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蟊贼2
众人边走边谈,一柱香的功夫,已到崤山脚下。只见眼前一座奇伟山峰,高耸入云,山势挺拔险峻。虽与熊耳山相去不过数十里,但风致却大相径庭,若熊耳山是一个柔美贵妇,那这崤山便是魁伟的将军,使人望而生畏,如此险峰要塞,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令人于敬畏之中又生出些许踏实。
沿山脚又行数里,拐入一道谷中,眼前陡现一座庄园,横亘谷中,围墙高筑俨然一座城堡。围墙下每隔十余丈便有一条壕沟,皆用铁闸封死,想是地处谷中夏季暴雨来袭用以泄洪。进入庄园,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皆由一人高的巨石垒起的假山,庄园建在山中,自不缺山景,却还要在家中垒一座假山,显得画蛇添足。而这假山建在崤山腹地,又使傅炎铮不由得觉得这假山恰如崤山腹中胎儿,心中暗暗发笑。假山上种植松柏四时花木,松青花红,倒也颇讲究。当中的一块巨石上凿刻四字“高山毓秀”,傅炎铮不识书法,也看不出好坏。四字旁另刻一长刀形图案,刀身用漆涂作黑色,好似巨石上嵌了一块焦炭,与景致极不相符。那黑刀漆色犹新未受风雨侵蚀,显然是新刻上去的。假山前一片池塘,池水清可见底,各色锦鲤来回巡游其中。一仆人当先引路,穿过一条回廊进入前院,院中一片空地摆设刀叉剑戟各种兵刃,另有石锁石壶木桩,几个武人在场中赤膊比斗,不时传来呼喝之声。
傅炎铮随焦氏兄弟进入厅中,厅中除了摆放桌椅板凳盆景花草之外,另有一供桌,桌上摆放香炉水果干果点心之类供品。奇的是那供桌上供的既不是祖先灵位也不是神仙牌位更不是文圣武圣而是两句诗: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焦柏随即招呼众人进来相见,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和大哥新结交的傅炎铮,傅少侠。”众人皆道:“幸会,幸会。”随后焦柏指着一粗壮汉子道:“这位是人称铁掌熊的熊严,一双铁掌可开碑裂石,只因在家乡一掌打死县令侄子,来此避祸。”傅炎铮见那人双掌极厚,掌缘被一层老茧包裹,显然掌上功夫不弱。焦柏又指另一文弱青年道:“这位是人称不落尘的石玉,轻功了得可在梁上行走而不震落尘土,因在襄阳府盗窃官府库银被官府通缉捉拿。”
其后焦柏又引见几人,无一不是官司在身正被官府悬赏缉拿的大盗逃犯。傅炎铮心中疑惑,这时只听焦横说道:“实不相瞒,如今天下战事频仍,民不聊生,官府豪绅,巧取豪夺搜刮民脂民膏,我等兄弟聚集在此,便是借了崤山黄河天险的掩护,做些劫富济贫之事。”
傅炎铮心中一惊:“不好,自己这是一不小心进了土匪窝了。”焦柏察言观色,知傅炎铮心有戒备,说道:“傅少侠不必多虑,少侠既是兄弟二人请进庄来,自当以礼相待,况且少侠武艺高超,我等绝不敢造次。兄弟这便为少侠接风洗尘。”说罢,吩咐仆人置办酒席。傅炎铮好奇问道:“此处毗邻函谷关,诸位在此聚义,函谷关守将难道竟然不知?”
焦柏道:“这点少侠只管放心,此中关节我兄弟二人已然打通。”傅炎铮却也不以为奇,只因他在金甲房中寻到的金银远超了金甲的俸禄,多半也是不义之财。就连雄关守将也结交匪类,看来朝廷的腐败之症已病入膏肓。这当真是“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不多时酒席齐备,焦横当先入座,随即招呼傅炎铮坐在身旁,熊严石玉等人依次入座,焦柏下首相陪。席间各人向傅炎铮敬酒,傅炎铮只推说内伤未愈,不宜饮酒,实则是他从未饮过酒恐闹笑话。众人也不过分强求,允他以茶代酒。席中诸人轮番讲述了自己行走江湖的有趣轶事,这些事迹大多都是讲述者亲身经历或者亲眼所见,最不济也是亲耳听闻,惟傅炎铮无事可讲,大觉无趣。
起初傅炎铮尚觉得自己与这些劣迹斑斑的恶人,一群江湖底层舔血的臭虫同桌共饮不是侠士所为,但想起自己昨夜也曾入室行窃,杀死官兵,比起这些人的匪盗之行也不遑多让,于是怅然若有所失的同时心下释然,只觉得大约这是江湖行走常有之事。朝廷大将尚且如此,何况自己,大概这个江湖没有人是清白无辜的。酒足饭饱之后便开始与众盗兄弟相称。
酒席将毕,熊严向傅炎铮道:“咱们武林中人,向来以武会友,傅兄弟何不露上一手,让大家开开眼,给大家助助兴。”众盗皆齐声叫好。焦柏双手下按,示意众人安静,朗声说道:“傅兄弟的武功我是看见了的,只是傅兄弟现在身有内伤,实在不宜动武。不如改日傅兄弟痊愈再与大家切磋。”
傅炎铮心知,今日倘若不露一手功夫,焦柏几句话群盗终难信服。于是以手按桌,玄机内劲自手掌发出。只见熊严对面一只酒杯杯中美酒如同沸腾,不断翻滚震荡,似欲飞出酒杯。随着傅炎铮加劲催动内力,那杯中之酒反而平静下来,只在表面泛起极细密的涟漪。那涟漪越来越细,直至最后平静如常,众人皆凑身去看,那酒杯却砰的一声,轰然炸开,溅了众盗满脸满身的酒水。众人虽不知傅炎铮如何做到,但皆知必是极厉害的内家功夫,不由得收起了小觑之心。其实这震碎酒杯只是傅炎铮所习功法的寻常手段,傅炎铮练功之初便即练习震碎酒杯,如今早已不在话下。
