九十度，“人都跑完了，我还抓什么？！林家傅你说说你，你就不能稍微消停两天，你让我也缓一缓行不行？我年纪大了，可陪不住你这么闹！”
“我一个教导主任我一天还怎么管别的班！年级第一就给我做这么个示范？”王维华指着自己油光发亮的光头，“我这头发，有你一半的责任！”
“你这可就是纯纯的碰瓷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比这还亮。”林家傅往前凑了凑，悄咪咪的问：“今早是不是忘记擦油了？”
“林家傅！”王维华脚底跟装了个弹簧似的跳了两下，摸着胸口，“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哎呦我这心……”
“行了行了。”林家傅打断他，“别赖人家心了，你摸的那里是肚子，肠胃炎还是要尽早去医院。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王维华气的一死一活，梗着脖子吼，“你说说，现在重点是什么，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
“她！”林家傅豪气的往后一指，“你想个法子先把她弄下来。”
王维华这才注意到，那墙上还趴着一个人呢。
一双眼圆溜溜的，还不怕死的冲他眨了下眼睛。
王维华：“……”
这个时候还撒娇，撒娇管用吗？！
“你是那个南、南、南嘉？”王维华抖抖索索的戳着手指头，看样子纯粹是被气的，“怎么爬上去的？”
不等南嘉给出回答，王维华又转过身瞪着林家傅。
除了这小子，没人敢怂恿！
林家傅被瞪的莫名其妙，歪了一下脑袋，失笑——
“我给你演示一下啊，我把她举着，就像这样！”林家傅胡说八道起来简直没有上限，他用两只手比划，端着个椭圆形，跟怀里抱着一窝小鸟似的，滔滔不绝的开口——
“就像那老鹰举着她的鹰宝宝一样，双手托着把她放到了那里，现在鹰妈妈……不是，鹰爸爸，现在鹰爸爸起飞都还没学会，拿不下来了，挂那了！老王，这事你得管啊，那可是一中的鹰宝宝！”
南嘉满头问号。
什么鹰宝宝鹰爸爸的，别以为她现在双脚打颤就听不出来，林家傅莫名其妙的还占了她便宜。
“这个时候想起一中了？”王维华狠狠一跺脚，“翻墙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一中了！”
王维华怒顶三贯，林家傅却不急不徐。
“这个时候就别讲大道理了吧。”林家傅抬头瞥了一眼，道：“想想办法呀，你看那鹰宝宝，脸都要吓白了。”
王维华沿着原地转了个圈，这块地之前是一排老旧的学生宿舍，前些年行政楼建好之后这宿舍就与周围设施格格不入，没过些日子也就被拆掉了，眼下光秃秃一片，连半块石头都看不见。
林家傅在一旁：“要不你陪她聊聊天，我去教室拿个……”
“回来！”
王维华一声吼。
林家傅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弓下腰，蹲在了墙角。
林家傅莫名一愣。
王维华仰着头看着南嘉，指着自己的背：“踩着我这里，腿往下伸，能够得着吧？”
王维华浑身都瘦，唯独肚子大，这么蹲着的时候甚至蹲不下去，整个人都透着两个字：辛酸。
林家傅想把他换下来：“老王你起来，我……”
“你给我滚一边去！”
王维华踮着脚蹲的吃力，就是死扛着不肯起来。南嘉还缩着腿没有动，再怎么害怕，她也不能踩着教导主任啊！
真当自己是什么鹰宝宝了？
林家傅也看出来了，出声提醒：“老王最多蹲五分钟，快你把脚伸出来，我有办法。”
没别的法子，南嘉小心翼翼的伸出脚，可这么一伸又没别的落脚点，王维华将整个身子都往上提了提，尽量给她一个支撑点。
南嘉闭着眼，脚尖落到王维华身上的时候，差点哭出来。
下一秒，她整条腿就被另外一个力量带去，林家傅几乎是抱着她，承接了大部分的力。
落地的时候南嘉两条腿软的站都站不住，还不忘揪着王维华的衣角给他拍落在背上的土，带着哭腔一个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主任。”
王维华又好气又好笑，一张脸憋成了个气球。
“没事你跟着他翻什么墙，没大门让你走吗？”
南嘉声音糯糯，闪着睫毛，一脸的委屈：“他们说迟到了大门你不让进。”
