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01
寒冷的雨窸窸窣窣, 士兵们披着蓑衣在山路上前进。
源赖光骑在马上，长发被雨水淋湿，黑色的眼眸在寒雨中散发着冰凉的光。
夕颜与小狐丸共乘一骑, 她正在他的臂弯里睡觉。小狐丸用用袖子帮夕颜挡住了雨水，夕颜睡得很沉稳。
夕颜和源赖光摊牌后，就把小狐丸名正言顺地放出来溜达了。
然后就是照例的刀剑羡慕时间。
任何武士都想要一把有刀剑之灵的刀剑的。
源赖光所用的武士丨刀是有刀剑之灵的，不过尚在蒙昧之中，还得培养很久才开灵智，至于成为小狐丸这样的存在，那就是都不太敢想的事情了。
至于小狐丸对夕颜行如此亲密之事, 源赖光觉得没什么问题。
在他看来即使两个人抱在一起睡觉也没有问题, 就好像武士抱着自己刀剑睡觉一样。当然对方是人形，抱起来还是有点怪怪的，但在道德上面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也是如此认为的。夕颜在他们的影响下也形成了相同的道德观。
也算是一种奇特的道德观。
夕颜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雨还在下着, 不过已经很小了。
空气有些冷。夕颜很自然地在小狐丸的怀中拱了几下。
小狐丸抚摸着夕颜的后背，安抚她, “还要再睡一会儿吗？主上。”
夕颜把小狐丸的手捞过来和自己的脸贴贴, 自己的脸有点冰冰的，想用小狐丸的手焐热一下, 结果小狐丸的手也好冰。
“你的手好冰啊, 变热一点啦。”夕颜说。
“好的，主上。”小狐丸立刻加热，然后用温暖的手掌贴在了夕颜的脸上。
“啊, 舒服。”夕颜发出惬意的声音。
黏了一会儿后——其实本质来说是赖床, 夕颜爬起来, 看到那边军帐亮着灯。
“老师在那里吗？”夕颜问道。
“是的。”小狐丸说。
“我过去瞧瞧。”夕颜说。
“好, 我在外面时间太久了，有些累了，就去刀剑里休息了。”小狐丸说完后就化作金红的光芒进入了刀剑中，夕颜将刀剑佩戴好，然后挑帘进了军帐。
军帐四面都别着火把，明暗交替，让军帐内部看起来有些肃穆。
源赖光正在和同行的阴阳师布置任务，他的眼里有着黑夜临摹过的淡漠疏离。
于他，这个世界是残损不堪的，他为此而感到痛苦，而他本人会因着这痛苦而变得伟大。
但夕颜却只想让他好好活下去永远当自己的老师。
莫名生起的念头，而后安倍晴明的话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源赖光和大江山的……生机吗？
但如果是老师的话，为此战死也是欣然同意的吧。
夕颜这么想到，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那边的源赖光，然后走过去倒茶，却发现茶叶没有了。
正在和阴阳师说话的源赖光突然说道：“倒酒吧。”
是在和她说话。
夕颜抬头看向源赖光，源赖光没有看这边，灯火缭乱，他的眼眸依旧冰凉。
虽然没有看她，但也有注意她啊。夕颜想到。
这种特意的关注让夕颜感觉心情愉悦，于是她唇角上扬地去找酒了。
源赖光一手拿着酒碗一手在地图上指点，酒香四溢，意气奋发，神采飞扬，他对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太久，谁都挡不住他。
夕颜旁边看着这样的源赖光，不由地也生出了一些向往。
好坚定啊，坚定而纯粹。
讨论完事儿后阴阳师们离开，夕颜坐在角落里打盹，却突然听到了源赖光的声音：“陪我喝两杯。”
源赖光极少提出这样的要求，夕颜愣了下，自然是答应。
两人于军帐中对酌，火把摇曳，散发着明亮的光。
酒很冰凉，进入身体后感觉身体被凉意贯丨穿，但很快又会炽丨热起来。
夕颜听源赖光讲话，源赖光说了很多，他今晚说的内容比此前对夕颜说的加起来都多。他说他的宏图壮志，说他的激烈感情，说他等了多久，说他以后的计划。
他不需要夕颜说话，他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但是在他挨个说了自己对各大妖王的计划，包括两面宿傩时，夕颜依旧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源赖光看向她。
军帐中的少女，夜晚，烈酒。
肆意抒发的情感。酒精燃烧，燃烧。神性摇摇欲坠，这一次是更多的欲丨念将他拉回了人间。已经两次了啊。堕落啊，是堕落吗？弱小的人类战栗于鬼神之间，强大的人类依旧艰难地行走于鬼神之间。
于是他说：“你要不要离开两面宿傩，来我这里。”
接着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可以答应老师的各种要求，但唯独这种要求，完全不可以。”少女坚定地说道。
但如果这样，以后……
源赖光没有去想，也没有去说，他只是淡淡的“啊”了一声，感觉有些可惜。
他的神性在说可惜，因为这样一来自己身边以后就没有这个助力了。