当夜群盗借了酒兴,在厅中呼卢喝雉。傅炎铮赌技不精,连输几轮,没了兴致。焦横吩咐仆人带傅炎铮去客房歇息,进入客房,早有仆人备好了热汤新衣,另有一仆人送上三七,丹参,红花等活血疗伤药物以及各色点心,茶水。傅炎铮以武服人,得此优遇,群盗虽眼红不已,却也不敢背后嚼舌。
夜里风从山谷外吹进来,又迷失在在山谷里来回激荡,寻不到出去的方向,窗外没骨头的花木左摇右摆,如百鬼夜行。傅炎铮躺在热水里,正闭目假寐。忽觉一阵凉风吹来,房门被打开。睁眼一瞧,只见一个妙龄女子,妆容精致,长发及腰,裙摆曳地,眉目含情,俏脸生春,正向他款款走来,就连她的步伐似乎带着无形的压力,随着她的靠近傅炎铮的逐渐呼吸急促,脸已涨得通红。慌忙问道:“你是谁?来做什么?”
那女子妩媚一笑,那笑宛如三春的阳光,让傅炎铮觉得浑身酥暖。傅炎铮自小与师傅生活,身边纵有玩伴也只是附近村庄的几个混小子,未有这般正值妙龄的女子。只听她朱唇轻启说道:“小女子名叫韵儿,主人特意叫我来服侍公子。呀,公子的肌肤比奴家的还白嫩呢。”说罢便伸手去触傅炎铮的胸膛。
傅炎铮只觉得呼吸急促,心子砰砰乱跳,本想请那女子回避,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公子是哪里人呢?大概公子不是中原人氏,中原人哪有似公子这般白皙的。”那女子边说边开始宽衣解带,露出丰腴的身体。傅炎铮何曾见过如此旖旎风光,想回答她,但嗓子里如同塞了一团棉絮,又干又闷,说不出话来。傅炎铮虽少不经事,但于这男女之事却从村中那几个混小子和众民夫的口中已略有耳闻。脑中想着那销魂滋味,渐渐的气血上涌,头晕眼花,再也无法抵抗情欲的魔力,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宛若天仙,动人心魄,遂起身将那女子拦腰抱起。
转眼间傅炎铮在焦家庄园里已住了半月有余,幸有焦氏兄弟每日遣人送来的疗伤药物并各种饮食滋补之物,此时傅炎铮内伤已然痊愈,每日里无所事事只与韵儿玩耍厮混。三餐皆是珍馐佳肴,将他滋养的逐渐丰润起来,虽然气力见长,但功夫却未练过一次。兼之衣饰华美,此时傅炎铮绝似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只是每日里与盗贼为伍这言语粗俗的毛病却更胜以往。
静极思动,这一日傅炎铮闲来无事,想起那日几个农户将自己缚住双脚又讹去焦大哥二两银子,钱财事小,面子事大,若传出去傅炎铮栽在几个农户手里,面子上多少有些不大好看。此时自己内伤已愈自忖即便那群农户一拥而上自己也能随将他们打发了。便想去寻他们晦气,无论如何让他们交出二两银子来。于是找个由头独自出庄,朝柳树村而去。
方到村口,便听见传来阵阵喝彩声,傅炎铮慢慢靠近,只见村中一块空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教几个孩童练拳。那老者当先示范,使的俨然是少林长拳。自达摩祖师在少林寺面壁九年,创出许多震古烁今的武功,习武之人争相求师。少林长拳作为少林寺僧俗的入门拳法,已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傅炎铮习武之初,师傅也曾教过,所以并不陌生。只见那老者每打一招便引得一众孩童争相拍手喝彩,那老者面露得色,打得更加卖力。傅炎铮心想:“怪不得这村中农户皆会武功,原来是你这老儿在这卖弄拳脚教授拳法。”
那老者教了一阵便让几个孩童互相对练,老者从旁指导出拳方位和用力诀窍。傅炎铮听得那老者所讲,虽也符合拳理,但粗浅至极,比起师父所授简直天壤之别。看那些孩童练得起劲,老者抚着颌下白须,微笑点头颇为自得,傅炎铮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那老者听到声音,扭头说道:“何人如此无礼,竟敢嘲笑老夫?不如现身来讨教几招。”神情倨傲。
傅炎铮自树后走出,拱手道:“老先生武艺高超,小子佩服佩服。我也曾粗习拳脚,望老先生指点一二,必然受益匪浅。”
那老者不曾见过傅炎铮,看他面白体瘦,量没多大能耐。点头说道:“好说,好说。”
只见傅炎铮右脚向前一步,脚尖虚点,右掌下劈,使了一招极常见的虚步劈掌,问道:“请问先生这招怎么破解?”那老者有意要让傅炎铮吃点儿苦头,说道:“破解这招应该用“牧童指路”。”这招牧童指路是用右手抓对手手腕前拉便如牧童牵牛一般,然后左手拿对手肩膀顺势转身,恰如转身指路,借旋转之力脚下使绊将对手摔倒的招数。说罢那老者伸手抓住傅炎铮手腕,不想傅炎铮手腕儿外翻挣脱反而拿住了老者手腕儿,向前一拉左手抓住老者肩膀,顺势右转,虚点的右脚猛然发力将老者甩了出去,跌了一个狗吃屎。傅炎铮故作疑惑的问道:“是这样子吗?”
