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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那束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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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杂志社报道那天项昭犹豫了半天要不要穿正装,最后出于温度考虑换了最简单的白t牛仔裤,为了防晒,还套了件格子衬衫。出门的时候碰到同楼的租户,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热络地问她“上学去啊?”这让项昭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

    就当阿姨以为她是大学生吧。

    走出地铁口她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原地自转一圈确定方向,近乎机械地让自己和手机上的小小箭头保持一致,才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屏幕上的弯曲蓝线和现实中的和风细柳互相平行,她开始觉得自己像游戏里被操控的主人公。目的地离得并不远,足够她就这么幻想一会儿,而不会觉得无聊。直到蓝线忽的消失,系统提示导航结束,她才重新恐慌起来。

    哪有杂志社啊?

    她站在原地又自转了一周,只看见一栋陈旧的二层小楼,天台上垂下大片的绿萝,几乎遮掉一半窗户。她犹疑再三,最后还是推开了大门。里面看上去杂乱无章,空气里仿佛弥漫着烟尘,用吧台改造的前台空无一人,后面的墙上潦草贴着一行手写的大字,请上二楼。她顺着箭头找到楼梯,一踩上去,深棕色的木头就发出沉重而腐朽的叹息。她几乎要踮起脚走路了。好不容易挨到二楼,又是一幅景象。逐渐被淘汰的纸质文稿在这里堆成几座小山,山顶背后偶尔弹出一两个脑袋,又迅速消失,大家乱糟糟地忙碌着,脸上却透着悠闲。在她犹豫要找谁问路的时候,有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孩走过来主动问她是不是新来的实习生,她几乎是身不由己地被推进了主编室。

    进来的当口主编正低着头看文件,百叶窗外的阳光被一格一格地放进来,蓝蓝紫紫的发色在映衬下浅得快要消失了。她看得有些着迷,不知不觉和对方的眼睛撞上。似曾相识的浅棕色瞳孔漂亮得像湖水,周边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这样年轻,又这样衰老的眼睛。

    “你是?”

    听到对方发问,项昭才反应过来,她慌慌张张地扫了一眼桌上的铭牌。

    “丁主编您好,我是lx,哦刘夏老师介绍来当实习生的。”

    对方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只是眼神稍稍柔和了一点。

    “是项昭啊。”

    她叫她项昭,不是昭昭,不是小项,而是原原本本的,她的名字。

    她几乎是一下子喜欢上了丁主编。

    项昭把腰弯下一个微小的弧度,有点像鞠躬,又没有那么正式。

    “谢谢主编能让我来杂志社学习。”

    丁主编终于有了点大幅度的表情,挑眉问她。

    “我们不是还要面试吗?”

    项昭的冷汗顺着脊背倏的滑下,迫使她弯得更深。

    “哦对,不好意思,主编您尽管问。”

    丁主编看着她一惊一乍的表现,失笑地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办公桌上她的铭牌。

    “那不如你来猜猜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吧。”

    项昭一瞬间仿佛听到了学生时代无数老师敲着黑板重复的那句话,这是送分题啊。

    “戴望舒的《雨巷》?”

    丁主编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从座椅上站起来,慢慢踱步到旁边的窗前。

    “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多滥觞的诗句。”

    项昭本能地想赞同,但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工作经验还是拦住了她。

    “引用的人太多了就会显得平庸,但只看诗句本身依然是好句子嘛。”

    丁主编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她,额前晃晃悠悠地掉落一缕碎发。

    “只看诗句本身。一个句子如何脱离语境呢?”

    项昭还要接着再劝,忽然自我怀疑,一个会巧妙利用年龄优势染彩虹头发的人,会像这世界上任何一个领导一样,沉迷于人情游戏吗?

    项昭决定赌一赌。

    “您说诗的语境还是名字的语境?”

    丁主编把碎发别回耳侧,看上去就像少女一样,语气却是平缓的长辈口吻。

    “小姑娘很聪明嘛。”

    接着不由分说地下决定。

    “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我讲故事,你负责提问。如果你提问对了,这个故事就会接着讲下去,如果不对,那就到此结束。”

    项昭知道她说的结束不止是故事。

    “好。”

    丁主编的故事毫无预兆的开始了。

    “我爷爷是个老教师,自诩知识分子,平时最喜欢读书和练字。我出生那年,他早早就开始做准备。先对照着族谱确定中间的字,再翻着家里的藏书找最后一个字,既不想聱牙诘屈,又不想千篇一律。好不容易挑出三个备选,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张纸,结果最后一张都没用上。”

    讲到这里,丁主编巧妙地停住了,项昭知道是对方特意给她留出提问的气口。

    她沉吟片刻。

    “因为性别吗?”

    丁主编终于露出一点讶异的神情,继续讲下去。

    “其实也不奇怪对不对?那时候人们总是有一种默认的直觉,只要生下来就应该是男孩。所以听到护士说生了女孩之后,我爷爷完全没准备,手边只拿了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现代诗选。为了登记,他临时从里面摘了个词。”

    丁香。

    主编刻意略去这个名字,而是笑意盈盈地接着描述当时的情景。

    “我父母都很喜欢,爸爸还说,多婉约的名字。”

    项昭默默听着,感到清冷的雨水气息正从她上扬的嘴角渗出来。

    她忽然不想问然后呢?

    无非就是这样长大了吧,长大了,就不计较了。

    “其实我觉得这个名字跟您一点也不配。”

    她赌气似的冒出一句。

    丁主编的笑意更甚,“干涉被采者可是记者的大忌啊,这点要扣分。”

    项昭觉得这种往事如烟的笑容就像嵌在主编脸上一样,但无论如何,都和“愁怨”相去甚远。她低下头,那块铭牌就摆在眼前,端正冷酷的宋体字锋利地闻不出半点花香。

    这时丁主编突然拍拍手,煞有介事的样子让她想起小学作文比赛的主持人。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项昭的最终得分是,合格。”

    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像是幻听了一场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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