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又见同桌

    项昭最终提交了选文的志愿表。

    和父母聊起分科时他们说让她选自己喜欢的，她依然没有什么倾向。她喜欢历史，也喜欢物理；想学好地理的心和想搞懂化学的心放在天平上称一称未必有什么区别；至于政治和生物，都是学了就能及格，再往上就没什么可能的科目。她考着差不多的成绩，怀着差不多的劲头，曾经轻率地想用点兵点将来决定归属，直到和陈沛重逢。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她是为了陈沛才选文的。她只是想知道，陈沛用玩笑轻轻带过的，选文的理由是什么。他们曾经是相似的人，即使如今界限分明，她还是愿意相信她和陈沛会做出相似的决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确会好过一点。

    班主任没有再说什么，好像他所有的话都在办公室里说尽了。

    项昭默不作声地退回自己的座位。

    分班来得很快。

    消息还没公布的时候班里的同学就开始互相签名留言了，她常常被别人充沛的感情溢出打得措手不及。不过并没有人找她，她也懒得在班里充当观众，就跑到天台自习。其实如果不是图书馆有老师值班，她更愿意呆在凉爽宽敞的室内，经过初中的事，她已经不再对任何日漫情节保存幻想。好在今天是个阴天，她找了个有遮蔽的角落听英语录音，想起来看表的时候已经快下课了。她踩着点回到教室，大家已经在收拾东西。孙艺见她回来，早早就给她让出了位置，她受宠若惊地回到自己的位上。

    桌面上堆满了各种杂物，她不在的时候孙艺经常会毫无顾忌地征用她的课桌，她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回去，钥匙，面纸，耳机。好不容易腾出地方放自己的书，孙艺又递过来那副耳机。

    “这个是送给你的。”

    她僵硬地接过礼物，开始盘算自己有什么能送的。

    孙艺笑了笑，“不用回送我东西啦，反正这个耳机也不是新的，你能收下就代表我们这么久的同桌没有白做。”话说得圆满又轻松。她感到自惭形秽又在卷土重来，为什么别人就能这么自然地表现好心呢？而她应该有一些别的话要说，比如我会记得你的这类温暖人心又不需要自证的承诺，但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知道她很快会忘记孙艺，忘记三班，忘记停电的自习课和卡农。过去的日子像小时候背过的课文，学习新的，就覆盖掉旧的。她无从察觉，也袖手旁观。

    于是只剩下谢谢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耳机线缠好放进书包内袋里，拉上拉链，接着把其他课本收进外侧的广阔区域。一本一本落下来，都是告别的声音。

    新班离得不远，就在她原班的正上方，她进去随便找了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这次她来得不算晚，也许有的人要横跨几层楼来吧。她从书包里一点一点掏出需要用到的东西，拿出物理练习册的时候她楞了一下，随手翻了翻，上次做的题才解到一半。想着今晚就要扔进箱子里封存了，她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支水笔，摊开练习册继续做下去。然而重读了一遍题目她才明白当初没写完的确是有理由的，刚拿出来的黑笔在她的手指间转得晕头转向，她用左手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思路。耳边是络绎不绝的闲聊声，忽然停下来的时候她反而不习惯了，下意识抬头想看看情况。

    什么也没有发生。

    除了陈沛斜挎着黑色书包踏进班级大门。

    她透过其他女生心有灵犀的沉默重新认识了一遍陈沛，不只是身高和长相，项昭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讲话的时候竟然显得有些冷酷了。棱角分明或许起了助推作用，但最关键的果然还是他眼神的变化。仿佛整个班级的同学都是纸片人，而他已经不再为热血日漫沸腾了。但这种不在意让很多人都开始在意他，谁会成为特别的那个人呢？大家好像总是对自己和他人有着过分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

    她觉得很没意思，低下头不再看了，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重归喧哗。这么多的人声里，他的声音其实并不突出，项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得那么清楚。

    “物体重力忘加了？”

    陈沛一无所觉地在她旁边坐下来，用手戳了戳练习册上已经画得乱七八杂的做功方向。

    唯二在文科班里讨论物理题的人，偏偏还是同桌，项昭都要替新班主任感慨这种运气。

    所托非人啊。

    她自顾自笑起来，陈沛的疑惑简直要和他的声音一样冒泡泡了，但还是什么都没问她。她无由来的觉得愧疚，他们就这样恢复正常了。项昭感到他们之间明明打了一个结，两个人却都默契地绕开，在平坦的绳子上走钢丝。

    她看着陈沛一点一点拿出课本、水杯、文具盒，就像旁观了刚刚坐下来的她自己，或者再远一点，是初中时候的项昭和初中时候的陈沛。他们做了那么久同桌，分离只是一瞬间，而现在，他们又毫无预兆地重新变回同桌。咒语也到了失效的时候啊。她觉得自己的笑变得没完没了。等到书桌都摆满，陈沛依然没有停下找东西的动作，然而书包腾空了也没找到。她听到陈沛小声嘟囔，我的耳机呢？

    项昭想了想，从包里掏出整齐的耳机，“你先用这个吧。”

    陈沛闻言感激地接过，自然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听歌。她看了看头顶还未亮起的白炽灯，点头说好。陈沛又开始埋头寻找什么，她在桌子上巡视一圈，看到她的物理练习册旁边好像有个银白色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个小巧的mp3。她小心翼翼地从桌下递过去，你在找这个吗？陈沛看样子好像完全对他自己乱放东西的习惯打败了，连找补都没为自己找补两句，就拿起来插上耳机。这次她戴的是右耳，播放器也从手机变成mp3，但听到的第一首歌依然是《卡农》。

    钢琴独奏版。

    她坐在陈沛身边，脑海里回荡的却是小提琴宛如夜色的悠扬曲调，细碎的白光从黑暗中涌出来，仿佛停电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