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王维华就是这么吩咐保安的。
林家傅插话：“那个主任啊……”
“干什么！”王维华完美的演绎什么叫两副面孔，对南嘉他凶不起来，只好所有的气都撒在林家傅身上，“好端端的叫什么主任？”
这小子正经叫人准没好事！
林家傅望天：“那我叫你什么？”
“叫老王！”王维华一个转身，猝不及防唾沫喷了林家傅一脸，“叫什么，平常你怎么叫的自己不知道吗！”
“那个老王啊……”可谓是叫的非常顺口溜，林家傅拍拍他的背，“别生气，气坏了又要赖我。”
王维华艰难的站起身，一条腿都要蹲麻了，他指着林家傅：“你这个样子，我也就这么认命了，反正就剩两年，大不了让你小子给我送终，但你能不能别把新同学也给带坏了啊！南嘉，啊，这么乖一个人，跟着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南嘉非常不好意思：“这事……不怪他。”
人家就问了一句跟不跟，跟是自己要跟的，墙是她自己要翻的，真没人逼着。
王维华长出一口气，逮着林家傅问：“让你写的两篇检讨呢，几天了，我连半个字都还没看到！”
林家傅一脸认真：“我写的不够深刻，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读起来甚至不顺畅，交给你你肯定又要生气，所以我就……”
“闭嘴！”王维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没写就没写，叽里咕噜说这么一大堆干什么！”
林家傅挑眉。
反正也懒得编了。
“今天这事你们两个都饶不了，写好，下周一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砰”的一声——
王维华仅仅一个转身的时间，从另一侧矮墙上落下一个身影，由于跑的太快，王维华只够抓到一闪而过的一个背影。
虽然那背影虚化的严重，但仅从扬起的那一道头发丝他就能认出来——
路尧野。
整个一中，就属这俩人无法无天，敢翻这面墙！
不对，现在还加了个南嘉。
王维华转过身瞪了南嘉一眼，这都叫什么事！
他脸色一黑，屁股一撅，手指头勾着，作势又要拖鞋。
“穿上吧。”林家傅悠然开口，“人都没影了，你脱了也瞄不准。”
王维华气呼呼的回头瞪了林家傅一眼，一想又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又勾着手指头把鞋给穿上了。
“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你们两个……”
“卧槽！”
王维华再次话说一半，忽然从他们三个人的头顶上落下一个声音。
三人齐齐抬头，半晌，谢成将从后冒出一个脑袋，自言自语道：“这墙怎么越来越高了，老王不会偷偷往上糊了一层烂泥巴吧？”
说完，头一偏，一眼先看到三人之中个子最高的林家傅。
“家傅？”谢成将一脸的傻笑，“你也迟到啦？”
视线再往左，跟打招呼似的，一个都不肯落下。
“小活佛，没看出来啊，你还挺适合我们学习小组的，都学会翻墙啦？还有……卧槽！”
一个惊吓，“砰”的一声沿着墙的那面滚下去了。
南嘉偷偷瞄了一眼王维华，已经没眼看了。
一件连着一件，连给他喘口气的时间都没给。
“谢成将！”王维华气的脸色铁青，“给你十秒钟的时间，我要看到你的脑袋！”
半分钟后，谢成将再次探出个脑袋——
“老王，不是，主任……”他商量似的问，“能不能当没看见啊？”
王维华抬手勾了勾，说：“你下来！”
谢成将犹豫：“我真下来？可说好，是你让我跳的啊，有见证人的！”
王维华几乎不想再开口：“我说的，你下来。”
就在谢成将准备跳的那一刹那，林家傅已经先一步扯着南嘉一只胳膊往后退了两步，南嘉一个踉跄，还没站稳，眼前忽然落下一只手——
林家傅非常游刃有余的抬手捂住了南嘉的鼻子。
谢成将双脚还没落回实地，一只脱了边的黑色皮鞋迎面飞来——
谢成将反应极快，头一偏，未中脑门，心道好悬好悬。
下一秒，“砰”的一声——
砸在了那面矮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