他的人性在说可惜，因为这样的话他就要失去这个少女了。
次日，两人分别。
夕颜返回小松岛，正式率领咒灵军队前往白峰山。
而源赖光的人类军队也向大江山正式开去。
消息全部传开，整片大陆震惊不已。
02
曾经夕颜还是个祭品少女的时候，完全想象不到自己会率领着咒灵大军进攻另一个鬼王。
身后有无数看不清的咒灵，夕颜在最前面，也有了意气奋发的感觉。
一路有妖怪咒灵请求加入，也有拦路想要扬名的。
这和当年两面宿傩带领着一行人前往京都时何其相似，不过那次她是配角中的配角，而这次她已成主角之一。
夜叉姬的名号经此一役也算响彻了大陆。
刀刃出鞘，收割厉鬼。绯色的和服上印着夕颜花清浅的纹路翩跹飞扬，而后缓缓落下，遮住了腰畔的小狐丸。这个时候当她回头露出笑容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
但她身后却是尸山血海。
这一幕给人的震撼无以复加。
夜深人静的时候，居然还有不少妖怪摸上来求爱。
夕颜笑着摇头拒绝，而后好奇地问：“所以，为什么会对我求爱呢？”
妖怪的想法一般都很单纯。
“因为大人非常美丽，让我震撼不已。”
“因为大人的强大让我心生向往。”
往往就是这些答案，浮于表面的美丽与强大，就可以促使人诞生‘爱’吗？爱和欲丨望的界限又在哪里？
她也看到过妖怪看她的目光饱含欲丨望，那种燃烧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所以是……想要吃下去？
“主上最近时常陷入思考呢。”小狐丸说。
“是啊，在打仗，但脑子里有时却会想风花雪月的东西。”夕颜说。
“风花雪月啊。”小狐丸偏头笑笑，然后归刀入鞘，向前走去。
“那你可以教我吗？”夕颜上前几步追上小狐丸。
“主上真是依赖我呢。”小狐丸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夕颜，说道。
“因为你是我的刀剑呀。你是我的。”夕颜说，“我唯一可以握在手里的东西。”
小狐丸表情有些微妙：“倒也可以握住其他的……”
“什么？”夕颜问道。
“都怪主上突然说了奇怪的话，导致小狐的思维也跟着黄暴起来了呢。”小狐丸说。
“诶？！”
正在这时突然来了一股白峰山的妖怪。他们狂吼着向小狐丸和夕颜冲来。
小狐丸俯身拔刀，最前面妖怪的狂吼于小狐丸的拔刀式中戛然而止。
他红色的眼睛如同烁金流火的日轮，他挥刀时的狂放之气带着战斗的畅快感，让他眸中星火炸裂。
兵刃流淌过锈红的光，撕裂的风声如同高亢的鹰唳。夕颜和服飘起，也完成了一次击杀。
小狐丸侧头看夕颜，夕颜的眸子似淬过火的黑色琉璃，当她斩击时露出肆意轻狂的笑容时，那份魅力简直要逼着人对动心。那些向她求爱的妖怪们，小狐丸也是可以理解的。
更多敌人扑过来了。
他们的咒灵军队感受到气息也过来了。
恶战开始。
妖怪和咒灵彼此厮杀，魑魅魍魉挤在一起，
夕颜和小狐丸背靠背迎接敌人。
“主上说风花雪月之事啊……”小狐丸曲脊俯身，他在战斗时尤为喜欢这接近野兽的姿态，靠着本能去挥刀，他喜欢恣意享受原始野丨性所激丨发的快丨感。至于其他快感却也是一样的。
一个虫妖扑来，虫妖身上有着软腻的粘液，嘴里喷出一股毒液。
“是。”夕颜说道，她撇开心绪专心对敌，木屐往旁边踏开一步，长剑撕裂粘稠血色，明眸善睐终是染上一抹隐晦暴戾。
“欲丨望如同瘟丨疫，会感染人，会在人身上蔓延开来，会操控整个人。”
小狐丸说这话时眼里有着黑色的火焰，诡谲私欲疯狂在其间燃烧。因为夕颜背对着他，所以夕颜不知道小狐丸此时脸上的表情是多么扭曲与狂热。神明暗堕，这其中蕴含的意思可是非常可怕的。
汹涌黑色毒风卷来，夕颜抬手结出阴阳阵挡住，手中长剑缭绕黑色火焰横扫出去。
虫妖咆哮，顶着火焰继续扑来，夕颜抬手打出黑闪，将肥硕虫妖彻底轰成齑粉。
接着扑来的是腐烂人丨尸，上面还有不少苍蝇蛆虫，看着无比恶心。
金色的火焰散开，灼热，令人窒息。
“欲望如同烈火，倘若不实现的话就会一直在心里烧，就这么烧下去。而品尝欲丨望的味道又是如此甘美，犹如死亡一般让人欲罢不能。”小狐丸的声音还在继续。
妖怪在面前爆炸，喷出血柱，刺耳的尖啸声中，听到小狐丸继续说道：
“风花雪月是征兆，求爱，喜欢，这些最后都引向了一条路，要么试图品尝您的身体，要么试图品尝您的灵魂。”
血腥杀戮的场面，两人背靠背作战，嘴里说着却是如此的对话。
毒焰肆虐，在夕颜结出的阴阳阵面前猛地停下。
小狐丸猛地将夕颜揽入怀中，同时抬手刺向夕颜背后的敌人。
“而所谓的爱，就是如此。”
夕颜勾住小狐丸的脖子以防自己摔倒，同时抬眸看他：
“那小狐丸对我呢？”
这真是一个禁忌的问题。
夕颜眼里倒映着明亮的火焰。
周围轰然炸裂，所有妖怪全部死亡。
小狐丸单臂揽着夕颜，说：“我是您的刀剑，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最高意志。
您想对我做各种事，我都可以接受。
包括，让您品尝欲丨望这一点。”
话音落下，雷声隆隆。
蓄谋已久的大雨伴随着滚滚雷声轰然落下，浇淋着这个荒原。
——