那老者从地上爬起,骂道:“黄毛小子,胆敢戏弄于我!”随即一拳向傅炎铮面上打去,傅炎铮抓住来拳,腰胯用力一个背摔将老者摔了个筋斗,跌得他哎呦痛叫。傅炎铮边笑边说:“老头儿,服了没?不服再来。”
那老者颓丧的说道:“少侠武功了得,但打赢了我老头子算得了什么本事,你要是打得赢铁葫芦才算真本事。”
傅炎铮笑道:“你这老头子,自己本事不济,便抬别人出来。我管他什么铁葫芦木葫芦,来了小爷我一样把他开成瓢。”
此时,旁边一个男童忽然抓起一根细木棒朝傅炎铮打来,边打边喊:“坏人,不准你欺负爷爷。”那孩童自然打不到傅炎铮,但他偏十分倔强,不打到便不罢休,抡起木棍追着傅炎铮乱打一气。傅炎铮刚居高临下的体验了一把做高手的快乐,于是自恃身份,不肯对这小孩子还手。那小孩人小力弱,虽手持木棍,但不至于打伤傅炎铮,于是傅炎铮干脆不躲不避挨了一棍。那小孩见傅炎铮挨了一棍居然也不喊痛,倔劲又上来,又轮棍来打。傅炎铮被他缠得狼狈,伸手抓住木棍便要夺下。忽觉膝后委中穴刺痛,这委中穴乃太阳膀胱经腧穴,此穴被制牵连甚广,刹时间酸麻至腰,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傅炎铮顿时反应过来,树上有人。自己刚才藏身树后竟然全未察觉,这人气息内敛几乎与风与树合而为一,自然和谐,不露一丝痕迹,即便出手也不泄露气机,武功当真深不可测。自己此刻背对着他,他若出手袭击自己绝无力抵挡,只惊得傅炎铮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额上沁出一层冷汗。任那小孩的木棍在身上乱打一通。傅炎铮念头数转,不见对方出手,心知对方并不想致自己于死地,心中渐宽。低头检视自己委中穴,只见一截柳条,贯穿衣衫深入肌肤寸许。
只听一个声音说道:“站起来吧,你的功力不弱,那一个小孩被你用力一夺还不要受伤?亏你习武之人,竟与小孩子一般见识。”知道对方只是教训一下自己,傅炎铮胆气顿壮,听声辨位,回身一粒石子朝树上打去,无论如何也要让对方挨自己一记,石子破空而去,却只见几片柳树叶打着璇儿飘落下来,树上哪有人影。
“好小子,胆子不小,还敢还手!这份胆量我该敬你一杯。”声音又在背后响起。傅炎铮转身只见一人从另一棵树上翩然而下,那人五旬年纪身形高大,肩宽体阔,须发凌乱,衣衫褴褛,然而身形飘逸,姿态优雅,从容飘落。怪异的是那人腰缠几圈粗铁链,铁链上拴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硕大铁铸葫芦,倘若用酒将那葫芦灌满,怕是要不下二十斤酒。那人落在傅炎铮面前,拔开葫芦上的铁塞举起葫芦喝了一口,霎那间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那酒气仿佛有形有质一般,傅炎铮只觉得自己的鼻子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酸楚难当,忍不住倒退了一步。那人放下葫芦,盯着傅炎铮说道:“你说你要把我开成瓢?正好,我有二十年不曾打过架了,跟我走罢!”说罢拉住傅炎铮手臂,施展轻功,向村外飞奔。傅炎铮挣扎几下无法挣脱,只得发足狂奔才勉力跟上不至于被他拽倒,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速度不亚于纵马狂奔。傅炎铮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风筝,几被拉得乘风而起。那老者与小孩虽想跟去看热闹,但奈何脚力跟不上,追了没多远就不见了二人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