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薄雾
“大管事,祭祀看来要提前开始了。”熟悉的声音传来,陈郁等人循声低头,发现站在台阶下方的人竟然是魏青。
魏青面色凝重,裤腿与衣摆处尽是泥泞。
该不会——?!
陈郁连忙将视线转移到人群中,果真在里面也见到了范子城和张路。那,黄以宏呢?
陈郁不敢妄下定论,他吞了口唾沫,试图以此压制自己几乎变调了的嗓音:“黄老师呢?”
“……”
一阵沉默后,是汪海先反应过来。
他几乎像不要命一样冲了出去,直接冲到担架前掀开白布。他见里面躺着的人是黄以宏,紧接着又慌乱地寻找范子城。
当然,范子城就在附近,仅仅一句话就让汪海安静了。
“知道了。”周彤与陈郁擦肩而过,像眼中再无其他人那般走到担架前为黄以宏重新盖好。
她示意人们把人放下,然后驱散了人群。
陈郁离她很远,只能看见周彤缓缓地跪坐在了地上,双手紧握抵上额头虔诚地念念有词。
湿润的泥土染黑了裙摆不断晕染,仿佛她正在沼泽中不断陷落,直至吞噬她的全部。
望着眼前的一幕,陈郁心底有些悲伤。
他与黄以宏没什么交情,对黄以宏的死,他只觉得遗憾。他悲伤的根源在于山间的薄雾,女孩的平静,村民的淡然……在与面对生死时,一个地方族群所展现出的非常识的态度。
乌鸦群闻着生命腐败的味道纷纷而至栖于树梢,等待着接下来的晚餐。不祥的鸣叫盘旋在人们的头顶,宣告着死亡。
所以陈郁感到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周彤从地上站起身,和身边村民说了些什么遣散了一部分人。剩下的人则又抬起了担架,跟在周彤身后,将尸体转移到其他地方。
张路等人还留在原地,张路便走下楼梯和他们汇合。
范子城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明明他和黄以宏一直不对付,没想到现在人没了,最无法接受的也是他。
“怎么会这样?”
几小时前还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没了?
“……是……是我……我害、害死了黄以宏……”范子城突然情绪崩溃掩面失声痛哭:“是我害死了他!!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我真的没有……”
“子城?!你在说什么啊?!你不会那么做的,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了啊???”
汪海也被范子城不安的情绪所带动,拍着范子城后背安抚的手都跟着颤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那样做的……”
范子城的情绪持续崩溃着,张路几度想要张嘴安慰都没能说出口。等了半天范子城情绪依然不见稳定,张路干脆撇下他俩,拉走陈郁到一旁无人的树下单聊。
他掏出根烟叼嘴里,火机许是受潮了,打了几次火都没点上。
“草!”
他气得将烟狠狠丢了出去,大口大口地呼吸。
陈郁默默站在他旁边陪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张路得以冷静,才终于开口:“抱歉,我不是对你。”
“我知道。”
“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不知道什么信息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我可以相信你吗?”
“如果我们的目标一致都是逃出这个村子的话,可以。”
张路点点头,又掏出支烟,这次竟轻松地点燃了。
“你俩离开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找黄以宏。最初,黄以宏在自己的卧房休息,我们三个进去后没说几句话,他就赶我们出去。范子城对他这个态度很不爽,就又跟他吵了起来。
“魏青充当和事老调节不成,反倒又把黄以宏气得连自己的房屋都不待了,又跑上了楼,将自己反锁在会议室。
“范子城和魏青不知道为什么对黄以宏一直死缠烂打,范子城我倒是稍微能理解,毕竟他一直看黄以宏不爽。魏青……我不理解。我觉得没有必要,就没有跟着他俩。
“妈的,算了。我实话实说吧,下午那会儿,黄以宏态度太奇怪了,我觉得一定有问题。你知道黄以宏从来不让任何人进他的卧房,里面肯定有藏着什么东西。所以趁这个机会我就留在了他房间,虽然有些不人道,但我确实在他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日记。
“我大概翻了翻内容,不过是记录了他和一位姓周……名字什么我忘了的女性谈恋爱的故事。看了一半,正觉得没什么信息准备放弃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本日记记录的时间,是1999年,发觉不对劲后我直接将日记翻到最后一页,确认最后的记录时间,时间果然变成了2017年。且内容也不再是日记,只是单纯地记录。
“记录中,他说找到了他缺失的记忆,但是还没有完全想起来。在找到这里循环的‘真相’前必须留在这,在那之后……一起离开。
“黄以宏果然有事瞒着我们,那家伙十多年前就来过这,还留下了一本日记。并且他知道这里的时间正在发生循环,亏他正装作完全不相信这些的样子——这样也算民俗学者吗?”
说到这,张路停顿了很久,发出几声干巴巴的苦笑:“人都没了,说这些也没用了。”
“日记检查过后我将其放回了原位,打算出门去找黄以宏对峙。然后就听见正厅里传来巨物坍塌的声音,准确的说是大件物品掉落时发生的闷响。我赶紧跑出去,发现黄以宏正脸朝上躺在地面,范子城和魏青跪在他旁边查看。
“范子城看样子吓傻了,眼神涣散嘴里嘟囔着什么,我问什么他都只会回答我不是故意的,就像你刚刚听到的那样。魏青在一旁不停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然后魏青告诉我,黄以宏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下意识伸出手去试探黄以宏的鼻息……
“他死了。但除了他的后脑勺微微流了点血以外,没有其他伤口。魏青说大概是颅内出血致死,所以——
“范子城几乎是崩溃了。魏青不放心范子城一个人待着,便让我快去找村里的大夫,看看还有没有救。
“后来,大夫又叫了附近的村民帮忙将黄以宏抬起来送到这里。范子城原本一路上挺安静的,但是刚刚看到汪海……估计是又破防了。
“……我不相信范子城杀了人。”
张路看向不远处的范子城:“很久以前有个人说,我好像有什么被害妄想症。做事前总喜欢做最坏的打算,然后把规避坏结果的所有准备都做好才去做这件事。——对于人,也总是以最坏的方向去揣摩对方。所以在别人眼里我可能很好说话吧,其实只不过是……
“……刚刚那些废话你还是忘了吧。我想表达的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范子城没问题。”
张路不再说下去,他背靠树干凝神注视着树梢挂着的露水,刻意隐藏自己此刻内心的疲惫。
“张路。”
短短几分钟的沉默后,陈郁开口了。老实说,在这几分钟里他思考了很多,对超出常识之事的恐惧也好,身边认识的人的离奇死亡也好,在脑内占据了大部分的思考空间。
“嗯?”
但眼前的悲伤却像在他身上开了个窟窿,呼啸着迎接四周的风——
“‘在找到真相之前必须留在这,然后一起离开。’”
一丝惊诧从张路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后,眼中流露出了不假掩饰的赞许:“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