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理咨询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项昭以记者的劲头东问西问，仿佛在心里列好了提纲。然而也许是他太久没接受过什么正式访谈了，原本训练出来的艺人本能统统失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零零碎碎的像在自言自语。
他的确经常自言自语，频繁到还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听众。直到真的有了听众，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需要反馈的，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他旁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讲刚接触话剧的冲击和漫长的适应期，也让他松懈得想躺下来。原来有些东西只有讲出来才能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他以为被熟能生巧所覆盖的退缩与恐惧其实从未消散，那是话剧的另一面。残酷，准确，不留余地。
在他意识到谈话已经变成他个人在倒苦水之后，陈沛不安地咽回想讲的另一件事，生硬地转移重心问项昭为什么喜欢话剧。人与人的交际中时常有这样的转折，毫无道理，强求和谐。项昭从不拆穿这种努力，自然地把话题接管到自己身上。
“应该是看村上的书吧。有部小说的主要情节就是男主角在排演话剧。在那之前，我对话剧的了解还仅仅限于把它当作电视剧的影子，现在想想真是傲慢啊。”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喜欢话剧。上学时排演的都是《雷雨》之类的经典，比起剧情，大家都在展示学到的技巧，我背过很多演完就忘的台词。”
陈沛本来是想表达一下共鸣，没注意竟然讲到了大学，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项昭的反应。大学时期是他们最明确的断联期，按理说应该等等再讲的，虽然他自己也并不明确要等到什么时候。总之现在不行。然而真的说出来，他从自己的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紧张的感觉，好像就是随便讲了个故事。项昭看起来也是随便地听，并没有什么波动。
“说起来你们这个话剧是新剧本吗？”
“对，据说是导演做梦想出来的。”
“好典型的艺术家叙事。”
“哈哈是不是写在稿子里很合适？”
他随意刺探了一下项昭的工作。
“不，会被主编毙掉。”
项昭很严肃地回答他。
陈沛来了精神，“我看人物稿不都这么写吗？”
“这就是主编毙稿的原因。”
他瞬间觉得自己像个二百五。
“哈哈，你们主编也挺艺术家人格的。”
项昭懒散地点点头，“文艺圈不是很多这种人吗？”
“反正我不是。”
他自嘲地接腔。
“艺术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艺术家的。”
项昭的安慰就像绕口令，听了还得反应一下才能开心起来。
“但我不想当艺术家。我只想赚钱。”
他得寸进尺地说。
项昭举起离他最近的那只手跟他击掌，“我也是。”
他们一起躺在地板上大笑起来。
下午排练继续，项昭临时有个工作跟他告假，“我下次再来！”
好理直气壮的告假。
他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嘴角却止不住地勾起来，最后对项昭比了个ok的手势。让小王送她出去，自己接着排练。
大家同是天涯打工人。
回来的苏睿在后台趁机问他，“你塌房了吗？”
逐渐在浏览帖子中熟练掌握饭圈用语的陈沛严谨地回答，“还没有。”
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导演宣布收工，还约大家一起去聚餐，说是为明天开始的巡演打打气。大家欢呼一片，早就应该出现的紧张感却在此刻姗姗来迟，陈沛定在原地不知不觉把剧本翻得打卷。苏睿早早收拾好了东西过来叫他，他看着一身轻松的苏睿，忍不住问道，“要是明天演砸了怎么办？”
苏睿像是早料到他会有这一问，悠哉游哉地说，“砸了就砸了呗。”
他感到那股紧张正在变质成愤怒——你凭什么这么说？尽管他清楚其他人或许不行，但苏睿有这样说的资格。一个以救场闻名的话剧演员，当然可以坦然地说不在乎。其实他紧张的正是这一点，导演声名在外，搭戏演员也都是在话剧舞台上摸爬滚打了很多年的前辈，只有他是凭空冒出来的菜鸟。如果演砸了，大家也会觉得是他的问题，说实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会这么觉得。
“哥，那我的演艺生涯就真结束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半开玩笑地回暖气氛。
苏睿没有轻描淡写地说不会的，反而讲起自己的故事。
“我十几年前有一次演出，上台前还好好的，一上去看到乌压压的观众席，脑子全白了。支支吾吾冷了五分钟的场，全靠刘老师帮忙往下演。所以说你那么大压力干嘛，有压力的应该是要跟你对戏的我。”
他虚锤了苏睿一拳，去你的。
外面又有工作人员在催他们离场，陈沛穿上外套跟在苏睿后面走出大门，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小王已经坐进了车里，他招呼苏睿一起走，苏睿潇洒地冲他摆摆手。
“我要骑共享单车！”
他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冲导演那边喊，“导演我们去个远点的地方吧！”然后光速上车。
小王适时把项昭的空白工作证递给他，“这个得还回去了吧。”
他接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先留着吧。”
小王警铃大作，“那我得给刘姐打个报告了。”
他连忙倾过身子，“别，过两天我亲自去负荆请罪。”
小王看来也是背负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听他这么一说马上答应了，还有空盘问他的八卦。
“不过我看今天那个女生有点熟悉啊。前段时间好像在杂志社见过。原来你们认识啊？”
“我们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
“哦哦青梅竹马。”
他无奈地纠正，“也不是一直在一个班。而且大学就没联系了。”
“哦哦破镜重圆。”
陈沛失语。
窗外繁华的霓虹灯次第闪耀，路上人潮汹涌，有的坐在露天烧烤摊上喝啤酒，有的在装修精致的餐厅门口等人，有的牵着小孩的手走过斑马线。更多的还是上班族，疲倦地从地铁口涌出来，那里面也许就有项昭。
这么想着，又一个路灯从他面前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