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等待戈多

    项昭觉得自己正慢慢变得成熟，初中的时候没和好朋友分到一个班，她还会悄悄难过一阵儿，高中又分到陌生的班级，她竟然只是松了口气。也许是因为她本来也不再有什么朋友了，如果陈沛算一个的话。

    当然，现在已经不算了。

    但她会经常回忆起初三那年和陈沛一起去网吧玩游戏的事，甚至因为想了太多遍已经拥有剪辑权，心情好的时候就多在两个人冥思苦想怎么过关的画面上停留一会儿，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跳过所有前期铺垫直奔结尾。

    那时她笃定地相信所谓的“在一起”就是告白的暗语，因此不假思索。

    “我们当然不能永远在一起。”

    也许是她把一切坐实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每次想到这里，钝痛就会分毫不差地袭击她。虽然从陈沛的反应来看，她并没有猜错什么。她几乎再也没见过陈沛沉默到底的样子，不管她再说什么找补都微笑点头，直到他们在楼下告别。

    排演到这段的时候她疲倦地想略过细节，他们在她的脑海里上演着一出加速默剧，因此所有的神情都突然变得清晰。她看到自己脸上一直没有褪去的红色，也看到陈沛眼睛里面浮浮沉沉的灰色，两种颜色彼此对望，无法调和。

    笔迹未干，她还是合上日记本放进书包里，接着写垫在下面的物理作业。

    用第三人称描述过去，对她来讲是一种自我派遣的练习。她不能再做什么，至少还可以写下来。自己的情绪，别人的情绪，都会在这种描述中变得清晰。她毫无理由地相信，了解就会不犯错。就像她从来没有被狗咬过，却时时刻刻对狗退避三舍一样。

    了解，就会不犯错。

    物理老师布置的作业并不多，一节自习课不到的时间就写完了，项昭懒得提前预习新课，又抽出数学卷子。既然是平时作业，她便没有规规矩矩地按难易程度先排序再动笔，而是自己小声点兵点将，点到哪题写哪题。这算是她给自己增添的一点趣味，不然数学题写起来太枯燥了，还容易挫伤自尊心。如果是点到的题不会做她还可以归结为运气，按顺序做没到大题就卡壳便只能当作“上课不认真听讲”的证据了。虽然她上数学课的时候的确不怎么专心。

    项昭有很多掩耳盗铃的小技巧，偶尔也会在心里嘲笑这种荒唐。

    这次的运气不错，是选择题。她顺着往下做，最后一道一向是加分题，意思是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加到分的题。她从不挑战自我，跳过去做计算题。第一道快得出答案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她还以为是自己又低血糖了，结果陆陆续续听到大家的惊呼，才知道是停电了。班主任很快进来，告诉大家是学校在维修电路，不知道要修多久，如果半个小时还不来电就提前放学。大家跃跃欲试地等着。其实班里并不是完全看不见，窗外的月光透进来，总还有点模模糊糊的亮。她审视地在班里环顾一周，有人已经热闹地和同桌聊起来，有人只是趴在桌上补觉，有人好像在摸黑吃零食？同桌细细簌簌地在桌兜里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有光一闪。后桌的男生兴奋地叫嚷，“来电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天花板，漆黑，是今晚的夜色。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在班里声讨，“是谁谎报军情？”当然没有人回答。嘻嘻哈哈的聊天声很快盖过这一场短暂的风波。她默不作声地看同桌把手机的亮度调到最低，上面还虚搭着一本历史书，封面皱皱巴巴，用黑笔写着名字。

    孙艺。

    这个名字也常常印在班级成绩单的前十名上，所以班主任让她们做同桌。到了高中，老师已经不再搞一帮一那一套了，比起冒着好学生被带坏的风险，还不如优上加优。项昭长大一点，就会对老师祛魅一点。不过好学生并不意味着是乖学生，虽然学校明令禁止不准带手机来学校，但光她知道的前十名里就有一半带着手机。或许老师并不是没发现，只是碍于成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孙艺更多是把手机当mp3用，每当自习课的时候就会悄悄插上耳机听歌。大家都有在题海里喘息的小技巧，其实有时候她还蛮羡慕的。

    项昭怕看得太久被发现，换了个角度发呆，却感到被人轻轻戳了一下肩膀，有点硌。她疑惑地转头，同桌正拿着耳机问她。

    “你要不要听歌？”

    她下意识想拒绝，因为她们并不是很熟的关系。但也许是天太黑了吧，人与人忽然变得很近。她沉吟了一下还是点头说谢谢。

    耳机里正在播《卡农》。

    钢琴和小提琴的协奏版。

    柔和绵长的乐句穿过耳朵，让人不自觉软弱下来。

    她忽然又想起陈沛，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像有些男生一样早早收拾好书包准备放学，还是像她一样安静地回忆他们躲在房间里假装写作业实则在听歌的瞬间。

    项昭闭上眼睛，专心让音乐遮蔽不断涌上来的细碎念头，另一只空着的耳朵无意听到有同学在倒计时。数到1的时候她不自觉心也跟着怦怦跳，的确有什么事情在那一刻发生了，班里灯火辉煌。白炽灯一排排闪耀着，照亮发下来的数学卷子，显出如出一辙的苍白。同桌匆匆把耳机收起来，她没注意，耳朵被拽得生疼，混沌的脑袋瞬间变得清明。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数学晚自习。

    班主任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这是上天给予大家继续学习的礼物！”

    她往后递完卷子转回来，被这句话撞得头晕眼花。

    尽管她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学校会提前放人，就算不来电大概也会分蜡烛吧，高中生的每一秒都很宝贵，只有他们自己不觉得。但何必还要摧毁最后这点幸运呢。

    班里没有声音，整栋教学楼万籁俱寂，只有风扇在头顶呼呼转动的声音。

    她感到有一股不轻不重的叹息正从她的喉咙里滑过，一天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